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十年一届的收徒大典，各宗门都想千方设百计来忽悠年轻弟子们掉进陷阱，唯有道衍宗掌门卞佑乾窝在他的金银窝里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报，隔壁万灵宗在入宗山门上拉了对联，左边是‘入我万灵宗’，右边是‘仙路条条通’——还挺讲究呢。”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束发少年步伐轻盈地推门而入。
卞佑乾正襟危坐，轻啜口茶，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 “嗯，再探再报。”
话音未落，另一个少年也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开口：“不妙啊师父，若水门请来了御兽宗的青鸟助阵。”
卞佑乾起身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他：“莫慌，莫慌，你看你，都出汗了，擦擦吧。”
无极宫点的迷榖香属阴，性寒凉，与少年人的阳气相吸，他这徒弟一急就忘了收敛阳气，还出着汗，迷榖香成倍向他那儿涌，真怕他把筋脉冻坏了。
至于是谁不准金丹期以下弟子在主峰施展法力导致少年一路硬爬到峰顶的无极宫的，卞佑乾是万不会提的。
少年被师父的淡定感染，也恢复了平静。
他囫囵地用手在脸上一抹就算擦汗，将手帕还给卞佑乾：“多谢师父关爱。”
卞佑乾只得将手帕塞回少年手里：“明年你就要下山历练了，这手帕也算件好用的法器，你且收着。”
先前来的少年见着这一幕，面上却并无艳羡之色：他这趟跑腿的报酬，卞佑乾早已付清。
再说——他伸手抚平这件灵蚕丝道袍上的褶皱——师父已经给了他最好的。
一个清亮的声音穿进殿内，打断了他的思绪：“十三师弟，课业还没完成，倒帮掌门师伯打听上情报了。”
是涤尘君明世道的二弟子，高晴觞。
他一来，整个无极宫仿佛亮堂了不少：“拜见掌门师伯，见过北师弟。”
待北流活还礼后，他才向卞佑乾道：“掌门不用担心了，师父说，这次大典他照样要收徒的。”
有了明世道的保证，卞佑乾彻底不顾掌门风范摊回八卦椅上：“这就好。”
他可清楚，只这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换来连续十多届收徒大典时道衍宗山门的前人山人海，这届又会是什么样的盛况，卞佑乾已能料到。
“那弟子带十三师弟回去了——楚天阔，走了。”高晴觞没有在无极宫久留的意思，行完礼拉上楚天阔就走。
“我又不会吃了他。”卞佑乾在身后笑骂。
他身旁的少年还沉浸在与高晴觞短暂的见面中没回过神。
卞佑乾在他眼前挥挥手：“流活？回神。”
北流活①如梦方醒：“那就是高师兄？”
卞佑乾微笑，叹息，准备聆听徒弟的感想。
果然，北流活道：“传闻所言不虚，我光是与他相见便觉如沐春风。”
这样一个人竟是无情道剑尊的徒弟，真是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道不同，互相尊重就好。”卞佑乾隔空给了北流活一个脑瓜崩。
北流活捂住脑门：“师父你又窥我神识。”
卞佑乾闻言敷衍点头：“啊，对对对——谁稀罕窥探你那点小心思，不过是你修为太低，谁都防不住罢了。”
见北流活还不服，他慢悠悠补充：“也就你是为师的徒弟，换做明师弟，他稍不注意就能碾碎你的神识。”
明世道神识庞大，覆盖着整个道衍宗，自然听见了卞佑乾的那番话，他用神识传音配合师兄吓唬小孩儿：“听见没，以后可不能跟师兄顶嘴，不然就把你的神识碾碎，让你变成小傻子。”
北流活小声嘟囔：“变就变呗，本来我就没多聪明，傻了不还得你们照顾。”
卞佑乾听见这话觉得自己手痒痒了，急需揍个孩子。
北流活见师父撸起了袖子，他口中高喊着“我再帮您探探他们的情况”一溜烟逃走了。
颓峰那边，高晴觞光明正大打探起师父这次又感应到哪个有缘人非得收人家做徒弟不可。
明世道垂眸浅笑：“没感应到。”
“半点都没感应到？”高晴觞以为师父又逗他玩儿。
明世道笃定回答：“没有。”
风平浪静的颓峰霎时间电闪雷鸣。
“宗政，你出关了。”
来人站在颓峰唯一一棵棪木下，负手而立，好像这满天翻滚的黑云跟他无关似的。
“宗政。”明世道轻轻柔柔地唤他，“你要是敢让这雷落到颓峰上，不用天道，我先劈了你。”
