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的宫宴正到酣处,紫宸殿内烛火如星子般缀满梁枋,笙箫管弦缠缠绵绵地绕着朱红梁柱。
于敏坐在西侧最末的妃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酒杯的边缘,杯中的葡萄酿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于敏眼底一片温热。
李泽正端坐在龙椅上,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灯火下流转,他正侧耳听着户部尚书奏报,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清俊的眉眼在烛火里显得格外温和。
满殿文武举杯祝寿的声音此起彼伏,山呼万岁的浪潮几乎要掀翻殿顶,可他的目光扫过席间时,始终像绕过一道无形的屏障,从未在于敏身上停留过片刻。
三年了,从东宫到皇宫,于敏望着他的日子,比细数自己掌纹的次数还要多。
舞姬们踏着新的乐律旋进殿来,十二人身着绿裙,腰肢款摆如弱柳扶风。
于敏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却被最末那个舞姬勾住了。
她的水袖总遮着半张脸,步点却比旁人急了半拍,指尖偶尔从袖中露出,指节泛白,像是攥着什么硬物。
心头猛地一缩,于敏捏紧了袖中的锦帕。
鼓点陡然转急,舞姬们的动作也跟着快起来,裙裾扫过金砖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那绿裙女子旋到龙椅前的刹那,她忽然矮身,右手猛地从袖中抽出,一道寒光破风而来,淬了毒的匕首直刺李泽正心口!
“陛下!”
于敏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出去。
锦裙扫翻了案上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泼了满地,混着碎裂的瓷片发出刺耳的响。
于敏扑在李泽正身前的瞬间,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眼前霎时黑了半边。
“抓住她!”
李泽正的怒吼震得于敏耳膜发疼,他扶住软倒的于敏,掌心触到滚烫的湿意时,猛地僵住。
于敏能感觉到他在发抖,那双手握惯了朱笔与剑柄,此刻竟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刺客已被侍卫按在地上,嘴里骂着含糊的胡话。
于敏靠在他怀里,血顺着衣料往下淌,染红了他明黄的龙袍,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你不必如此。”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惊怒,还有一丝于敏看不懂的慌乱,“于敏,你这是何苦?”
于敏想笑,嘴角却溢出些血沫。
于敏抬手,想去碰他的脸,指尖在半空中晃了晃,终究垂落。
“这是必须的。”于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皇上,你不懂。”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扶着于敏的手臂微微用力。
“天上地下,没有比我更喜欢皇上的人了。”于敏望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盖过了失血的苍白。
殿内忽然静得可怕,连乐师都忘了奏乐。百官们垂着头,谁也不敢看龙椅上的动静。
他们听惯了于敏争风吃醋的疯话,却没听过这样直白的剖白,像一把淬了火的刀,劈开了所有伪装的疯魔。
“为了我喜欢的人……”于敏咳了两声,血珠溅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为了他的性命安全,我愿意付出一切。”
包括这条命。
于敏没说出口,可眼里的决绝已经替于敏说了。
李泽正望着于敏,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于敏。
“于敏……”他低唤于敏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你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
于敏睫毛轻颤,她破碎的样子像一只濒死的蝴蝶。“阿正哥哥……”
她的眼睛疲倦的闭上又睁开,奋力挣扎的样子似要诉说临死前的遗言,“看在我是你救命恩人的份上,别再讨厌我了。”
说着,她便脱力般晕厥过去。
她心里清楚,自己死不了。而经此一遭,凭着这份舍身相救的情谊,李泽正往后再也不会那般厌弃她了。
李泽正愧疚的将人拥入怀里,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我答应你。”
给于敏拔刀的太医说,若刀再偏一点,当时的于敏必死无疑,好在于敏运气好死亡关口捡回一条命。
之后的每一日,皇上日日到于敏身边照料者,吃饭喂药亲力亲为。
于敏能下地时,已是半月后。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的,她披着件月白裘衣站在廊下,看宫女们扫着阶前的积雪。
李泽正提着个食盒从月亮门走进来,明黄的常服在雪光里晃眼,身后跟着的内侍想上前伺候,被他挥手斥退了。
“太医说你气血虚,让御膳房炖了阿胶羹。”他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动作带着点刻意的随意,目光却瞟着她的肩,“伤口还疼?”
