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回宿舍,雪越下越大,邓满在宿舍门口原地蹦跶,想把身上的雪抖下来。
打开门,屋里出奇安静,窗帘紧掩,只剩空调暖风还在流动,燥得人鼻子发痒。明亮的雪色溜进窗缝隙,在棕黄而温暖的室内微微晃动。
张子希正扒在上铺床栏往里看,见她回来,连忙比噤声的手势,气声道:“她还在睡。”
邓满轻手轻脚地换下衣服,准备把伞晾在宿舍门口,刚打开一条门缝,汤雨繁就翻身。吓得她嘴都快抿成直线了,慌忙看向张子希。
张子希拼命憋笑,摆摆手,“没醒,没醒。”
她放好雨伞回来,也伏在汤雨繁床边。病号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裹得像一块炸年糕,只留两根发丝儿在外头。
邓满气声问张子希:不会给闷死了吧?
张子希惊恐地睁圆眼睛:不能吧。
她伸长胳膊,轻轻拨开蒙脸的那块被子,汤雨繁这才动了动。人闷太久,一掀开被子,脑袋往外冒白烟。
“还活着吗?”邓满问。
“冒气儿呢。”张子希答。
汤雨繁脸烧得红扑扑,呼吸重过空调送风,看起来睡得很艰难。乍一接触到冷空气,她不自觉抽了抽鼻子,嘴里含糊说着什么,声调又轻又细。
邓满以为给人闹醒了,僵直不动。张子希知道是在说梦话,伏在她脑袋边上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微弱的两声,妈。妈妈。
没过半个小时,汤雨繁窸窸窣窣醒了。
邓满正坐在下面看韩剧,听到动静便摘下耳机,只见汤雨繁顶着一头乱毛,呆滞地坐在被窝里。
“头还疼吗?”
汤雨繁点点头,反应慢半拍似的,邓满真怕她烧傻了,拿来体温计,又催着吃了药。
随口提及:“我刚碰到杨祎诺,她把你围巾还我了,要洗洗再给你吗?”
“围巾……”汤雨繁嗓子哑得厉害,不住地咳嗽,“我自己洗吧。”
昨晚事发突然,汤雨繁穿着件毛衣就跑出去了,在宿舍楼下截住杨祎诺,好说歹说把人劝住了。谁知道她身体素质糟糕到此等程度,淋会儿雪就发烧。
想到这里,汤雨繁悲从中来,咳得止不住,眼睛鼻子里灌满热气,脑袋里晃三晃都要往外流岩浆。
拿出温度计一看,三十九度七。
“怎么样?”邓满问。
“你去走廊上找找灭火器吧,”汤雨繁说,“我可能要自燃了。”
邓满看过温度,劝她:“你晚上那堂课别去了,让希子帮忙捎个假条。再睡会儿吧。”
汤雨繁依言躺下,用被子裹住自己。寝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实在睡不着,摸到枕头旁的手机。
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葛霄的未接电话。
初中周末睡懒觉,次次都会被老妈电话轰炸,一觉睡醒,但凡一堆未接必定完蛋。以至于每次看到未接来电的红标志,她手心都冒汗。
也不敢回拨过去,发消息:我醒了,刚醒。
对面秒回:不舒服吗?方便接电话吗?
汤雨繁探头,确认邓满还在看剧,拨电话过去。
一接通,葛霄明显松了口气:“我天。”
汤雨繁含糊地说:“我睡得太久了。”
这把破锣嗓子,是人都能听出来怎么回事。葛霄心脏跟坐过山车似的,又忐忑地吊起来:“生病了?”
“昨晚吹着了。”
他那头响起匆匆脚步声,躲进厕所隔间:“这会儿多少度?宿舍备药了吗?”
汤雨繁挨个回答:“三十九度多。吃药了,室友给的。”
“三十九度多?”葛霄错愕的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多多少?”
她含糊地说:“点七。”
快四十度了。葛霄倒抽一口气:“我买张票明天过去。”
还没等他往下说,汤雨繁截胡:“你来找我,我也好不了呢,只能待在宿舍吃药。”
这一口气含在嘴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他心乱如麻,索性先解决饥饱问题:“这样,我点些清淡的粥,你先吃点儿。”
汤雨繁好一会儿没吭声,半晌只憋出句:“我要吃鸡蛋羹。”
“好,鸡蛋羹。”葛霄说,“还吃别的吗?喝点儿汤?”
她嗓子哑成这样,葛霄没再多说,安抚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汤雨繁想着鸡蛋羹,继续发愣。
她胃里是木的,水都不想喝,更别提吃东西了,可不吃葛霄又要爆炸,实干派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干着急,她中午滴水不进,他晚上就是坐飞机也得飞过来。
其实能过来也好。
这么想着,汤雨繁埋进被褥。
要是还在须阳就好了。
要是他在就好了。
神游片刻,她想起辩论社下午还有安排,发消息向学姐告假。方芸尧回复OK,对方正在输入闪烁半分钟,询问:需要看校医吗?