宗政越极为理解自家道侣对颓峰的爱护，一闪身回了乩峰，他脚还没点地，酝酿已久的天雷就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高晴觞站到老鼋石上极目远眺，见乩峰上空紫电不断，转头向明世道笑：“还是师父有先见之明。”
不然这会儿被劈的就是颓峰了。
明世道得意地环顾山色明媚的颓峰，未及开口，脸色一变。
“孟觥。”
“师父？”高晴觞放下乩峰的热闹，回到明世道跟前，“师父有何吩咐？”
“天道回应了，祂说……嗯，你未来的十六师弟……是个混世魔王。”怕高晴觞接受不了，明世道小心翼翼地将话挤出来。
闻言，高晴觞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他一撩道袍下跪告辞：“徒弟修行不够，还请师父准许徒弟回邸舍静心。”
明世道放他回去，又把整个颓峰的顶梁柱叫了过来。
风将黄帝车②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见师父抱膝蹲在地上，她居高临下问道：“弟子可否为师父排忧解难？”
黄帝车，颓峰的大师姐，最能让颓峰弟子们听话的，除了明世道就是她。
明世道一朵朵揪着草丛里的小白花，嗫嚅道：“你们的十六师弟，有点调皮。”
黄帝车知道，这必是师父往好了说的结果。
“往差了说，他是个太岁神？”问出这句话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明世道不说话，任由神识悄无声息扫过黄帝车。
他想，如若御轸有一丝不情愿，就把这个徒弟一辈子囚在外门，到时只有他们之间有因果，牵连不了他的徒弟们。
半年前天道降下感应，收徒是注定的事，只是收了徒后干什么，祂可没管。
十五个亲传弟子已经够多了，第十六个也不是非要不可。
但黄帝车没有抗拒。
她说：“收吧，他还能越过我不成。”
大乘期修士能与天道进行微弱的感应，既然天道希望师父收这个徒弟，那么他身上一定与师父有因果，至于这因果是好是坏，还得再说。
若他真是个杀星——黄帝车握紧腰间的剑——那便一剑除之。
见黄帝车没意见，明世道安下心来，再次向卞佑乾传音强调了一遍自己收徒的要求：“我今年依然只收一位亲传弟子。”
卞佑乾明白，让高晴觞来通知他和亲自传音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于是他取出掌门印信，通知授业处准备一套颓峰亲传弟子服。
掌管授业处的别烦扰长老恰巧在闭关。
得讯的授业处弟子们将此事记下，待明日别长老出关，亲自办理亲传弟子服出库。
“好了。”
只要两个字，一座尖儿能戳到无极宫梁柱的上品灵石小山堆到卞佑乾面前。
卞佑乾顾不得将它们收起来，先传音给山下的北流活：“流活，将明剑尊今年要收一名亲传弟子的消息放出去吧。”
北流活御剑飞到念恩城城主府，抛下一句：“明剑尊今年要收一位亲传弟子。”潇洒地扬长而去。
不出半个月，念恩城的所有客栈不剩一间房，没抢到房的要么去当地百姓家借宿，要么直接当街打地铺。
念恩城城主狠狠咬了咬牙，一张官报贴在人最多的市场前：“乡亲们这几天就别推平车进城了，牲口也别牵；经商的和为官的，管好各家纨绔子弟，不仅灵兽车，马车也不准用，一经发现，当场宰杀。”
有不识字的卖菜老太太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旁边一个书生好心给她解释，听完她撇撇嘴：“这些求长生的，每十年就来上一遭，到头来，有些人还活不过老朽我。”
大家听见这话都哄笑起来，那书生也说：“活不过您，是他们与仙途无缘呐。”
也确实，明世道第一次收徒时，盛况空前。所有想踏上仙途者都一股脑儿地往念恩城涌，当时的城主没有经验，防范不够，光被马踩死的就有好几十。死于其他牲口蹄下的更是数不胜数，与本地百姓起了冲突，被杀之而后快的也不少。
本来，万灵宗、若水门、道衍宗这三大修真界大名鼎鼎的宗门每届收徒大典都录不了多少人。
拿过去的五届来说，三大宗门加起来不一定能收三百人，而这三百人中能有一个被选为内门弟子就算不错了，亲传弟子更是想都不用想。
如此令人望而却步的录取率，让念恩城即使被它们环抱在中央也不必担忧求仙者太多而打扰日常秩序。
可明世道不按常理出牌，第一次收徒就立下心魔誓，宣布被选中者无论资质、心性如何，都一定会是他的亲传弟子。
这个消息一放出，不论男女老少，全天下想求仙的都蜂拥而至。
