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墨蓝的天幕像被泼翻的砚台,将最后一丝余晖也吞得干净。
一行人手提的灯笼在风里挣动,绢面被吹得鼓鼓囊囊,又猛地瘪下去,光团晃得人眼晕,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忽长忽短,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到底在哪儿?”说话的小太监声音发颤,手里的灯笼差点脱手,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噔噔响,“再找不着,天全黑透了,二皇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话没说完,已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寒噤。
领头的老太监拄着拐杖,杖头在地上顿了顿,沉声道:“别慌,仔细些搜。”他仰头望着黑沉沉的树冠,喉咙里涌上一股干涩,又扬声喊:“二皇子!您出来吧,老奴这把骨头快散架了,经不起您这么折腾啊!”风卷着他的声音往远处飘,落进浓密的树影里,连个回响都吝啬给。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声音里却没多少真怕,倒像是应付差事:“二皇子快出来吧,天黑得吓人呢!”
苏慕恒正蜷在老槐树的横枝上,树影把他裹得严实。他扒着粗糙的树皮往下瞧,听见那些人喊“好黑好吓人”,差点没忍住嗤笑出声。心里暗骂:我呸!你们手里有灯笼暖着,我这才是真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树杈硌得后背生疼,冷风从领口往里灌,冻得他缩了缩脖子。要不是父皇母后铁了心不让他去参加宗门考核,说什么“皇子当守家国,不应去学那些旁门左道”,他何至于像只偷鸡贼似的躲在树上?
他盯着下面的人提着灯笼往假山那边去了,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松了口气。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横枝往宫墙挪,鞋底碾过枯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惊得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起来,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看准宫墙的方向,他屈膝一跃,靴底稳稳落在墙头的琉璃瓦上。他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心里正嘚瑟“不愧是我,身手还是这么利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敲在鼓点上,离得越来越近。
苏慕恒心一紧,也顾不上多想,干脆利落地翻身跳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他刚落地,就听见墙头上传来问话:“将军,刚才是不是有动静?”
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找!就算把这皇宫翻过来,也得把二皇子找着!”顿了顿,又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一半人跟我去偏殿,另一半在这附近仔细搜!”
“是!”士兵们的应答声整齐划一,脚步声随即分作两股,一股往宫殿方向去了,另一股渐渐往远处散开。
苏慕恒贴在墙根,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周围彻底静了,他才敢动,刚想直起身,却发现后颈的衣领被什么东西勾住了——竟是一根粗壮的树枝,不知何时从墙内探出来,正好挂住了他的衣料。
他心里叫苦不迭,只能抓着树枝一点点往后挪,布料被扯得咯吱响,生怕下一秒就撕裂开来。好不容易挣脱了,他蹲下身揉了揉发麻的脖颈,看着那截惹事的树枝,真想一脚踹断它。
确定追兵走远了,他才猫着腰溜出巷子,一路往皇城外围跑。远远看见一家客栈还亮着灯,像黑夜里浮着的一颗星,他心里一松,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掌柜的,要一间房。”他刚开口,旁边就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苏慕恒转头去看,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那少年和他年纪相仿,眉眼生得极俊,尤其是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月下狡黠的狐狸,偏偏眼神又清亮,瞧着竟有几分勾人。个子比他高小半头,肩背挺直,身后还斜挎着一把剑,剑鞘是暗青色的,看着就不是凡品。
苏慕恒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也是去参加宗门考核的?这么巧?
掌柜的挠了挠头,面露难色:“两位少侠,实在对不住,就剩最后一间房了,要不……凑合一晚?”
苏慕恒皱了皱眉,他记得这附近确实只有这一家客栈。正犹豫着,那少年先开了口,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我没问题,你呢?”
“一样。”苏慕恒爽快应道,心里却在盘算怎么和陌生人共处一室。他掏出一两银子拍在柜台上,眼梢微扬:“房钱我付了,就当交个朋友。你叫什么?”
少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什么,才缓缓道:“洛北暮。”
“洛北暮……”苏慕恒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像含着月光似的,挺好听,“我叫夜慕。”他瞥了眼窗外的夜色,随口编了个名字。
“多谢夜兄。”洛北暮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却不显得疏离。
苏慕恒拉着他往楼梯走,登楼时还不忘回头对掌柜喊:“送些招牌菜上来,要快!”
掌柜的盯着桌上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忙不迭应道:“好嘞!贵客稍等,马上就来!”