于敏没回头,指尖捻着披风上的流苏:“劳皇上挂心,不疼了。”
他打开食盒的手顿了顿。
这半月他几乎日日都来,有时是送药,有时是带些新奇点心,她却始终淡淡的,不像从前那样见了他就眼睛发亮,也不再追着他像个狗皮膏药了。
那一刀仿佛杀死了一部分的于敏。
实际上于敏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李泽正相处罢了。
她可能是个抖M,李泽正不虐她她便浑身不自在。
两人尴尬的对视片刻,视线匆匆移开。
“你大病初愈,躺了数日应当多出去活动活动,不如我陪你到御花园中赏花?”李泽正提议。
“可…..可以。”于敏不自在点头。
冬至刚过,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盛,枝头缀着薄雪,映着日头泛出细碎的光。
于敏披着件银鼠斗篷,跟着李泽正走在覆雪的石板路上,靴底踩碎冰碴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这是她挡刀后,第一次主动应他的邀约。
李泽正走在身侧,玄色常服外罩了件明黄披风,偶尔侧头问她一句“冷不冷”,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让于敏想起那年青梅竹马时期,阿兄在雪地里一笔一画教她和李泽正写自己名字的情景。
“那株梅树开得可真好。”于敏指着不远处一株横斜的梅树,枝头繁花压得枝桠微弯,“朵朵怒放。”
于敏看得出神,迎面撞上一个捧着鎏金铜盆的宫女
“砰”的一声,铜盆落地,热水溅湿了于敏的裙角,带着些微的烫意。宫女惊呼着跪倒在地,慌乱地叩首:“奴婢该死!奴婢冲撞了娘娘!”
“无妨。”于敏下意识想去扶,目光落在宫女抬起的脸上时,却猛地僵住。
那眉眼,那鼻梁,分明是刻在记忆里的模样。只是褪去了当年的温婉灵动,添了几分风霜憔悴,鬓边竟已掺了几根银丝。
于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竟然是明月姐姐。
身后的李泽正原本带着些愠怒,见她怔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脚步猛地顿住,明黄的披风扫过雪地,带起一片碎雪。
他盯着那宫女,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明月?”
跪在地上的宫女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清李泽正的脸时,脸色霎时惨白如纸,竟像是见了鬼一般,牙齿都在打颤:“皇……皇上……”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随行的内侍和宫女都识趣地退远,只剩三人站在漫天飞雪中,被突如其来的重逢砸得措手不及。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泽正的声音哑得厉害,目光里翻涌着震惊、疑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你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回皇上。”明月伏在地上,不卑不亢,“奴婢……奴婢现在是宁妃娘娘的贴身宫女。”
话没说完,就见明月的肩膀剧烈地抖了起来,她死死咬着唇,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沈郎他应酬时喝了太多酒,去了。”
李泽正的脸色沉得像要落雪,“你先起来。”
“是。”明月哽咽着,“沈郎走后,族中叔伯夺了家产,奴婢被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之际,恰逢宁妃娘娘南巡,见奴婢可怜,便收在了身边。”
“皇上,您与明月姐姐许久未见,定有许多旧话要叙。”于敏微微屈膝,目光落在飘落的雪沫上,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烟,“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李泽正没抬头看于敏,于敏识趣的默默退下。
转身时,披风扫过雪地,带起的碎雪落在靴边。
于敏指尖悄悄攥紧了斗篷系带,这天可真冷啊。
白月光进了宫,她这个“始作俑者”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难过了。
于敏走后,李泽正与明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消息封锁得严,宫内无一人知晓。
明月的丈夫死了,听闻是应酬时饮酒过量猝死的。
消息传遍宫里时,于敏正在窗前修剪一盆快要枯萎的兰草。
阿盼在一旁碎碎念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娘娘,这明月姑娘,如今可不就成了自由身?”
于敏握着剪刀的手顿了顿。她没接话,只是将剪下的枯叶扔进竹篮,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可后宫的女人们显然不打算让这消息沉寂。
没过几日,关于她当年鸠占鹊巢的闲话便又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于敏坐在镜前梳头,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嗤笑声,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她不是没解释过,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不屑于做。可没人信。
在所有人眼里,她于敏就是那个为了攀附皇权,不择手段逼走太子心尖人,最后却落得个不得宠的笑话。
“你看她,处心积虑做了太子妃,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宸妃。”
“不得皇上宠爱,可不就这么廉价?”
起初听到这些,于敏会气得发抖,会想冲出去与人争辩。
可三年过去了,再多的棱角也被磨平,只剩下麻木。她放下梳子,望着镜中那个眉眼间染上倦怠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娘娘,宁妃娘娘派人来请您去她寝宫围炉喝茶呢。”阿盼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素色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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