“当年有个没有四肢，靠乞讨一路从铎洲爬过来的，那可是铎洲啊，几千公里的路，人家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老太太回忆道。
“人和修士有别嘛。”书生笑道。
卖菜老太太隔壁摊的张屠户附和道：“是啊，那些仙人成天御剑飞行，眼界比咱们高多了。”
老太太冷笑：“老婆子我活了八十多年，见过的未必比他们少。”
怕他们吵起来，书生连忙打圆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眼界，就好比种菜，那些修士就肯定不如您。”
老太太不住点头：“那是，那些个修仙的，估计连花生长在树上还是长在地里都不知道。”
书生看向老太太篮子里沾着泥土的花生，喃喃低语：“居然是长在地里的。”
见状，老太太敲敲手里拄着的拐杖：“不光修仙的，你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估计也不知道。”
她指指书生细嫩的手部皮肤：“手指跟嫩葱白似的，连茧子都没有。”
其他菜贩子跟着老太太调侃起这个小书生。
“小官人，我摊上卖的是荸荠，可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山竹。”
“他刚刚指着我摊子上的小葱，说是韭菜。”
“哎呀，可不止呢，他呀……”
书生一赧，轻声赔礼逃出集市继续满城乱逛。
他看什么都新鲜，这个要闻闻，那个要摸摸，看见有意思的就买下来，出手阔绰，让商贩们以为他是哪家偷跑出来玩儿的小公子。
他边玩儿还边骚扰明世道：“师父师父，花生居然是长在地里的。”
“你找个土灵根的同门就能让它长在树上。”
他见旁边有小贩叫卖无花果。
“欸？师父，无花果不是叫‘无花果’吗？它树枝上怎么有花？”
“你想叫它‘有花果’也行。”
有小孩儿手里擒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蹦蹦跳跳地经过他。
“师父，你吃不吃糖葫芦？师父我给你带一串吧。”
“是你自己想吃吧。”
“师父你别拆穿我。”
“再吃你就把颓峰吃没了，为师就只能把你卖给宗政换灵石了。”
宗政越被提了一嘴，顺势插进他们的谈话中：“乩峰供不起大馋虫。”
早说了金丹期才能下山的规矩不可行，看吧，给孩子闷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傻子似的。
明世道看向高晴觞。
高晴觞低头憋笑。
明世道果断告状：“无忧，你二师兄说你是傻子。”
高晴觞连忙转移话题：“九师弟，我没记错的话，刚刚那位老婆婆是不是提到了一个四肢尽断的乞丐？”
常无忧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是啊，师兄你知道他？”
“哦——是他呀。”高晴觞拖长腔卖关子。
没让他失望，常无忧见钩就咬：“师兄你快说呀。”
高晴觞朗笑道：“那人从铎洲不远千里来到道恩城是为了搏个心性坚韧、大有可为的名声，就算师父真想收他做徒弟，他也会拒绝。”
“拒绝之后做什么呢？”明世道乐得逗徒弟。
“拒绝之后，他就是淡泊名利的圣人，比我们这些‘仙人’还高一级。”宗政越用灵力轻轻晃动摇椅，让明世道躺得舒服些。
“只是师父没看上他，当场将他推下登仙台。天不仁长老不忍心让他爬回铎洲，亲自将他送回去，渠国皇帝见他有化神大能亲自护送，不管愿不愿意，反正给他又是立生祠又是修庙宇的，连宗室女都嫁了一个。”
高晴觞翻了翻已登记的收徒大典参与人花名册。
“哟，送走老子来了小子，本宗的羊毛很好薅吗？”
明世道接过花名册，看着上面的“渠国圣子——孙敬熙”，但笑不语。
①：北流活（guo一声）
②：黄帝车（ju一声）
作者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整这种小活儿，让让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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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想不出来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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