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菜总有令人安心的味道,填饱了肚子,也填满了心。帮着收拾完后,苏炳秋向季师傅借了一件衣服,所幸季师傅家没有女装。
季师傅终日醉心设计,一辈子除了徒弟小连师傅,没有其他家人。在这朴素的小院内,光阴这般缓慢却也过去了几十载。让人感到不寂寞的,无非是安于当下的心境,令人羡慕。
千万人追寻过遥不可及的梦,到头来却丢了属于自己的安逸。给人间留下一幅幅流光泡影的画卷,虚无缥缈,又转瞬即逝。
二人离去,小院门前衣角翻飞。
路过一座废弃的楼房,修得很漂亮,檐角的蹲兽栩栩如生。想来是好些年前建的,得幸未受水灾的侵害,只是风格与周围的新屋格格不入。
走近一看,牌匾上写着的竟是“华裳坊”。
铜制的檐铃随风轻响,破碎的血色绸缎倚在各层的栏杆上,一直垂到地面。门前长满了杂草野花,象征着人迹罕至。
这么一座楼乍然矗立在普通农舍之中,着实诡异。再加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声,似近似远,如泣如诉,森然之气更甚。
“万苦千辛难摆拨,力尽心穷,两泪空流血…”
苏炳秋看了一眼沈寒,“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觉得那燕雀楼的线人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沈寒摇头,“线人只说华裳坊闹鬼,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苏炳秋眯了眯眼,双眉微皱,目光一转,有些兴奋地说道,“那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月黑风高,鸦声不绝,沈寒没他这么强的好奇心,且苏炳秋在他眼里就像那瓷瓶、风吹就会摔碎,就也不觉得他会有那胆量,因而不解地问道,“现在?”,眼神中全是怀疑。
“我苏小爷是什么人,怎么会怕!”苏炳秋大言不惭,不过他确实不怕。
在京都做闲人时苏炳秋最爱听戏,一来好打发时间,一场戏半天便过去了;二来戏里有人间百态、喜怒哀乐,亦多的是负心薄幸。也是无解,分明是大团圆的结局,他却独对哀词记忆犹新。
“我记得这唱词唱的是女子遭受负心人抛弃后的啼血之鸣,说不定与我们查的有点关系?”苏小爷一本正经地说着,还扯着沈寒衣袖想拉他进门。
“负心人怎么就和瑞安起义有关了?”沈寒再次不解,抱着剑岿然不动。
“你想,萧行禁止了外商,近年来瑞安的人员流动本就很少,这负心人定然是离开了瑞安,才引得这女子夜半哭诉,那不是可能是在水灾前的事?”苏小爷有自己的逻辑,甭管合不合理吧都能给你扯上一段。
沈寒倒没信他的胡诌,但若他没记错这唱的是华裳坊没编完的《赵贞女记》,与华裳坊相关的,说什么他都得去看看,“行,那我们进去看看,你先打头吧。”
打头就打头,苏炳秋不在怕的。要是这个世界上真有鬼,怎么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一个,他倒是想去冥府瞧瞧,都有谁住着。
苏炳秋走得潇洒,沈寒倒是没想到,这纨绔皇子胆子还挺大,只好赶紧跟上。
拔开数不清的杂草、踏过碎了一地的砖块,楼内昏暗无光。随着二人的脚步,惊动安眠的鸟兽,四散向楼外飞去。
只见西北处有一间亮着红灯笼的房间,像那冥界的引路灯,引得人好奇前往。
未待走近,耳边的风霎那间凌厉,苏炳秋躲开从右边飞来的花烛。
有人偷袭?
沈寒随后抄起一把木椅,打散暗处成垒的桌椅,后面藏着的竟是一个不过**岁的小女孩。
她显然被桌椅打伤了,还是倔强地起身拦在苏炳秋与沈寒的前面。
“不许过去!”女孩两手伸开,大声地喊道。
苏炳秋瞧着不过一个只会耍些小聪明的小孩,走上前去,反问她,“你觉得你拦得住我们吗?”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再伤了她。
女孩听到这话正想说些什么,那亮着灯笼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唱得沙哑的女声,“悦儿,让他们进来吧。”
女孩这才放下坚持举着的双手,但依旧没好气地瞪着二人。
红灯笼影动,乐声再次响起,随着二人的前行愈变愈急。终于,在苏炳秋走到门前的一刹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随后骤停。
房门内伸出一双手将苏炳秋拉了进去,太过突然,让沈寒抓了个空,他思忖一瞬,迅速将站在一旁的小女孩抓住。
房门内外,两相挟持。
屋内,苏炳秋感到什么冰凉锋利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脖颈。是一根琴弦,旁边还散落着一把断了弦的琴。
“放开他。”沈寒横眉喊道。
房内的女子嗤笑一声,“怎么,你拿悦儿和他换啊?那你可错了,这小姑娘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你把她如何我都无所谓。”
那叫悦儿的女孩自打被沈寒抓住就一声不吭,直到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哭着喊了一声,“阿娘!”
