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雨繁刚回位置,薛润便转过身来,噗呲噗呲:“刚徐姐说要占下节自习,卷子卷子,江湖救急!”
“又占?”汤雨繁抽来卷子给她。
“三个年级就咱上课,谁没点儿怨气呢。”薛润嘴里嘎吱嘎吱嚼阿尔卑斯糖,含糊道,“怎么样?短跑第几?”
汤雨繁一愣,光顾着听他结巴,把这茬给忘了。
她回头望向班后门,谁料真与葛霄对上视线。
见汤雨繁看过来,葛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八成是想起掉牙是哪出笑料了。
刘元淑正趴在桌上,脸睡成一摊,她哪好意思再麻烦同桌挪一次凳子,就拿右手托出平面,左手比一个奔跑的小人,然后两手一摊:跑步、几?
葛霄拇指戳戳自己:我?
汤雨繁点点头。
他十分臭屁地竖起食指,表情比导数三问全做对都拽。
薛润以为汤雨繁没听到她的问题,干脆往后一靠。
“第一。”她声音都带笑。
“这是演哪出,神雕侠侣?”薛润手上唰唰唰,也没耽误聊天,“小姐,能保佑我下节课不被抽查吗。”
“这得求文曲星吧?”汤雨繁伸手,“B卷拿来,我给你写点。”
“今天起你在我这儿已经改姓文了。”薛润慌不迭把卷子塞给她。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徐曲瑛进班前赶完了两份英语卷,汤雨繁刚把卷子递回去,兜里的东西磕到桌沿,“砰”一下,声音不大不小。
她想起口袋里还放着葛霄的手机,瞬间不敢乱动,生怕兜浅出意外。
徐老师照例开火车式提问,前面的薛润宛如鸵鸟埋沙,头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等她慢吞吞直起身,挡住自己,汤雨繁才将手机揣进袖口,小心翼翼地往桌洞塞,不料一通电话直接弹进来。
这下好了,她整条袖子都亮得跟萤火虫似的。
可把汤雨繁吓了一跳,也不管到底静没静音,手忙脚乱狂按音量键,一瞄致电人:10086。
正要挂断,却被来电页面的背景吸住目光。
汤雨繁喜欢拿他手机玩切水果,自然知道他锁屏和桌面壁纸都是出厂自带的蓝色花哨气泡图,这两天给换掉了。
这张模糊的缩略图,她还是头次见。
准确来说,也不是第一次见。
这还是停电那天下午,葛霄几番死缠烂打她才发去的他俩那张呆呆笨笨的合照。
尽管在高斯模糊下只能大致看清几个色块,她心里还是跟灌了一整瓶芬达似的,噗哧噗哧冒着能酸倒牙的泡泡。
汤雨繁熄灭屏幕,左看右看,英语老师的小火车刚好开到对角线,幸存者薛润埋头偷吃剩下半袋小米锅巴,刘元淑仍然趴桌昏迷中。
确认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个烤过头的番薯在冒泡,这位番薯小姐才悄悄拿保温杯贴在脸上,没一会儿居然给杯壁捂热了,只能转一转,换一边接着降温。
薛润扭头分零食,瞅见汤雨繁的脸还支在杯子上,以为她又发烧了呢,刚想探额头温度,却被徐老师抓个现行,这辆火车当即改道,简直是跨越半个班来要她的命。
老师叫薛润讲下第一篇阅读的前两题,念完答案还不成,徐曲瑛笑里藏刀:“为什么选CB?所以叫你讲嘛。”
答案是汤雨繁填的,薛润哪里知道为什么选CB,愣是从材料开始念,“然后”、“然后”半天,也没说出一二。
徐曲瑛倚在讲台,握在手里的试卷偏一偏:“后面的,别打电话。”
汤雨繁默默竖起试卷,假装被一并抓获的人不是她。
两方对峙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不巧门外有人敲门,趁徐老师去开门那五六秒,汤雨繁迅速把自己的试卷塞到薛润手里。一套行云流水的狸猫换太子看得刘元淑目瞪口呆:你俩CIA啊?
徐老师回到讲台,薛润装作一副刚看完阅读材料的样子,照小汤卷上划出的地方,吭哧吭哧一顿念。听得汤雨繁提心吊胆,徐老师叫薛润坐下,她才松一口气。
薛润挨过这一遭,也不敢大剌剌回头了,只好背过手,比出个大拇哥给她。
卷子传回来,里面还夹带一张纸条,字迹潦草:不舒服?
一个问号占掉半张纸,疑惑得十分具象,汤雨繁干脆就着她的问号补几笔,画成个圆脸秃头小人,再缀一个大大的NO!
