葛霄的泡桐成长史持续更新到四月底,晌午焦躁地热起来,短袖外面套件薄外套就能出门,迎春花谢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条,刺猬似的炸着。
天一升温,动辄就出汗,自然不再想蹬自行车,葛霄琢磨着换辆电动,也想借机抓汤雨繁出门晒晒霉。
她起初不大乐意,嫌外面晒,最后还是不敌葛霄一再以“想和你出门”当噱头。
每逢周日,汤翎下班后习惯上超市碰运气,看有没有打折大米打折菜。于是他俩约在午饭后,一整个下午总足够看辆电动车,只要在汤翎前头到家就行。
保险起见,汤雨繁出门前还是翻出练习册和用过的草稿纸,水笔打开盖,胡乱摆在书桌上,确认过没有纰漏,她才探头朝等在门口的葛霄招手。
葛霄还迷迷瞪瞪的,见她招手就凑上来,拎起她的小挎包。
这包是薛润去年给她的生日礼物,汤雨繁还是头一次拥有这种装饰性强于实用性的包包,哪敢叫汤翎瞧见,更舍不得背,平常就藏在书柜里层,时不时拿出来擦擦。
此刻挂在葛霄脖子上,神似银行门口收电动停车费的,汤雨繁的笑容没刹住车,伸手去戳他:“嗳,你眼怎么肿了?”
“我好困。”葛霄哀鸣。
汤雨繁一边拿钥匙锁门,一边叫他把自己兜里的零碎都装她包里去:“斜过来挎,别那么背,你好像呆瓜。”
“我不是。”他蔫蔫抗议。
汤雨繁将钥匙也放进小包,成心逗他:“那你是什么?”
葛霄当真想了想,遂答:“饼干。”
“什么?”
他眉毛一挑:“我是香葱圆饼。”
汤雨繁:切。
天晓得葛霄同学昨晚上几点合的眼,这一路上哈欠连天,要不是有小汤在旁边,他能靠着公交站牌直立入睡。
看车修车要往东边跑,那片密集地分布着几家车行,公交线路并不多,只能傻等。幸而头顶杨树荫,风一刮便窸窸窣窣地响,好赖是遮住些日晒。
汤雨繁再次看向葛霄,他环臂倚向站牌,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驼色小挎包挂在黑卫衣上,格外扎眼。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葛霄也转过脸,两道视线短暂相交,彼此又慌不迭地寻找新的落点。
洒水车正巧经过,熟悉的兰花草调调由远及近,总算在这场黏稠对视里给他俩一个解脱。
汤雨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他背后,葛霄还没回过神,只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像贴饼子似的照他脊背一埋,隔着卫衣都感受得到。
“我昨天刚洗过头!”那块饼子大喊。
下一秒,水雾结结实实盖了他一脸。
个儿高也不全都是好处,就比如现在,葛霄觉得自己就跟个遮阳伞似的,瞬间困意全无。
汤雨繁还攥着他的卫衣帽往脸前挡,脑袋整个儿陷在他的后背,好一会儿没动弹——好吧,这时他倒认为这也算是好处之一了。
兰花草的歌声远去,他慢吞吞地挪一挪站麻的左腿,反手去捣她脑瓜子:“车来了。”
紧挨始发站的缘故,车厢十分空,最后一排的靠窗宝座正在向他俩招手,葛霄跟在她后头,顺手带上车窗。
“你还困吗?”汤雨繁问他。
“精神得能连跑二十公里。”葛霄点进游戏,“上次到哪关了?10-3?”
“不玩这个,”汤雨繁凑过去,“我想玩做饭的那个。”
葛霄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挨来的膝盖,他嘴唇抿了又抿,左腿轻轻一抵。
汤雨繁接过手机,开始手忙脚乱地给游戏里的客人做炸酱面,相撞的膝盖却未挪丝毫。
碰上了。他想。
葛霄扪心自问: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儿反应过度?