却是激怒了屋内的女子,手中的琴弦拉得更紧了些,“我说了多少次,别这样叫我!”
“母女”俩的对峙莫名让苏炳秋遭了殃,“这位姐姐,您手下留情,听我说一句行吗?”苏炳秋怕这火真烧到他身上,于是打个岔说道,“我刚听您唱的,是哪个龟孙扰了您清净?我们替您捉了他来给您出气。”
“就凭你们?”女子明显不信。
“对啊,你别小看了前面那位,他的断雁掌打的可好,力气也大,定能打得那龟孙屁滚尿流!”苏炳秋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你说断雁掌?”女子有些意外。
“对对,他还是瑞安人呢,跟您是老乡不是。”哪有人在别人家乡给别人攀老乡的,此话一出给剩下两人都听无语,好在悦儿还小听不出好赖。
很显然断雁掌更引得那女子好奇,她竟主动放下琴弦,下颌轻点,示意二人坐下,然后径自倒了杯茶喝。
“你和李先生什么关系?”那女子问道。
“不如你先讲讲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装神弄鬼?”沈寒语气冰冷地说道。
只看那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心说早知道就不放人,“我不算什么人物,早年在华裳坊当过莺先生,谁知遇到个负心汉…”女子冷笑一声,“水灾前丢下我一人跑了,我家以前好歹也算是大户,不嫌弃他一个从京都逃来的铁匠,他倒是先嫌弃我来了。”
女子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悦儿,“她不过是我改嫁的那死老头的孩子,和我一样惨,我来之前天天挨打。”
苏炳秋听得是真情实感,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那老头是谁,我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倒不必,在我的‘悉心照顾’下,要不了多久,他就寿终正寝了。”女子说这话时笑得明媚好看,伸手点到悦儿鼻尖,“到时候,我就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
悦儿听到又着急,拉着那女子的手跪下带着哭腔说道,“阿娘,悦儿求您了,您带悦儿一起走吧。”
“跟我走,走去哪儿?我知道,还是你知道?”
身似飘萍,随浪打浮沉。对于悦儿,她像她的船,载她逃离,载她远行。这让沈寒不禁想起那年的自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李先生的衣袖。
他知道女子并非薄情,李先生并非无义,他们只是知道自己不能给一个孩子更好的将来,他们却不知道会成为那孩子一生的遗憾。如果,那时没有分离…那故事是不是不会这样草草结局…
本不应劳烦,沈寒不忍,还是给她们说了一个去处,“拿着这木牌,去找谷村的酒娘子宁掌柜,她会替你们安排一个去处。”
那女子一愣,她其实不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但她看了一眼悦儿,哭红的眼睛那么令人心疼。
“多谢,但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的来历吧。哦对,你们可以叫我齐芸。”女子正声。
苏炳秋与她介绍他们的名字,隐去了身份,之后讲述他们来瑞安的目的。想起齐芸前面的话,问道,“那个铁匠,是什么来头,你可还记得?”
“原是为了李先生的公道,今夜已晚,明日你们来许府寻我,就说找许大人结货款,管家自会带你们来找我。”女子说完又想起那木牌,“或许我说完,你们可能不会再想把木牌给我,我就先不收了。”
苏炳秋和沈寒不知该不该高兴,似乎事情真的与齐芸娘子有关,又似乎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情。
今夜确已晚,瑞安时时聒噪的鸣虫都没了声响。
临走时苏炳秋突然想起那唱词的来历,“齐姐姐,你方才唱的似乎是华裳坊当年新编的赵贞女记。只不过我怎么记得调不太一样?”
“华裳坊就没编完这曲子,你是怎么听到的?我想起来,莫非你就是当年京都闯进了戏坊的那小孩?”齐芸想起华裳坊,神情都生动了几分,“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爱听戏的孩子。”
《赵贞女记》引用元杂剧《琵琶记》改编自《赵贞女蔡二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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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铜铃风轻夜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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