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家的第一天,陈祈安是辗转着入眠的。
他其实没有认床的毛病,在陌生的地方也可以睡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的睡神技能失效了。
翻来覆去艰难地进了梦乡,脑子里又被光怪陆离的画面占据。
几十平的楼房内,不到六岁的小陈祈安和阿公挤在单人床上午睡。赶着去上课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穿过拥挤的小巷,车铃声透过纱窗传进屋里,吵醒了浅浅睡着的陈祈安。
再一睁眼,他又置身于陈家那个宽敞的卧室。隔着一扇门,陈祈安隐隐约约听见小云姐姐和爸爸的说话声。
小云姐姐说:“小少爷在那个废弃的烂尾楼里被困了好几个小时,还是小周少爷送他回来的。进家门的时候,小少爷都吓坏了。老总,您还是劝劝大少爷吧,小少爷年纪那么小,玩也不是这么玩的呀。”
“哎呀行了行了,”爸爸不耐烦道,“小孩子哪有那么好的事,家骏也不是成心的。祈安一个男孩子,有这么不禁吓吗?说得夸张!以后你不要管这些事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上次让你去店里取的衣服呢……”
陈祈安不想听了,没等对方说完就转身扑到了床上。
但这张床好像不是他的床,陈祈安仔细一瞧,是周泊年的床。
陈祈安赶紧坐起来,周泊年正站在床边冲他笑。
不是那种漾不进眼底的假笑,是充满温度的笑。
这可真是稀奇。
陈祈安瞪大眼睛看,却发现周泊年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和他拉不开距离。
周泊年分享着他的呼吸,攫取着他的氧气,掠夺着属于他的每一寸土地。
陈祈安觉得好热好热,毛孔里都在冒火,却不是因为天气。
那是因为什么呢?
陈祈安想,他应该明白的。
他的体温、他的情绪、他的思维,不由自己做主,如果这一切有个实体开关,那操控开关的人,叫做周泊年。
睡梦中,陈祈安直直盯着周泊年。可面前那个温柔的幻影瞬间扭曲,成了一张阴恻恻的鬼脸。
阴影里浓缩着已经过去的二十年。
陈祈安大叫一声,喘着粗气从床上弹起,第一反应就是去隔壁房间找周泊年。适应了几秒黑暗,陈祈安意识到,这里没有隔壁房间,更没有周泊年。
他已经搬走了。
也不知道周泊年住回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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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泊年在酒店住了几天,不过不是F市的酒店。
在订婚宴之前,他和赵总毫无交集,因为行业不同,他对这人的了解也不多。但他朋友圈内,不乏认识赵总的人。
比如说,订婚宴上那个红发女。
周泊年一个电话打过去,单刀直入道:“恒季赵总的事,你很清楚吗?”
“清楚算不上吧,我是哪根葱啊?”红发女听他这么直白,也不绕弯子,“怎么?想打听他什么?”
周泊年:“一点私事。”
“他的私事我可不知道,”红发女想了想,又好奇道,“好事坏事啊?”
“好事我需要问你吗?”
红发女哈哈笑:“你什么意思啊,我专说人坏话是吧?”
周泊年咳了一声:“没这意思,我确实有事。”
“行吧,”红发女放过他,“不过你真找对人了,我有个朋友以前给他当过秘书,后来两个人闹了矛盾,搞得不欢而散,原因我不清楚,你想知道什么,要不直接去问他,我帮你打个招呼?”
“谢谢,”周泊年问,“你朋友怎么称呼?”
“他姓姜,你叫他姜总就行。”
周泊年又说:“谢了。”
“说这话干嘛?”红发女道,“下次你们全洲出了什么新产品记得优先寄给我啊。”
“没问题。”
把联系方式要到手,周泊年挂断电话,当天就飞到了这位姜秘书所在的城市。
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姜秘书一来就大呼小叫道:“小周总!久仰大名,年轻有为呀!”
周泊年没兴趣和他瞎客套,敷衍地笑了笑。
他在圈子里还算有些知名度,尽管达不到赵总的地位,但也称得上是个新锐人物了。
姜秘书坐下来,抿了口咖啡:“小周总来晚了,我这刚入职,短时间也不太好跳槽,不然我肯定首先考虑你们公司啊。”
“姜总,我不是来挖角的。”周泊年道。
“啊?”姜秘书讶然,“小周总大老远跑过来和我交朋友吗?”
“……”周泊年也不迂回,“姜总,我有一些关于赵总的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姜秘书脸色一变:“小周总,我都从恒季离职很久了。”
“这我知道,”周泊年颔首,“说实话,你不离职,我还不敢找你。”
“不用弯弯绕绕了,”姜秘书轻啧,“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姓赵的有点私人恩怨,你向我打听,我说的可是很主观的。”
周泊年沉吟:“喜欢男人这种事需要客观还是主观?”