汤雨繁回:吃过药了,谢谢学姐。
方芸尧发了个点头表情:好好休息。
葛霄料想她不会麻烦舍友帮忙拿外卖,干脆选了家能派送到宿舍楼下的店,又加钱让骑手捎了袋药。
紧赶慢赶想让她快些吃上饭,眼看骑手距离越来越短,葛霄拨电话过去,嘱咐她穿厚点儿,戴好帽子再出门。
上课铃响,走廊上的喧闹渐歇,葛霄这会儿不准备回班。
电话里一阵窸窸窣窣,汤雨繁裹好棉袄跑下楼。葛霄听着,想换个姿势站,奈何这隔间太窄,他手肘只能杵在隔间晾的拖把杆上,久了发麻。
汤雨繁有个坏习惯,走路不抬脚,穿硬底鞋跑起来噼啪响,脚步识别度极高。
汤翎骂过她几次,也没把这习惯给掰回来。没辙,往后买鞋都尽量买软底儿的,她的脚步声就从噼啪变成哒啪。哒啪哒啪响了一路。
雪势比昨夜小了很多,汤雨繁站在宿舍楼下,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喊组长,组长。
她帽子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塞了耳机,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外卖正要往回走,那人又喊一声:汤雨繁!
她回头,项一霖撑伞往这边跑,台面上冻,他边跑边打出溜,一跤差点滑出二里地。
汤雨繁脑筋还没转过来弯,她出门前还特意让邓满欣赏今日穿搭:毛衣棉袄大围巾,裹得那叫一个严实,浑身上下只留双眼睛在外面——这都能认得出来?
项一霖在面前站定,她才想起手机还在通话,指指耳朵,朝项一霖抱歉地点头。
葛霄大约也听到动静,问:“朋友找你吗?”
她侧身,小声说:“是我高中同学。”
葛霄那头传来细微的吸气声,不过一秒,语气如常:“好,我这边也打预备了,那就先挂。你聊完早点回去,外面冷。”
往常听到他要上课,汤雨繁挂得比谁都快,大约是因为生病,她难得急着追问两句:“那你要几点下课呢。”
葛霄愣了一下,短短地笑:“很快的,你吃完饭歇一会儿我就下课了。下课就打给你。”
项一霖见她挂了电话,才上前。
这样讲话好像不合适,汤雨繁努力扯围巾,项一霖赶忙制止。
他视线粗略扫过她烧得泛红的眼皮,落向女孩怀里鼓鼓囊囊的保温袋。项一霖不自觉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不尴不尬地开口:“我听我姐说你身体不舒服,就想来看看。”
说着,他手背蹭了蹭嘴唇:“我想着,你要是没吃饭,咱们就出去吃点儿——和芸姐一起。”
“谢谢啊,”汤雨繁说,“我买过饭,就不去了。”
项一霖点点头,想起方芸尧的嘱咐,结结巴巴补救:“我最近,学校那边忙,就一直没和你联系。”
雪停就起风,太阳躲在乌云后冒尖。只是往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冷意便顺着脊背往上爬,汤雨繁揣着外卖,强忍不咳嗽。
项一霖见此,总结陈词:“你回去吧,早点儿休息。下次再要救急……你可以找我。”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道,他手里的药盒子都没能往外拿,只是紧紧地攥着,背在身后。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方芸尧发来消息:送了吗?
项一霖删删打打,回复:来晚了。
怕她吃吐,葛霄没敢点太多,想着嘴里没味儿会愿意吃甜的,他点了好几种糕点,份多量少,装在小盒子里。
好在外面罩着保温袋,鸡蛋羹温热刚好,没焖老,外皮浮着一层芝麻油,还飘了几粒葱花,勺底一碰一晃,油波荡漾,看着比布丁还肥。
奈何汤雨繁此刻食不知味,再诱人的食物摆在面前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吃出一副喝中药的赴死感。解决掉鸡蛋羹,糕点和邓满分着一人吃了两块。剩下几盒收好,晚上拿到食堂的微波炉里热热,还能再顶一顿。
晚上十点过半,张子希回宿舍,两大袋零食占满双手,只能用脚拨上门。
路过趴在桌子上摆弄手机的汤雨繁,她搭腔:“睡醒啦你。”
“醒了,一年缺的觉今天全补回来了。”汤雨繁鼻音囔得厉害,想帮她接过一袋,被张子希躲过去:“病号先歇着吧。”
满满当当俩塑料袋,往邓满桌一放,立马铺满桌面。
见邓满一脸茫然,张子希解释:“我晚上刚下课呢,杨祎诺发消息问我在不在学校,让我去二号楼。我以为怎么着了,紧赶慢赶过去,结果是给你捎东西。”
邓满眉毛皱起来:“她为什么自己不给我。”
“你为什么自己不问她。”去小吃街买宵夜还要拎两袋零食,张子希累得半死,没好气地反问。
邓满扔去一罐八宝粥,企图安抚此人被迫跑腿的怒火,挑挑拣拣,又往汤雨繁脑袋顶上放一盒奥利奥。
翻翻袋子,全是她从前常吃的零食,还有一袋豆奶粉。一旁的张子希觑邓满脸色,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斟酌发问:“你要不想收的话,改明儿我帮你送回去?”
