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许府。
未至门前便看见漫天飘白的纸钱,半烧未烬地,只知向天飞去、飞去,分明无风无云,天色却被这纸钱遮蔽得暗了几分。
女主人站在门边接待往来吊唁的宾客,未施粉黛,身着素衣,面上不显神色。
苏炳秋与沈寒走到门前,齐芸照常招待二人,“正堂跪拜人多,你们随悦儿去东苑。”
二人作揖,在旁人看来就是一方在“节哀顺变”,一方在“多谢前来”。
实则苏炳秋快忍不住笑,还要打趣,“真是不巧,该带上礼来的。”引得二人失笑,又急忙正色。
沈寒赶紧拖着苏炳秋进府。
许府很大,与京都小有家财的人家一样,有些闲钱就爱修些假山啊、亭子啊,以为显得自己多有品位,效仿那园林,实则是胡乱堆砌。
穿过一个不知所谓的墙洞,绕过一个不知何来的异石,才看见前方的屋子。
轻薄的屋墙像撑不起头顶几片瓦的样子,窗纸也像是经受不住风吹雨打,因而糊了又糊,无一不在诉说着主人的心酸。
苏炳秋惊讶,着实是没想到她二人的境遇竟会如此艰难。
“悦儿,你在吗?”苏炳秋喊道。
还没听见悦儿的回复,倒是被路过的老管家听见,匆匆过来询问,“客人可是来吊唁?这边随我到正堂。”
“我们是从京都来,找许大人结货款的。”苏炳秋搬出齐芸教的话术。
“哦这样,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夫人来。”说着老管家便又匆匆离去。
看来许家的生意一直都是齐娘子在管,她又是多不容易才从一个续弦少妻到了如今。
苏炳秋想到又是感慨,天下女子之不易,不为世人道也。
悦儿向来机灵,等老管家走后,才悄悄探出小脑袋,“大哥哥们,快进来吧。”
苏炳秋与沈寒走进,外面看上去残破的屋子,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漏风漏雨处被人小心堵上,书卷整齐堆放在架子上,一张小桌放着一盘瓜果和一个刺绣篮子。
外人瞧着再破败不堪,生活是自己的,再难也要用心去过。
齐芸还没来,悦儿还是不敢相信昨夜沈寒说的话,惴惴不安了一晚上,生怕是糊弄她的,于是趁着此时再次向沈寒确认,“哥哥,你昨日说的宁掌柜,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沈寒可以理解她的不安,“自然,宁掌柜人好,店里帮忙的阿原,也是瑞安来的孩子,你们到时候定会很快熟络的。”
苏炳秋倒是不知此事,“阿原是瑞安人?”
“是的,阿原名叫吴愿,是那时瑞安城主的女儿。水灾过后一路流浪至谷村,被宁掌柜收留。”沈寒说道。
悦儿闻言眼神一亮,在心里默默记下谷村记下宁掌柜。
“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说宁掌柜怎么留阿原这样一个小姑娘在清都小院,也不像是清都门人,我还以为是店里真缺人手。”苏炳秋心想着入燕雀楼也挺好,能知道不少故事呢。
没等多久齐芸便来了,一身素衣与昨日华裳坊的模样着实不同,是和宁掌柜不相上下的美貌,若没有婚姻的牵绊,自是能活出同样精彩的一生。
苏炳秋先问道,“齐娘子昨日说的铁匠,和我们在查的,是同一人对吗?”
齐芸点头,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名字叫什么,只知道是荃州人士,姓李。那时瑞安风头正盛,许多外乡人慕名而来,他也是其中之一,自称是从京都来的铁匠。可那举止气度我怎么瞧怎么觉得不一般,加之华裳坊当时被征用锻造铁器,常常会在坊里看到他,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后来城门举报信一贴,李先生被带走,工程就停了,我一看那字迹不就是那铁匠。心说找他算账,结果人早就跑了。要说起他一个大字不识的铁匠,能来瑞安找到营生,还是我举荐的。早知他是此等小人,我瞧都不会瞧他一眼。”
齐芸字里行间都想与那李铁匠撇清关系,就差连那时的自己一起数落了。
沈寒听完,顾不上她什么情绪,却让他发现一个可疑之处,“你说李铁匠不认识字,那举报信是怎么写的?你又怎么认识他的字迹了?”