进了房间,苏慕恒才发现屋里只有一张床,心里顿时犯了嘀咕: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他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被母后搂着睡过,还从没和人同床共枕过。
洛北暮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温和:“你若不自在,我打地铺就好。”
“哪能呢?”苏慕恒嘴硬道,“床够大,挤挤怎么了?”心里却在哀嚎:早知道刚才就别装大方了。
他岔开话题:“你也是去参加宗门考核的?”
洛北暮点头:“是。”
“打算进哪个宗门?”苏慕恒追问,心里隐隐希望能结伴同行。
“还没定,”洛北暮反问,“你呢?”
“我想去恒芯宗,听说那里的剑法最厉害。”苏慕恒说得兴起,又补充道,“当然,其他宗门也……”
“我也想去恒芯宗。”洛北暮打断他,眼神坦诚,不像说谎。
苏慕恒愣了一下,心里冒出个念头:这家伙该不会是跟着我起哄吧?但看着洛北暮认真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当是巧合。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小二端着饭菜进来了,把几碟热气腾腾的菜摆在桌上:“客官慢用。”
苏慕恒把菜往洛北暮面前推了推,打了个哈欠:“你先吃,我困了,先躺会儿。”其实是不想面对和陌生人同桌吃饭的尴尬,尤其是刚才瞥见洛北暮的坐姿,脊背挺得笔直,一看就受过良好教养,衬得他这皇子都有些随意了。
他爬上床,故意背对着洛北暮,却没真的睡着。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碗筷碰撞声,他忍不住偷偷回头瞥了一眼——洛北暮正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嘴角沾了点酱汁,他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动作优雅得像幅画。
苏慕恒心里顿时不平衡了:长得比我俊,个子比我高,连吃相都这么好看……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若真是贵族子弟,他没理由不认识啊。难道自己连个普通人都比不上?
越想越气,偏偏困意又汹涌而来,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连做梦都在和洛北暮比身高。
洛北暮吃了几口,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看见苏慕恒已经睡熟了,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还在闹别扭。他放轻了动作,把碗筷轻轻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床边。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苏慕恒脸上,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洛北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悄悄退到门口,拉开门时特意放缓了动作,生怕吵醒床上的人。走到廊下,看见小二正等着收拾碗筷,他低声道:“楼上的残席劳烦收拾一下,只是……”他抬眼望了望房间的方向,声音更轻了,“里面的人睡着了,动静轻点,别吵醒他。”
小二连忙点头:“放心吧客官,小的晓得。”
洛北暮走出客栈,晚风带着秋夜的凉意,吹得他衣襟飘动。他抬头望月,月亮已经升到中天,清辉洒满大地,连路边的草叶都裹着一层银霜。他喉间溢出一声轻喃,像是说给月亮听,又像是说给自己:“今晚的月色……确实不错。”
没过多久,他转身折回房间,推开门的瞬间,烛火在风里轻轻跳了跳,洛北暮又看了看床上睡得正沉的苏慕恒,见他四肢舒展着摊开,在床中间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大”字,倒比刚才刚躺下时拘谨的模样多了几分憨态,整个人都摊成了最放松的形状。
洛北暮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轻轻地将苏慕恒抱了起来,一开始是用双手抱着,后面又变成了单手,因为另一只手要去掀开被子。洛北暮把被子轻轻掀起一角,然后又抱着苏慕恒,将他放在了床的内侧,见苏慕恒依旧睡得很沉,没有被惊醒,才悄悄松了口气。
洛北暮自己也褪下鞋履,轻悄地爬上床榻,却没有抬眼看苏慕恒,而是背对着他躺下,将侧脸埋在房间里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说不清是耳尖泛起的热意催着他避开了目光,还是心尖那点难以言说的微颤,让他宁愿用一道沉默的背影面对身边的人,也不愿意直视他。
没过多久,洛北暮忽然感觉一阵酥麻漫过脊背,他微微一僵,原来是苏慕恒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了过来,他的额头轻轻抵着洛北暮的后背,温热的鼻息拂过衣料,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脊背,惹得那阵酥麻顺着血脉一点点漫开,遍布全身。
洛北暮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从床上滚了下来,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耳朵已经红透了,低头看向床上依旧睡得安稳的苏慕恒,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语气里像是带着几分无语,又像是带着几分无奈。他只好又俯身将苏慕恒轻轻抱起,往床里面又挪了挪,尽量离床边远一些。
这次洛北暮面朝里侧躺下,能清晰地望见苏慕恒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洛北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床的中间位置,像是在维护自己的个人领地一样……嗯,好像……就是在维护个人领地……
后面会把‘苏慕恒’改为‘夜慕’等他身份被发现时,又会改为‘苏慕恒’ 要是后面有些变故,还是会用‘夜慕’这个名称,谢谢大家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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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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