邓满踢开脚旁的立柜,往里一塞:“有人送吃的,为什么不要。”
“那你是原谅她了?”
“没有啊。”
张子希赏她一枚大拇哥:“你好样的。”
说归说,邓满还是点开杨祎诺的聊天框,转了二百块钱过去。
汤雨繁看看时间,约莫着葛霄这会儿快到家了,便提前打开他屋里的空调暖风。
张子希还嚷嚷着让邓满如实招来,汤雨繁熄灭手机,拿下脑袋顶上的奥利奥,侧过脸听她俩聊天。
张子希一边偷吃汤雨繁桌上的奶黄包,一边问邓满:“你俩中间到底隔着什么血海深仇啊。”
提起这茬,邓满还别扭着:“没仇。”
“这不昨儿你亲口跟我说的,”张子希添油加醋地模仿,“见不了,我跟她有仇。”
这厮一压喉咙说话就神似唐老鸭,汤雨繁笑得差点呛住,邓满僵住两秒,自己也没忍住,笑骂:“毛病啊。”
一向热衷八卦的张子希女士势必刨根问底,见她态度松动,趁热打铁:“你要是不想说,那就我问,你回答我Yes or No就行,怎么样?”
邓满无奈地靠近椅背:“Yes.”
“太上道了咱小邓。”张子希拉过椅子坐下,“你俩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嗯。”
“一个学校的?还是住得近?”
“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啊,”张子希了然,“所以她是跟着你一块考来这个学校的?”
“我的志愿是自己和父母一起商量报的,她的我不清楚。”说完,邓满补充,“她济坪人,可能也是想离家近点儿。”
后半句话太过欲盖弥彰——只想离家近,所以和曾经的高中同学考到同所大学、同个专业、同个寝室?
邓满也意识到这话漏洞百出,索性没再找补,心一横,想问就问吧,扒个底朝天也无所谓,反正她在这段友情里问心无愧。
短暂的沉默,只剩空调上下扫风,呼呼作响。汤雨繁替她掸掉句末的堂皇:“给你起外号的那个朋友是她吗?”
邓满喉咙里痒得厉害,仿佛也要感冒,勉强挤出个嗯字——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倒成最难以启齿的一个了。
张子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明明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们是朋友?朋友怎么会闹成这样?以前关系很好吗?又怎么会吵架?闹掰了为什么还要考同一所大学呢?
最后却只憋出一句:那你……真的不会原谅她了?
邓满说,嗯。
本来说在宿舍住两周,经此一事,杨祎诺决定提前搬回家住,唯一留给邓满的道歉只有那两大袋零食,甩下东西就跑,其中含义全凭悟性,这是杨祎诺的惯用招数。
上次是,这次也是,还不如一张写着对不起的小纸条来得好使。
当事人轻轻翻过,张子希总归没由头追问。
汤雨繁这一病直到十二月都没好利索,葛霄得空就在手机上督促她喝水,小汤每天都会拍那只绿水杯发给他,表示自己随身携带,有在喝水。中旬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
辩论社的学院杯刚结束,薛润发来消息,说训练营难得休假,要来济坪找她玩,两人约在下周末。
葛霄听说她朋友来济坪找她玩,语气不可思议:那为什么我不能来找你?
11:因为她没在念高三。
气得葛霄连发三个捶地表情。
鹌鹑:你这是学历歧视。
11: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鹌鹑: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鹌鹑:还有半年:-(
11:半年内最少还能见三次呢。
鹌鹑:三次吗?
鹌鹑:跨年见一次,还有什么?
鹌鹑:还有我的生日!
鹌鹑:还有什么。
鹌鹑:百日誓师你也会来吗?
11:发太快了。
鹌鹑:[闭嘴]
11:是过年,过年。
11:一月底就过年了你忘啦?
鹌鹑:这么早。
11:二十五号呀。
鹌鹑:今年的烟花
鹌鹑:我们也一起看吧?
11:好
11:是明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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