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坪的冬天又冷又干,光是从下高铁到打出租这段路薛润就连打仨喷嚏,这倒霉天气。
发消息给汤雨繁:你宿舍有护手霜吗?给我带一管。对方回OK表情。
小汤还没下课,薛润自己打车先去酒店。她行李不多,一只小行李箱足够,箱子里值钱点儿的也就相机和拍立得,用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生怕磕碰。
住宿地离汤雨繁学校很近,周五晚上正堵得厉害,她到酒店已经八点过半,收到汤雨繁的消息:我下课了。
她这边刚打下课铃,薛润一通电话弹过来:“救驾,我快饿死了。”
“出去吃点儿?”
“我动不了了,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那我买好打包带上去。”汤雨繁肩膀夹手机,手上装书,“你想吃什么?”
“牛肉粉吧,”薛润强调,“大份。”
挂了电话,薛小姐非常不客气地发来一张晚餐清单,配文:欲购从速。
此人活像半年没见荤腥,烤鸡腿两个,焖子一份,还要吃旋风土豆,后面连加三排红色感叹号。
汤雨繁大包小包拎在手里,被酒店前台拦住,说电梯是刷卡制,外卖员不让上楼,放前台吧。
拿到房卡也没用,她没手刷卡,只能用膝盖撞门:“您好,外卖。”
屋里立刻响起拖鞋声。
半年没见,薛润脸圆了一圈,个儿也拔起来不少,一见面就赏她一个大大熊抱,连汤带水差点打翻。
一天没吃,薛润真饿坏了,两口半根旋风土豆,占嘴也不闲着,猫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盯她看,汤雨繁就笑:“干嘛。”
“你没怎么变呢。”
“对呀,这才多久。”汤雨繁打开两盒牛肉粉,拌匀,“你要是三五年不见我,那估计就能看出变化了。”
“三五年不见,你估计都不记得我了。”薛润用肩膀头撞她。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薛润话里含酸拈醋,“你在大学肯定有交新朋友。新朋友,男朋友,唉呀。”
“交新朋友也不可能忘掉你呀,”汤雨繁怕粉坨,不断用筷子搅拌着,“有男朋友也不会忘掉你。”
“真的?”
“真的。”
她哼了一声。
这顿当真敞开肚皮,薛润把她带来的涮牛肚全吃光了。汤雨繁欲言又止:“一月份省赛你还参加吗?”
薛润继续往碗里拨牛肚,说道:“参加啊。”
“在增肌?”
“也不是,就二次发育呗,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吃两口。”
薛润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几句话糊弄过去。
两人边聊边吃,薛润攒了一箩筐八卦和她讲,还是高中那几号人,说刘元淑也在圻顺念大学,和她同一座城市呢,两人有事没事就聚。
刘元淑现在学着捯饬自己。薛润给她看合照,刘元淑染了一头亚麻棕,大直径美瞳衬得眼睛又圆又亮,托腮帮,朝镜头笑。
薛润感叹:人靠衣装马靠鞍啊,高中时还顶着黑眼圈啃煎饼呢,真是两模两样。
又聊到其他同学,班长汪惠呢,在二高复读。听到这里,汤雨繁十分诧异:“她复读了?”
印象里,汪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课上开小火车背书,她向来免检,怎么会复读呢。
“听说是家里的事儿,去年高考耽误了。她估计也不甘心。”
汤雨繁嘴里含着半块牛肉,点点头。
“还有翟远,”薛润说,“他谈女朋友了,你知道吗。”
“啊?”小汤再次愣住,“我没加他微信。他谈女朋友了?”
薛润嗯了声,打开朋友圈给她看。
翟远的朋友圈很空,里面大多是转发公众号,最近一条是两个月前发的,两只手相握,配文:FOREVER.
一水儿点赞,头像都蛮眼熟。下面还有项一霖的评论:请客吃饭好伐?