姜秘书盯了他半晌,笑了:“那你这不是很清楚嘛,还要打听什么?”
“姜总,性取向没有对错之分,”别人喜欢男人喜欢女人都与他无关,更何况,他也没什么立场评判,周泊年道,“重点在于,这并不是违法犯罪的理由。”
“……”姜秘书眼神飘忽不定,“小周总还兼职警察?”
“打击犯罪,人人有责。”
“行吧,”姜秘书嗤笑了一下,“你是我朋友的朋友,我相信你,和你说也行。先声明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人是姓钱的物色的,事是姓赵的干的,我不背锅啊。”
周泊年当时就猜到,赵总八成是惯犯,这下基本验证了。
他说:“我虽然不是警察,但是我认为,警察也不会随便冤枉好人。”
姜秘书上下扫视他:“那你为什么跑来伸张正义?”
周泊年简略道:“有个重要的朋友差点受害。”
姜秘书张了张嘴:“你的朋友?姓赵的下手范围这么大了……”
见周泊年是真心实意的,姜秘书也不藏着掖着了,一五一十把他知道的事全抖落了出来。
和周泊年料想的大差不差,赵总喜欢男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男人。
起初是包养一些送上门的金丝雀,但赵总很快就厌烦了。
金丝雀太听话,用赵总的话来说,就是“索然无味”。
钱秘书懂了他的意思,开始用各种方式帮他寻找猎物,或是下药或是欺骗,总之目的都是送到赵总床上。
事后,钱秘书会给一笔钱把这些人打发了,偶尔有刺头,最终也迫于赵总的淫威,没敢声张。
周泊年皱眉:“也没人报警吗?”
“没留下证据啊,”姜秘书摊手,“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如果不足以让姓赵的定罪怎么办?那报警的人以后不得被姓赵的盯上啊。”
“那多几个人指证呢?”
“谁指证?”姜秘书说,“问题就是没人愿意站出来,你有本事你去说服。”
周泊年考虑可行性:“你认识这些受害者吗?”
“……”姜秘书看他这个执着劲不是肯善罢甘休的,只好截图了几张电话号码给他,“我倒是有几个联系方式,你自己打吧。”
“谢谢。”
姜秘书:“我可是跟你掏心掏肺了啊,这事儿你以后可别找我了,也别把我供出去。”
“明白,已经很感谢了。”周泊年道。
姜秘书走后,周泊年尝试着一个个联系受害者。但正如姜秘书说的那样,没有人愿意出面。
本身就没有任何证据,事情过去太久,细节也很模糊。哪怕周泊年再三保证,会有其他人和他们一起作证,也依然毫无作用。
受害者三缄其口,周泊年也不能强迫他们。
虽然无功而返,但受害者们的联系方式他并没有删除。
说不定有朝一日,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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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泊年的大半假期都花费在了这件事上,抵达F市,已经是国庆佳节的最后一天了。
下了飞机,解除飞行模式,陈祈安的信息才延迟送达。
【烦人精:我走了,不会再来烦你,你可以放心了】
周泊年不知道怎么回复,好像也没必要回复,干脆就放置了。
一到家,周泊年想都没想,抬脚先进了陈祈安原来的房间。
东西基本搬空了,余下的只有一些不带活人气息的大件家具。本来陈祈安添置了很多小物件,乱糟糟地摆放在各处,现在全部不见了,房间里很干净、很整洁、很……寂寞。
只是房间寂寞而已,周泊年想,又不是他。
下午晚些时候,周泊年收到了余慧的微信消息。
余慧离开F市回去了。她按照前几天答应的那样,发来了租房的地址,还贴心地配了一张外景图,用红线圈出了陈祈安新房子的具体楼层位置。
周泊年瞥了一眼,退出了页面。
吃完晚餐,他去超市买日用品,不知怎么就开到了地址上写的那个小区。
车速渐渐放慢,周泊年几乎踩不动油门,只好在路边停下。
他沿着小区道路转了一圈,找到余慧拍照的地方,对着照片一层一层往上数。
对应红圈的那一户亮着灯。周泊年在楼底下站了一会儿,时不时能看见窗帘上有人影晃动。
这让他安心了一些。
这小区有不少大学生租住,安全系数还算有保障。理性告诉周泊年,陈祈安住在这里不会有任何问题,像这样远程眺望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但接下来的几天,他仍然无法停止这个行为。
陈祈安不在家,周泊年不用做晚饭,也不用随时随地满足他各种突然而至的想法。周泊年每天都下班很晚,然后绕路至陈祈安小区,走到那个固定点位,去确认那盏灯。
仿佛不看那盏灯就睡不着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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