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不是寻常男子的宽袍广袖,而是一身直缀打扮。
若不是腰间还配了一枚莹润的和田玉,他面容俊朗,身材高大,朝这边看过来的笑容很是爽朗,一眼看去便是个武将的打扮。
还没等走近的时候,萧若棠身后的凝香已经不自觉唤了一声,“……表少爷。”他从前院和后院之间的联通处掀帘而入,竟将周围昏暗的天色都衬得明亮起来,叫人眼前一亮。
是她大舅舅家的表哥,王世则。
是个极神奇的人,萧若棠和他已经有近五年未见,但大舅舅和大舅母都是温和端方的人,她的母亲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母亲的祖家王家亦是诗书世家,偏偏生出个宛如武将世家出来的,自小天生巨力不说,其人也爽朗,并且极其聪明。他虽然更喜欢舞刀弄棒,但也是少年举子,还是京畿前几年的解元。
并且萧若棠也知道再过不久,他便会背着家里偷偷去参军。
直到打了几次胜仗,被提拔为军营中副将时,这消息才会传回京城的家里。
那时掀起的轩然大波暂且不提,不过在此时他还只是个少年郎,对外顶着科举游学的名头到处跑。
尽管看着有些不着调,但他也已经高中解元,现下成为了萧王两家这辈中最出色的人。
二伯和舅舅家剩下的另外两个堂弟与他根本不能比,也是外祖父和父亲最重视的人。不光外祖父和父亲,即使是大舅舅大舅母和母亲,提起他来,又有谁不是啧啧称奇。
萧家王家两家向来是重文轻武,子孙们全都是文人做派,诗书礼乐都是从小开始抓起的。不说个个才学能有多好,但也没有弃文从武的,偏偏这辈里最聪明的一个,学到一半不去科举,跑去打仗习武,偏偏要在战场上立功。
要不是他确实同大舅舅长的很像,舅舅自己都要怀疑这个儿子的来历了。
可是萧若棠与他之前的关系算不得好,他面上对她笑眯眯的,看着像是很亲厚的模样。幼时,两家还笑谈过想要亲上加亲,让两人结成良缘的。
但随着她姐姐兰修过世,她注定要被送进宫里后,这样的话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
萧若棠知道萧家日后的下场,王家虽然也跟着落败了不少,但好歹年轻一辈里还有表哥能够顶着,再落败,也还能在京城继续安稳度日。
只是日子,到底是不如最开始的那般好过了。
她最初也曾想过去寻这个表哥帮忙,看顾一下流放黔州的萧家,但毕竟多年未曾联系,且他还要护住京中苟延残喘的王家,实在是力所不及。
虽然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想到两人日后都在为家里的烂摊子收拾,她心里叹了声气,面上略微带上了笑意,也客气喊了一声,“表哥安好。”
曹大人见她回来,也不打扰两个人叙旧,行过礼后就带着身后的人一起离开了。
凝香见状,让冯朗清先把方才买回来那一堆的东西,拿去分给行进队伍中的其他人。
王世则笑着合手,“上次见太后娘娘,那还是五年前了。”
萧若棠见他笑容满面的跟在后面,绝口不提方才放在驿馆大厅里的那些个箱子,反而瞅了他一眼。
书房里燃着一个小炉,翠微在烹茶,内里茶汤已经煮沸了,萧若棠让凝香拿了点方才买的杏干出来。
见这次煮出来的茶汤颜色甚好,萧若棠端起来给他倒了一杯,她带的有好茶叶,但这茶是本地的特色。虽然只是野茶,初入口时甚至还会觉得有些涩口,但回甘的时候却格外的好喝。
王世则在京城时习惯了那些点茶手艺,倒还是第一次尝试这么简单的泡茶方法。
他喝了一口萧若棠递过来的茶,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茶的味道倒是特别,想来姑母应该也是喜欢的。”
“你特地跑这么一趟,就是来替我父亲母亲做说客的?”
“是也不是,”他把茶碗放下,环顾了一圈驿馆书房的装饰,“太后娘娘现在的日子倒是过得清净。”
“你若是真喜欢京城的热闹,这些年就也不会像是这样到处跑了。”萧若棠没搭理他,“这屋子里现在都是自己人,有些话,你想说就说吧。”
“许久不见三妹妹,性子倒是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他有些感慨,“寻常你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也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便直说了,“这一趟原本是不顺路的,但姑母心里记挂着你,私下里又是写信,又是找父亲说了许久,我便就替她走上这么一趟。”
“正好我也没来过蔚州,也能顺路过来瞧一瞧这里的风土人情。”
“三妹妹你也知道姑母是个性格极好的人,你出宫这一趟,她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他端起茶碗,又咗了一口茶汤,说话声没有了方才那般大,“我听说,你同姑父吵架了?”