小汤好比一块碳,烤得他脊梁骨都闷,却不乐意躲开。
她动辄靠近一些,立马带起他一串连锁反应——心率起飞、手心出汗、耳朵发痒。
人家乱撞的小鹿都在心脏或者胸腔,跳得扑通扑通,他这只小鹿住在嗓子眼,一蹦起来就是仨后空翻,完事再劈个叉,恨不得从他喉咙冲到舌尖,变成一句直白的喜欢你。
汤雨繁对他这番波澜起伏一无所知,正忙着左边炸酱面,右边烤肉,上头还得倒茶,十根手指头加起来都不够她使的。
连输两次后,小汤忍无可忍,刚打算搬外援,却被一颗脑袋砸回椅背。
方才还号称自己能跑半马的外援同志,此刻怀里抱着她的小挎包,睡得不省人事。
他这颗脑袋得比应季的麒麟瓜沉,哪能被白砸?汤雨繁摸摸索索,将手机调成静音,打开相机,对准葛霄的脸,顺带附赠树杈一根。
她看不到画面界,也没好意思多拍,随便摁上几张就收手。
谁知葛霄的脑袋瓜就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似的,一个劲儿跟着公交车的节奏摇摆。出于对他人身安全和颈椎隐患的保护,汤雨繁腰板打直,肩膀往他脑壳的方向凑一凑,结果发现够不到。
……哈,初中那会儿就应该跟着她妈去开点长个儿中药的。
这个角度看过去,葛霄的眼睫毛密得要命——大约遗传王佩敏,他头发同样如此,剃得快长得更快,前段时间刚修短,这会儿又长到耳廓了。
汤雨繁揪来自己的马尾辫,对比一番,感慨他头发是真黑,跟焗过油似的。
看样子,他毫无苏醒迹象,她刚想上手摸一摸,不料公车一个左转弯,飙得连人带手机直往车窗倒,她手还没来得及收,只觉指腹触及一片温热的柔软。
再转头,汤雨繁差点被他那张等比例放大三倍的俊脸吓得心脏骤停——这下他可算是安安分分枕在她肩膀上了。
汤雨繁的眼皮突突蹦两下,像小针扎似的,随即若无其事地扭回头。
以葛霄这个睡眠质量,别说公交车,哪怕此时屁股底下坐的是过山车,这货都能睡到连坐四趟不醒。
应该是没感觉到吧?
十来站说慢也不慢,到最后葛霄是被拍醒的,他的起床气还没来得及传达到大脑,旁边的始作俑者坐得僵直,目不斜视:“还有两站该下了。”
汤雨繁面皮白,稍微一热就上脸,此时此刻,就这么从脸颊红到耳廓。
“要开窗户吗?”葛霄还迷瞪着,语调温吞。
她正有此意,谁知右腿一动,连带半边身子都要蹿电流,宛如一个连的蚂蚁在她小腿肚上走方阵,她哐当栽向车窗。
“怎么了?!”葛霄吓得噌地坐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落好了,“怎么了?”
“腿、腿,”汤雨繁的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坨,“麻了。”
经此一事,汤雨繁坐在石墩上发誓再也不坐79路公车——天知道她最后是怎么被葛霄提溜下车的,还不如单脚跳呢。
罪魁祸首正蹲在她面前帮忙捏腿,手法相当不得要领,力道只能轻了再轻,边捏边觑她。
汤雨繁见他看过来,眉毛一撇,眼皮一耷:“你捏到我麻筋了!”
吓得葛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疼吗?我……不是,你麻筋长腿上?”
汤雨繁笑得肩膀直抖,扶着腰要他帮忙:“我起不来。”
他也来脾气了:“我不拉你。”
小汤当即扮可怜:“这石墩烫屁股。”
“我手上有麻筋,”葛霄表情高冷,“不拉。”
“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你净会拿这茬威胁我!”他急得声调都高了,“汤雨繁,你小学生吧你!”
