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淡淡应了声,随意换了件半旧的湖蓝色宫装,连珠钗都只插了支最普通的银质素钗。
她知道宁妃素来与她不对付,这般突然相邀,定没什么好事,可在这宫里,有些应酬终究躲不过。
宁妃的寝宫暖融融的,炭火烧得正旺。见于敏进来,宁妃立刻起身相迎,脸上堆着客气的笑:“宸妃妹妹可算来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于敏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宁妃身旁那抹素色身影上。
是明月。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宫女服,低着头站在炉边,身形清瘦,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于敏站在门口的阳光里,忽然有些发怔,明明是许久未见的人,却觉得恍惚得像昨天才见过。
“妹妹快坐。”宁妃热情地拉着于敏走到亭中坐下,又对明月道,“还愣着做什么?给宸妃娘娘沏茶。”
明月应声上前,动作娴熟地煮水、温杯、沏茶,低垂的眼帘遮住了所有情绪,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
她将沏好的茶递到于敏面前,指尖微微泛白。
于敏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却暖不了心底那点莫名的涩意。
“说起来,我也是缘分,”宁妃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明月,“前些日子出宫,偶遇了这位明月娘子,见她冰雪聪明,便想着宫里正好缺个伶俐的人手,就把她带进来做了我的贴身丫鬟。”
于敏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喝茶。
“明月,”宁妃忽然唤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我听闻,你嫁人前有个很不错的相好?怎么最后没成呢?”
明月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低的:“他的父母不同意,给她找了门当户对的女子。”
“哦?还有这事?”宁妃挑眉,眼角的余光瞥向于敏,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我还听说,他那位未婚妻为了阻挠你们,还特意跑到他父母面前闹了一场?”
于敏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如今你也算恢复自由身了,”宁妃像是没看见于敏的脸色,继续对明月道,“若没有当初那些阻碍,他想必会不顾一切来找你吧?我倒是好奇,你们当年的故事,能与我说说吗?”
于敏算是彻底明白了。宁妃哪里是请她喝茶,分明是特意让明月在她面前演这么一出,好羞辱她。
她放下茶盏,脸上挤出一抹浅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宁妃姐姐,实在抱歉,许是方才过来时走得急了,有些着凉,我先回宫歇息了,你们慢聊。”
没等宁妃回应,她便让阿盼扶着自己起身,径直往外走。背后传来宁妃若有似无的嗤笑声,于敏却挺直了脊背,一步也没有回头。
走着走着,阿盼忽然小声道:“娘娘,您不觉得……明月娘子有些像您吗?不光是她,以前总找您茬的淑妃,也有几分像。”
于敏脚步一顿。阿兄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和明月眉眼间有几分神似,只是那时她满心都是李泽正,根本没放在心上。
“哪里像了?我倒觉得一点也不像。”她随口道。
“是神韵像,”阿盼仔细想了想,又道,“不是说长相,就是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瞧着竟有几分您的影子。前阵子我还差点把淑妃认成您,被她好一顿斥责呢。”
于敏没再说话。阿盼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浅浅的涟漪,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消失了。
回到寝宫,于敏却忽然翻箱倒柜起来。阿盼看得一头雾水:“娘娘,您这是找什么呢?”
于敏从箱底翻出一件正红色的舞衣,衣料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缠缠绵绵的缠枝莲,只是因为许久未穿,边角处有些微微的泛黄。“阿盼,帮我打扮。”
阿盼更糊涂了:“娘娘,这寒冬腊月的,您穿这么单薄的舞衣做什么?”
于敏对着铜镜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争宠。去李泽正面前吹吹耳旁风。”
她比谁都清楚,明月进了宫,以李泽正对她的旧情,定会将她纳入后宫。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到时候位分怕是会压过所有人。
她与明月之间本就有误会,若是明月记恨当年的事,再与宁妃联手在李泽正面前搬弄是非,她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好在,前些日子她为李泽正挡了一刀,借着这份救命之恩,他对她的态度总算有了些改观。于敏想,得趁热打铁,先去他面前卖惨讨好一番,也好防患于未然。
她花了些银子打通了安公公,得知李泽正今夜会从御花园西侧的回廊经过。于是,当夜幕降临时,于敏便穿着那身正红舞衣,站在了回廊旁的空地上。
头上插着琳琅满目的红珊瑚步摇,脸上涂着最艳的胭脂,连舞鞋都是同色系的红。她全身上下,仿佛都被红色浸透了。
阿盼在一旁看得呆了,喃喃道:“娘娘,您真美。我从未见过比您还好看的女子。若是皇上见了,定会……”
“好看就好。”于敏打断她,对着空中飘落的雪花,深吸了一口气。
夜里的雪下得极大,洋洋洒洒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梢、发间,甚至钻进领口,带来刺骨的寒意。
于敏咬着牙,随着脑海中的乐律跳起了惊鸿舞。红色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旋转、跳跃,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朵在严寒中骤然绽放的红梅。
她跳得太入迷,竟没注意到,李泽正早已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地看着她。
他身上落了层薄薄的雪,玄色的龙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郁。
于敏越跳越冷,动作都有些僵硬了。
她瞧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提着裙摆,装作刚发现李泽正的样子,小跑着到他面前,刻意挤出妩媚妖娆的眼神,声音带着几分喘息:“皇上。”
李泽正却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嫌弃,“宸妃能用些正常的眼神看朕吗?这般寒寒碜模样,让人见了笑话。”
于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特意练了许久的眼神,竟被他说成“寒碜”?
没等她反应过来,李泽正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后宫的女人就这么无趣?取悦朕,竟只有跳舞这一种手段?”
于敏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却又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她吸了吸鼻子,鼻尖冻得通红,眼眶也有些发热。
“我以为……我以为这身打扮很好看,以为我的舞姿能让皇上喜欢,以为……”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是我自信过了头,原来我这么没有魅力。”
她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语气里满是抱怨,“这天可真冷啊,偏生我跳的时候下这么大的雪。别人跳舞都顺顺利利的,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倒霉?”
李泽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于敏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也顾不上装妩媚了,索性卸下所有伪装,声音带着哭腔,“我害怕。”
她伸出冻得发僵的小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指尖冰凉,“明月姐姐的丈夫死了,宁妃把她接进了宫,还特意把她带到我面前,用以前的事羞辱我。”
提到明月,李泽正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于敏见状,连忙继续卖惨,“若是皇上想将明月姐姐纳入后宫,我双手赞同。”
“可我求皇上,不要因为以前的事为难我。我在这宫里本就不得宠,人人都想踩我一脚,若是连皇上也…..”
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想起从前在相府,她是爹爹和阿兄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自从嫁给李泽正,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我对天发誓,当初真的不是我向太后告的密,”于敏抬起头,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没那么小气,我可以接受她,可没人信我……”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
李泽正却忽然打断她,语气平静得有些反常,“于敏,你真的喜欢朕吗?”
毕竟哪里有女人愿意与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喜欢的男人?
于敏愣住了,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猛地抬起头,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冰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我的真心,皇上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当然喜欢你。”
“阿正哥哥,我喜欢你。”
“上天入地,没有比于敏更喜欢李泽正的人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李泽正眼底漾开圈圈涟漪。
许久,他才缓缓抽回手,对着身后的安公公道,“送宸妃回宫,好生照料。”
于敏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知道他这是信了她的话。
只是看着他走向宁妃寝宫的方向,于敏的心又沉了沉。
明月进了宫,他终究是要去看看的。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
于敏裹紧了阿盼递来的披风。
往后,还是多避着明月些吧,只求能在这深宫里,安稳度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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