萧若棠叹了口气,“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出宫真没有她想的那般可怕。你回去时帮我带个口信,就说我路上一切安好,不日就能到达皇寺了。”
至于父亲——
她上次就劝过父亲了,有些人,虽然顶着同乡、师生的名头来投靠,初时瞧着确实不错,但却是万万用不得的。
有些苗头现在还没出现,她也只能私下里偷偷收集着,准备酿成大错前把证据转交给父亲。
若是还不行——
那她只能先行一步,提前和陛下请罪。
看在愿意改过自新且是被人蒙蔽的前提下,这些话,也不方便同面前的表哥说。
萧若棠岔开了话题,“大厅里放的那越多箱子,是什么东西?”
“一些是姑母提前备下的衣服布料和药材体己,一些是我母亲准备的糕点果子年礼。想着顺路,就全给你带过来了。”
后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说了一会话,王世则是赶路来的,萧若棠今日在外面的庆典上也逛了快一天了,到这会看天色不早了也就各自散了。
等到冯朗清进来屋子的时候,就看见烛光下,萧若棠正在将一支梅花插进蛋青釉玉瓷瓶,她在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花瓶,侧颜看着安静又祥和。
“娘娘歇一会,用些糕点吧。”
她放下修剪花枝用的剪刀,在一边的热帕巾上擦了擦手。
把花瓶摆放回去的时候,随口问了句,“今天学到哪儿了?”
也是那日两人说开了些,萧若棠也动了要教他认字的心思。
找了一些自己当初时开蒙用过的书,一点点按照学习进度翻找出来的时候,她倒是有些能体会到陛下教她练字时的心情了。
冯朗清也不知道从哪掏了本书出来,有点恭敬又有些腼腆的开口说,“大抵是——这里。”
他点了点自己看到的那一段。
因为以前学的,有很多都不记得了,断断续续的。
娘娘让他自己把书带回去,囫囵看一遍的同时,大概估摸一下自己的程度,再按照他能学习的进度过来问她。
萧若棠接过那本书,发现上面还用小字在一旁空隙里做了不少的注释。
她有些奇异的看了眼冯朗清,在他看来前又转了话题,“你靠近些,我和你顺顺这后面的意思。”
“我们今天不学多,就把这一面的东西学透了就行。”
灯火灼灼,两人在坐塌上依偎的很近,这样的日子美好的,就像他梦里才能有的景象。
这一晚,又是他守夜。
他白日里不能时时跟在娘娘身边,都察院有些事情需要私下里去处理,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一直待在娘娘这里。
天亮了,他按照惯例唤了凝香进来,眼见着娘娘睡眼朦胧的起身了。
自己才从院子里的小门悄声出去,准备去换掉这身有些打皱的衣袍。
时辰尚早,但往日里寂静的小门路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道人影堵在了那里。
冯朗清目不斜视,正准备从来人身边走过去,却忽然被叫住。
“早啊,冯大人。”
他记着,昨日里凝香还管他叫了声‘表少爷’,心里一沉,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行了行礼。“不敢担解元这一声大人。”
王世则在笑,绕着他走了一圈,“冯公公谦虚了,我来之前听说你已经在都察院当值,自然是值得我这一声大人的。”
冯朗清眉目不为所动,依旧如墨水般沉静。
他只是盯着王世则,平静道:“不知王解元早早候在此处,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娘娘说?”
王世则当然是有事,昨日托送的东西是都送出去了,但他之前不在京里,原本准备着的及笄贺礼还没来得及给她。
他还记得幼时两人一起玩耍的时候,那时候两人感情很好,家里还有人会时常打趣他们。
但自从萧姐姐去世的消息传来,一切都变了。
他昨日也有曾偷偷端详过自己的青梅,暗暗同记忆里比对了一下,心里难免有些感慨。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她从一个爱笑爱闹的淘气少女,变成了现在满头珠翠庄重自持的太后。
恍惚觉得像是过了许多年,但细想,她却也不过刚及笄没多久。
到底是两个人没有缘分。
他带着这份感慨过来,想要把那份迟到的及笄贺礼送出去,也当作是给他年少时还没说开的心事做个了结。
却没成想,一大早过来,没能看到三妹妹,倒是看见了一个从她院子里出来的冯朗清。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冯大人既然已在都察院当值,自然也是不能再随侍在太后娘娘跟前,继续做那寻常的侍奉太监的。”
“昨日曹大人说,大人你特意带了一队人来护送娘娘去庆典游玩,我只当是大人还心念旧主,不想扫了娘娘兴致。”
“但我怎么今日瞧见,你……”,随着没说完的话上下打量着,王世则的表情也跟着冷了下来,“竟这般模样从娘娘的院子里出来?”
王世则发现这个事情的时候,只觉得荒唐。
他知道宫里生活不易,却从没想过三妹妹在这样的深宫久了,竟也会看上个这样的人。
她若是真觉得深宫寂寞,那他,那他,难道不比这姓冯的太监要好上千百倍么?!
心里像有团火在烧,面上的表情都变了,他不去管冯朗清后来又说了什么。
只觉得今日眼巴巴来送贺礼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怒气冲冲的就想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却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
怎么?
这个姓冯的太监,还想要灭他的口不成?
冯朗清的眼睛很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琥珀色,在未大亮的天色里,就像是薄雾。
他全然不顾自己方才还想着要回去更换衣袍的事情,满心想的都是绝对不能让他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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