被他一把拽起来,小汤立马恩将仇报:“小学生还不稀得跟你玩呢。”
见她转头就走,葛霄跟上去,嘴还不停:“你不跟我玩,没我你这会儿都被拉到东区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扭脸瞪他,“都怪你。”
“怪我什么?”葛霄一脸无辜。
这叫她怎么说?看你睡得很香,我还顺手揩了一把油,结果动也不敢动所以腿麻了?
这个想法噎得她半晌没说出话,最终在说与不说之间选择气急败坏。
下车朝东走,不过百十来米就有一溜车行店面,远远看见一只比板凳大不了多少的短腿狗,正在挑衅窝在一旁睡觉的大黑狗,大狗懒得鸟它,小短腿就急,直绕着大黑蹦。
论体型,它就跟大黑身上拆下的俩零件似的,个头不大,脾气倒很暴,照人家鼻子就要来两口,不料被大黑一爪拍出个跟头,趴在地上懵住了。
葛霄的视线在小跳蚤狗和汤雨繁之间兜了三个来回,极其含蓄地将笑意吞回嘴里。
绕过三辆花里胡哨的改装摩托,他俩最后走进一家连锁店——也只有这家门脸看起来相对靠谱。
老板正躺在折叠床上玩手机,见有客进店,只往门口瞥一眼,撂下句“随便看看”,就没再搭理人。
汤雨繁觉得店里闷得太味儿,干脆出去看大黑。爱玛隔壁是家修车铺,门口支着辆自行车,钳子螺丝刀摊一地,那只小狗大约就是这家的爱犬。
小跳蚤一见有新面孔,绕过盛洗胎脏水的不锈钢盆,叽哩咣当朝她扑,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它指甲有多利。
汤雨繁兜里没揣吃的,小狗没闹一会儿就腻了,一溜烟跑没影。大黑狗还老老实实窝在树底下,拿湿漉漉的鼻头拱拱她手掌心。
这个点日头正盛,尽管四月,还是晒得她后颈发烫,碎头发打着绺儿黏在耳后。汤雨繁正盘算上哪儿找水洗手,只觉一片阴影拢下来。
“你要吗?”陌生的声音随着一把狗粮塞进她手心,对方也蹲下来,逗大黑的下巴颏玩。
一见吃的,黑狗再不是那副懒懒的样子,眼巴巴凑到她跟前,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汤雨繁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个状况,这位大方赈粮的哥们笑眯眯开口:“帮个忙,我喂它它不吃。”
她一怔:“啊?”
男生摊开手:“我手上有汽油味儿,它嫌弃。祖宗挑着呢。”
“……啊,”汤雨繁糊里糊涂冒出一句,“谢谢。”
“是我该谢谢你,喝东西吗?”对方站起身,下巴朝向修车铺一扬,“店里有冰柜,你喝什么?”
他压根没打算给人姑娘留回绝的余地,语气夹杂揶揄:“果粒橙?”
葛霄纠结半晌,最后还是选中辆体型小点的,轻便,前后都是独座。
老板说现在店里有的只剩仨色儿,白银黄,其他颜色就得上仓库提了,他向来对这方面不挑剔,只让汤雨繁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否则再说仓库的事。
于是他就隔着橱窗看到如此一幕:一个穿无袖的寸头正拿瓶果汁往汤雨繁手里塞,还有只黑狗在她脚旁转来转去。
葛霄月考数学后六题全军覆没那会儿脸上的乌云都没现在黑——天晓得这俩货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寸头哥浑身上下洋溢着自来熟的光辉,全程没给她留一点儿缝钻。
葛霄出来时,这厮的话题已如火箭登月般发展到交个朋友,以后修车换零件给你打对折。
……好,好一个交朋友。
不就是笑嘛,谁不会似的,葛霄脸上也挂着微笑,掌心抚住汤雨繁小臂,就这么以刀切黄油的架势横在他面前,肩膀将她的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打断道:“谢谢,我付,水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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