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薛润又回。
徐曲瑛走下讲台边讲边转悠,汤雨繁哪敢造次,只好把纸条塞进文具袋,重新盯回试卷。
都这会儿了,要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陪床过家里老人,汤翎坐在沙发撑额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汤雨繁每每过问,都被汤翎几句话搪塞过去,叫她顾好自己功课,家里的事不用她操心。
麻痹自己是汤翎解决烦心事的惯用手段。
她迅速投身女儿的志愿报考里,不知道上哪儿搜罗一堆视频来,吃饭看,择菜看,连刷碗也会把手机放在旁边听。
汤翎给她定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她们省会玉衡的师范大学。
对于这些志愿报考的视频,汤翎总带着一种审视和比较的意味,常常在饭桌上吃着吃着,筷子尖在手机上一敲,对视频的家长评头论足:他家孩子这分数上一本都悬,还想挑省里拔尖的学校,分数线不比咱们要考的学校低多少呢。
汤翎只顾支着下巴颏听连线老师怎么说,直到肉哨里的油绕着碗边凝成一圈,都没动筷。汤雨繁轻声开口:“妈,面坨了。”
汤翎忙挥手打断她,生怕漏听半个字。
“咱们要考的学校”,如同理想大学已是囊中之物,叫汤雨繁不知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并不想上师范,说比起新衣服,她更想妈妈给自己买几件好衣服,而不是只穿她的旧衫,却将对新衣服的期许全部寄托在她身上,说她学习其实很吃力,勤能补拙对笨小孩而言从来都不带褒义。
说什么?说这艘船想自己掌回舵。
假如汤雨繁真敢说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老天,她都能想象出汤翎的反应——见过太多次,让她演都能演出九分像来。
二模成绩出来,楼下花开遍地。
借打印资料之名,汤雨繁偶尔能在周日拿到手机,这才发现葛霄隔两天就会发来一张楼下泡桐的近照。
它长势很凶,几乎每天都不一样,哪怕你觉得花开到这个阶段最唯美,可也喊不停,管你乐不乐意,春天永远在流动。
她这次成绩比一模高了十来分,班排掉回第三,年排倒往前靠了不少。
汤翎难得对她的英语成绩满意一次,看女儿这段时间确实累,说要带她出去转转,顺道再去市中心的书店买几本题。
汤雨繁说她这几天腿疼,不想动,换成去楼下吃黄焖鸡,可以吗?
汤翎笑起来,说等她考上师大了,就带她吃遍全城的黄焖鸡,吃完东区吃西区。
汤雨繁读不太懂,她妈话里是鼓励,还是觉得黄焖鸡这玩意儿菜多肉少汤汁咸,纯粹花钱买罪受?
汤翎似乎尝到这句式的甜头,自己苦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能昂首挺胸地谈及以后,毫不吝啬地施舍她的承诺。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母女的对话营养相当贫瘠,不管开头是什么,结尾总绕不开高考与志愿。
哪怕汤雨繁只顾埋头吃饭,汤翎仍能喋喋不休,说等你考上了,我带你去爬泰山。等你考上了,我再不用一天三顿算着花。等你考上了,毕业了,挣钱了,我再也不成天叨叨你,你让我叨叨我也没那个功夫,到时候我去省外游,把账单发给你,你每个月给我转钱就行,叨叨这么多年我早就说够了。
凡事无外乎钱,关于这个问题,她也曾经问过汤翎,她们家很穷吗?
汤翎当即反问:问这干什么?你们学校要交书本费啊?
汤雨繁顿了顿:没……就是问问。
汤翎说不穷啊,你小时候咱家还买过螃蟹呢,你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吃螃蟹,爸爸妈妈把螃蟹黄全挖到她碗里,自己嗦蟹腿,她要分出来,汤翎就急眼。
不止这些,她还记得妈妈一年到头都穿单位发的皮鞋,家里买几斤五花肉,要拿剪刀细细剪开,分成七八袋冻起来,吃一次解冻一袋。
汤雨繁心里不好受,每每提起,汤翎口径统一:我苛待我自己,都是想供你成才,你要懂点儿事。
吃完饭她要帮妈妈刷锅洗碗,却总被汤翎撵回去,叫她抓紧去温功课——原来她能做到的懂事就是不违逆妈妈,好好念书,认真念书,无时无刻不在念书。
等汤雨繁长大了,能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事情了,这才反应过来:妈妈的话不是金科玉律,哪怕没有得到汤翎的允许和支持,地球也照常转,她一天照样三顿饭。
可汤翎圈出的条条框框已是一道又一道枷锁,压得人驼背,汤翎又偏偏不满她话少,一点没有小时候的活泼相,让她把腰杆挺起来走路。
现如今提及志愿,汤翎脸上难得见到喜色,她没法也不忍心阻止她老妈在美好未来里畅游,却因为这种填鸭洗脑式的输出感到筋疲力竭。
四月并非好事全无,至少花开得还盛,汤雨繁专门在手机里腾出个相册,放葛霄拍的花花草草。
汤翎见她的新屏保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榆钱,还问过一嘴,汤雨繁只说是网上下载的图,好在汤翎没再追问下去,不过叫她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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