翟远回复:你也快了[偷笑]
项一霖回:沾沾好运。
汤雨繁没加翟远,但加了黄春煦,认得头像,点赞列表没她。
汤雨繁和薛润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露出同样的空白表情。
她想说,那黄春煦呢?这话却怎么想怎么奇怪。黄春煦又不是翟远的什么人,只是喜欢,追着他去北京念书,人家管你怎么办呢。
汤雨繁怅惘地想。
理性上说,让翟远为一份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它曾经存在过的感情负责,何其荒谬。
感性上说,这毕竟发生在黄春煦身上——长达三年的好朋友,长达三年的暗恋史。后者听着比前者重,掂着却比前者轻。
想当时,薛润不止一次吐槽黄春煦,说你这暗恋恋得也忒暗了点儿吧。
黄春煦一听这俩字就要炸毛,捂住薛润的嘴,总怕翟远有顺风耳,全给听了去。
她还给她们看过她的日记,每篇开头或结尾都要提到N同学。
薛润反坐在凳子上,翻了几页,问她N同学是谁,黄春煦就笑,两个酒窝特别腼腆,说是他的首字母Z,旋转九十度,就变成N了。
汤雨繁正坐在旁边写文综试卷,顺口接茬:我帮她取的。
薛润无语凝噎:你干脆翻译成玛雅人的象形文字,更保险。
黄春煦说,我怕他看到,或者别人看到。咱们班也没第二个人首字母是Z的,一看就看出来了。
薛润说你这是空保险箱上大锁。你要是有给他看的胆量,姐们儿立马给你三百块钱。
汤雨繁又凑过来:我有技术分红吗?被薛润一脑瓜崩弹回去了。
黄春煦手指拨着日记本皮儿,嘟囔:那不好说,保不齐这钱真叫我赚着了。我还打算把这本日记写满,写满就送给他呢。
拿回手机,薛润哎呀一声叹气,倒回床上。
“怎么不早追呢,等等等,等明天等下周等他不忙,等有时间等考完试等上大学,现在可算等到人家心有所属了,有时候我都想不通到底是她等翟远,还是翟远等她。”
汤雨繁筷子一顿:“翟远知道?”
“□□不离呗,咱班那破图书角可实打实撑到毕业了,”她说,“除了他俩还有谁看啊,文青相投。”
“那书不是语文老师买的吗。”
薛润笑了笑,挺无奈的:“大课代表自费。”
汤雨繁大病初愈,胃口不好,吃完牛肉粉就停筷。薛润问:“那你呢?讲讲你的新朋友,还有葛霄。”
“原来你知道他叫什么啊。”汤雨繁笑得眼睛弯弯。
听到这话,薛润陷入回忆:“那我原来怎么称呼他的?”
“你叫他,那谁。”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薛润笑得差点被香菜梗子呛住:“那还是叫那谁吧。你和那谁,你俩怎么样了?异地感觉如何?”
这简直是在拱火,汤雨繁无奈:“再熬半年就毕业了。”
“怎么都用上‘熬’字儿了。”
“毕竟见不到面。”她手指拨弄一次性筷子,“见不到面,只能发消息。发消息呢,时间也常常错开,他不忙的时候我可能在图书馆,等我看到消息回复,他那边又上课了。”
“你俩在这儿互扔漂流瓶呢。”薛润说,“不就是让人开心的吗,何以谈到这种地步。”
“见面的时候会非常开心呀。”她声音很温柔,“就像我跟你半年没见,就有好多好多话说。见面之前、之中、之后,都很开心。能让自己开心挺不容易。”
薛润翻了个身。
“可你以后会遇到更多人啊,不到二十岁就一眼定终身?未免太早了吧。”
“我有的就是最好的,”汤雨繁说,“其他和我没关系。”
薛润盯着她看了两秒:“你特别酷。”
汤雨繁笑起来:“我也爱你。”
太欠了。薛润再次大笑,笑得收不住,整个人往床上倒:“我求你闭嘴吧。”
电视打开,随便播着电视剧,薛润躺在床上,跷二郎腿:“我也不是觉得葛霄不好,只是你这样太辛苦。而且,而且他比你小。”
看来后半句才是重点。汤雨繁咬着吸管:“你讨厌姐弟恋?”
“嗯。”薛润坚定地点头,又问,“和年下相处是什么感觉?”