“他刚来瑞安时确实不识字,是后来我教他的,学得倒是很快,就是这字着实难以入目,你们看看吧。”说着齐芸找出几封信件,算是她与李铁匠的鱼书雁字,犹豫了一番还是递给了沈苏二人。
苏炳秋一看,且不说内容,李铁匠的字确实不堪入目,但笔画都正确,不像是初学之人所写,更像是一个原先会写字的人在故意瞎写。
所以这个李铁匠必然有问题,甚至连齐芸也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不过这情书写得如此僵硬,齐芸却毫无察觉,是该说她心大呢,还是爱之深切?
不过再怎么深切现今都烟消云散了,连同那时单纯地爱慕一个人的齐芸一起消失不见了。
“多谢齐娘子,这个木牌还请收下,他人之过到底与你无关。”人生是自己的,不应被他人牵绊太多,即使是家人,爱人,亦或是友人。
“多谢公子。”齐芸瞬间红了眼眶,将木牌交给悦儿拿着。
四人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苏炳秋率先开口道,“齐娘子,你也知道我爱听戏,我还有一个事情想了解,华裳坊的坊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坊主啊,是一个令人见之难忘的女子。”
齐芸回想多年前的情景,坊主尚在时的华裳坊,是她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她从北国来,总爱唱像雪一样的歌。人人都说女子需自强,可从未有人告诉我们该如何做?坊主就不一样,她创立华裳坊招揽才华横溢的女子做莺先生,除了歌舞,还教导女子从文、从医、从商……世间因为她,我们才相信只需努力女子也可独立于世。”
“而世人只知华裳坊歌舞出群,都不知实则坊内除了擅长歌舞的莺先生,还有擅长经商、医术、武艺的女子,我的经商之能便是在坊内所学。”齐芸看向悦儿,惋惜地说道,“要是在那时,我们何苦没有出路?”
坊主对于她们不仅是一个大家长,更像是一个信仰,一个在绝望时从天而降的希望。
沈寒作为瑞安人,也是听了齐娘子的讲述才知晓华裳坊的真相。虽然不明白为何苏炳秋突然提起坊主,看到他眼神示意,便没有打断。
“那当年华裳坊京都的演出,坊主也去了吗?”苏炳秋接着问道。
“外城的活动都是坊主带着歌舞坊去的,南黎大部分地区对女子都有诸多约束,坊主怕我们太露锋芒,所以基本不带着歌舞坊以外的姑娘出去。”齐芸说道,“公子若是记得,当年闯入戏坊,捉你出去的就是坊主。”
“你也在歌舞坊?”苏炳秋惊讶地问道。
“那倒没有,当年坊主回来后说了好几遍,说京都有个戏痴小孩,天天在戏院赖着不走,有一回还闯到后台了…”
齐芸说一句,对面的苏小爷形象就矮上一寸,她像是察觉到了,没继续往下讲。
“最后一个问题,你手下最近可有去荃州的商队?”苏炳秋想,跟着商队正好方便避开宁顺。
“荃州没有,不过我打算五日后借去谷村的商队带悦儿离开,途径荃州,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齐芸说道。
悦儿听见眼睛又亮了,“真的吗?阿娘你终于同意带我一起走了!”一双手紧紧攥着齐芸的衣袖。
齐芸太知道希望此物,也太知道希望破灭的痛苦,语气一转说道,“我只是带你去谷村,若是宁掌柜不愿留你,我可不管的。”
显然悦儿没当回事,只是笑着,“好啊好啊,我就当狗皮膏药黏阿娘身上,甩也甩不掉。”
响起两声敲门声,是称职的管家来催齐芸去主持葬礼了。宾客齐聚,主人家也不好不在场,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得落几滴泪下来。
于是与齐娘子约定好五日后碰头的时间地点,二人便告辞了。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沈寒忍不住问道,“华裳坊主,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苏炳秋不回答,只是卖着关子,“刚和齐娘子说了这么久,实在太渴了,等我回客栈喝口茶再说。”
沈寒性子和他的名字一样,再加之燕雀楼是做的消息买卖,买卖是急不得的,所以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了。
苏炳秋像是一爪子挠了个不怕痒的,倒是憋死了自己。
回想那年,华裳坊在京都的一曲,讲的便是女子为官的戏文,惊动了整个南黎。
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有看笑话的、有提防的、有嘲讽的…
一日之内想见坊主的拜帖就堆满了华裳坊的大门,虽说不是每个都要应下,但也有绝对不能不应的。
现在想来那只是华裳坊对南黎的初次试探,如若不是有什么人阻拦,以她们的能力,绝对不可能止步于此,成为一曲绝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