“我俩就差了半岁,也没有很年下吧。”她说,“小时候他还总哭鼻子,特搞笑。”
“差点儿忘了你俩是发小,”薛润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她比了个一,又比个六。
“嚯。”薛润眼都睁圆了。
“不过他当时没念完小学就搬家了,有将近**年没联系。”
“那也够久了啊,”她说,“怪不得这么犟——反正我是做不到,听着就好痛苦。”
“嗯?”
她坐起身去拿水,说:“思念很痛苦。”
汤雨繁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深沉论调,所以她决定唱歌,张嘴就来: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薛润正喝着水,听她一嗓子跑调跑到新西伯利亚,嘴里水差点吐出来,笑得泪花往外冒,直咳嗽。汤雨繁用枕头扔她。
“你可以啊,现在歌都能唱了。”
“干嘛说得我好像在失声复健。”
“以前班里集体给班主任过生日,唱生日歌你都对口型。”薛润抱着枕头,“还有高三上政治课,谨防大家上课打瞌睡,政治老师每节课前都要找人起来唱首歌,到后面干脆变接龙了,上一个人唱完,指定下节课谁唱。”
汤雨繁面露难色:“别说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时还是项一霖点的你名。”
“是他吗?”她已经记不起来,“我就记得被吓惨了,下课之后还去求政治老师能不能换人,结果还是难逃一劫——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逃学。”
“你最后唱了什么?”
“生日快乐歌。”
“就当补上给班主任那份迟到的祝福。”
莫名其妙地,她俩又开始对着笑。
葛霄到家已经十点过半,汤勺正趴在门口暖气片上蹭暖,见他回来,伸懒腰伸成猫条,从暖气片上跳下来,又跑去别处玩了。
须阳今年没下雪,但冷得出奇,葛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杵在暖气片旁边烤手。这天儿骑电动,戴几层手套都没用,扑在脸上跟下刀子似的。
空调是汤雨繁用遥控软件开的,不知开了多久,客厅十分暖和,葛霄冻僵的胳膊腿缓过劲儿,才换下外出的衣服。汤勺又来麻缠他。
此猫入冬后格外能吃,两个饭盆已经空空如也。葛霄开了个小罐头,它高兴得直叫唤,他一摸猫肚子,圆圆滚滚——饱成这样还要吃,这馋家伙。
喂过猫,他总得吃点儿什么吧,翻翻冰箱,只有两捆长豆角和一盒老式点心,碗里是昨天晚上的剩菜。
葛霄感受一下自己的胃,也说不上多饿,就是冷,冷得脊梁骨都哆嗦,想吃点儿带汤水的,还是先烧壶热水吧。
热水壶咕噜咕噜响,他打开手机,蹦出两条消息,是汤雨繁拍来的晚餐照片,两碗牛肉粉,还有一只比八的手。
他上冻的大脑这才咔嚓转一下——对,她朋友今天来找她。
删删打打,回了个:牛肉粉,看着好香。
汤雨繁很快回复:今天吃宵夜吗?
X:我在思考。
易易: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吃馄饨面来着。
X:太冷了
X:馄饨摊没开门。
易易:我之前有两袋没下完的米线,我记得是放在电视柜里了。
还没等他回复,热水壶咔哒一声。
葛霄在茶几上挑挑捡捡,这里堆的大半都是汤雨繁的杯子,旁边挨着一袋高乐高,夏天那会儿买的,她没喝完,封口处夹着凯蒂猫的小夹子。
此人抗拒喝水,但逛小商品城看到漂亮杯子就走不动道。唯一一只属于葛霄的杯子局促地挤在里面,还是为了和她凑对才买的黑白猪小茶杯。
他瞄一眼黑猪,权当没看见,拿了只小汤的青蛙杯。拍照给她:本人征用了。
汤雨繁回复:十点半以后加收百分之五十的服务费,谢谢。
葛霄笑了下,大方地给她转过去五毛。汤雨繁回复一个冷酷的墨镜表情,秉承投之以李,报之以桃的理念,更大方地给他转回来两毛五。
两杯温水下肚,胃里才暖和起来。
电视柜里找到三袋米线,紧挨着她拿来装零食的漂亮铁盒,里面放着几袋小圆饼干,花花绿绿的薄荷糖果,还有一块蛋黄派,都是平常在楼道里碰见别家邻居给的。她不吃,就放在盒子里。
她这人绝对有收藏癖。葛霄心里发笑。吃饭的小票要收着,买衣服的备用扣子要收着,别人给的零食也要收着。你问她为什么不吃吧,她说要等一个合适的时间再吃。
汤雨繁是一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在他家待了两个月,家里全长满她的东西。
这个笑容维持不过十秒,像黏在窗户上的一粒雪花,在第十一秒融化。
拿出来吗。他看着那个小铁盒。
还是就放在这儿吧。
小锅里做上水,汤勺怕火,不敢进厨房,就往餐桌上一趴,朝里面探头探脑。
往常它上餐桌,葛霄立马就把它抱下去,他今天没来执法,没心情,就靠在厨房门口,胃缩起来似的反酸,手指反复刷新着车票界面,刷新,退出。
四个来回,又跳去微信界面,看和她的对话框,再看济财的公众号。
这三个界面反复跳转,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消息、电话、视频、一张去往济坪的车票。
自从上次深刻交谈,汤雨繁向他分享生活的频率有效增高。
以至于葛霄每次打开手机,或多或少都会收到她的消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今天写了多少题、辩论社的学姐又给了一袋沙琪玛、舍友吵架,怎么当和事佬能不挨骂。事无巨细。
他好开心啊,一边开心一边担忧,心想她会不会烦呢?我没有及时回复,她会不会生气?我该回什么才能显得更重视?
他保存了她以前发的颜表情,表情包,每次打字都要斟酌再斟酌。
高三生活太枯燥,每天都累个半死,不知道该分享什么却又着急想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就发猫,吃饭的猫,打盹的猫,偷喝他黑猪茶杯里的水的猫。
葛霄手机为此专门建了两个相册,一个放猫,一个放她。
总发猫,汤雨繁就要问他,那你在干什么呀?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太顺溜,太平常。葛霄又要开心,说我在和你聊天呀。
汤雨繁把能做的都做了,聊天,视频,每天晚上都会提前打开他家空调,确保他到家时能暖和些。
但还不够。
他总有些憋在喉咙眼里的问题,不是她不愿说,是他不敢问。
小时候葛霄害怕走夜路,汤雨繁经常挤兑他胆小,他死不承认。
如今才发现汤雨繁说得一点儿没错,他这个人居然能胆小到这种程度——不敢频繁地询问她现在在干什么,也不敢问那天拿外卖时喊你名字的男生究竟是谁。
不满足是一颗腐烂的梨,死气沉沉地躺在果篮。它什么都不做,就能用自己腐蚀掉其他。
葛霄努力让自己沉进忙碌的高三,掐断所有胡思乱想。可晚上回到家,面对着黑洞洞的客厅,他总会突兀地掉进寂寞的情绪漩涡。
汤雨繁不爱发朋友圈,除了她主动发来消息,他没有其他途径再能了解她的生活。葛霄便去关注她们学校和学院的公众号,每天数着她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可还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做了什么,好想知道,又和谁说了几句话,好想知道,那个男生还有没有来找你,好想知道。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见你,跟着你,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能看到你,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米线出锅,他加水太多,海带丝往外冒尖。汤勺跟到茶几,渴望他分自己一口食儿,被葛霄抱下沙发:你今天吃太多了,不行。
猫不甘地呼噜两声,伏在他腿边不动了。
葛霄盯着碗里腾升的热气看了一会儿,起身,将她装零食的小铁盒子翻出来,她喝汤用的碗翻出来,她留在他家的物件全翻出来,直到把电视柜堆满,堆成小小的山丘,便再放不下别的。
汤勺不理解这人在发什么神经,但它知道他情绪不高,闻着发苦,猫尾巴晃一晃,大方地搭在他膝盖,聊表安慰。
猫祖宗赏脸,葛霄却没心思同它逗趣儿,坐回茶几前。汤勺巴巴跟过去,他一手摸着猫,一手拿筷子挑起几缕米线,热气往上冲,扑到他眼眶。
此男蓝条又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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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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