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也和虞洲正在河边摸鱼,宫里突然来了人。
“毛公公,你怎么来了?”虞洲放下鱼叉问道。
毛公公的脸色很是不好,他紧紧地抓住虞洲的手,浑浊的眼睛瞪得浑圆,“四皇子,快随杂家进宫吧,圣上...圣上...他昨夜突发恶疾,太医来看过,都...都摇头了,您得赶紧!赶紧随杂家进宫!”
沈也和虞洲闻言,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挂着担忧的神情。
“四皇子,快随杂家走吧,马车已经在观下等着了!”
虞洲迅速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好,毛公公,我们现在就走!”
沈也转向毛公公道:“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今身子已完全恢复,我也去候着。”
“成成成,快走吧!”毛公公急忙应下,晃荡着身子往观下的马车赶去。
等到沈也和虞洲赶到宫里的时候,文武百官早已在大殿前跪着。沈也寻了自己的位置同他们一样,安安静静地跪着。
她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疑问:一月前圣上的身子明明看起来还很硬朗,怎么才一个月就突然患了恶疾?究竟是何种恶疾?
不多时,虞昭从大殿中出来,脸上还挂着两行未干的泪水。
她出来以后,虞辞被召了进去,约莫过了两刻,他垂着眼睑出来了,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废。
圣上召见的第三个人是虞洲。
虞洲进了大殿之后,沈也听到身后两个大臣正在窃窃私语:
“你说这圣上突发恶疾,继位诏书都没写,圣上究竟会传位给哪位皇子?”
“大皇子前些日子触犯盛怒禁着足,公主嘛,虽然德才兼备,能文能武,我大虞也有公主也可继位的传统,公主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倒是觉得,公主继位的胜算不大。”
“此话怎讲?”
“你瞧,大皇子如此恶劣的行径,圣上都没有杀他,圣上定是念着大皇子嫡长子的身份,心里头盼着他继承大统。再说了,就算大皇子没有机会,那也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四皇子怕是没机会,且不说他的亲生母亲身份低贱,我可是听说了,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与那沈翻译厮混在一起,实在是——”
沈也嘴角带着笑意,礼貌回头道:“两位大人说这些话还是小心些,我听了去倒还好,要是叫旁的人听了去,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在他们两个人的惊愕与差异的表情中,沈也悠悠地转回了头。
转回去后,沈也嘴角的笑意消失,蹙起了眉头。
她知道虞洲从未有过继位的想法,可是圣上那日有意不给他们二人赐婚,还给她升了正四品的官职,分明是要故意断了他们二人成婚的路,他为何要这么做?
她正想着,大殿前却突然传来毛公公的声音:“宣首席翻译沈也进殿。”
殿前跪着的大臣们还有皇子公主皆是露出惊诧的表情,沈也也是愣了神。
毛公公又重复了一遍:“宣首席翻译沈也进殿。”
沈也顾不得思考,只得急忙起身往大殿里走去。
越往里走,药草味越浓。
毛公公引着她到一扇屏风后,她跪在屏风后,隔着屏风,她能够模糊地看见明黄色床榻上圣上虚弱的身影。
沈也跪得笔直,她的双手叠在胸前:“臣参见圣上。”
殿内烛火通明,照得沈也的头有些发晕,她不知道圣上究竟为何要召见她。
“沈爱卿以为,谁可继承大统?”圣上的声音从屏风那头飘到她的耳边。
他的话让沈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急忙将身子伏在地上,“回禀圣上,微臣惶恐,实在不知。”
下一瞬,圣上的声音撞到了屏风上,“ 到我面前来。”
沈也伏着的身子一僵,“微臣惶恐——”
“你想抗旨吗?”
沈也只得照做,她起身走到帝榻前跪下,垂着头。
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皱纹深深,可浑浊的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沈也,他又问了她一遍:“谁可继承大统?”
她未回答,他开始自顾自地说话,像是在向她叙述些什么:
“朕的四个孩子,铭儿才干出众却实在是心狠手辣,若是继位,定会残害手足。”
“昭儿有勇有谋有功绩,可她身边之人富可敌国,居心叵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也呼吸一滞,原来圣上什么都知道,虞昭和杨鹤引私下来往的事,他都知道。
圣上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辞儿本事不差,可他跋扈,耳根子软,容易听信谗言。”
“洲儿,他自小便没有养在我的身边,我差他太多,我知他无意皇权。”
沈也知道圣上什么都知道,便也不在害怕什么,她开口道:“圣上,你方才说公主身边的人居心叵测。微臣认为不然,他与公主多年情分,断不会贸然篡位。”
“而且,在微臣心中,公主从不是困于情爱之人,若是杨鹤引谋逆,她一定会杀了他。公主一心为国,微臣此次与她一同领兵蛮夷,亲眼见识过公主非凡的谋略与智慧,她绝对是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圣上听了她的话,满是病气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他看着沈也突然说道:“你很是像她。”
沈也抬眸,“敢问圣上,微臣像谁?”
圣上的脸上挂着难得的温柔,他咳嗽了两声,道:“洲儿的母亲。你说话的方式,你的性格都很像她。我想,你和她一样,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沈也感觉她的耳边还有大脑里都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圣上今日的话算是完全印证了之前她的猜想。从前她入狱之时,虞洲去牢狱里找她,他同她说了他母亲的事。
那时,虞洲说人们都觉得他的母亲是一个奇怪的人,会变烟花戏法,会占卜战事和灾情......
她颤抖着声音:“圣上...您...竟然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圣上轻轻地掀开衣袖,露出左手手腕,那拴着一根粉红色的线。
不对,那不是一根线,那是一根皮筋,一根来自现代世界的皮筋。
圣上的视线落在皮筋上,肿胀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皮筋,他缓缓叙述着和虞洲母亲的那一段记忆。
“我第一次见到姜颂时,她是一个小宫女,趴在廊下的石拿毛笔在宣纸上画些奇形怪状的小人,圆脑袋细胳膊,还往脸上画两撇弯月牙。我问她那些是什么?她两眸弯弯,说是表情包,用来逗乐子的。”
“夏日里,她偷摘了御花园的茉莉花,撒在冰碗里,美滋滋嘬着,说这是‘古代限定版冰奶茶’,还拽着我的袖子让我尝,末了又懊恼拍脑门,‘哎呀,忘了古代没有植脂末,不过纯享版也超好喝哒’。”
“她总说要回家,可我……”圣上突然剧烈咳嗽,皮筋在指缝间晃得厉害,“朕私心留她,到最后,是朕害她丢了性命,回不了家……”
圣上说着,肿胀的手背上落了几滴浑浊的泪。
圣上稳着声音问道:“功名利禄和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你选哪个?”
沈也垂眸躬身:“回圣上,微臣以为,功名利禄与同心人携手,未必是单选题。”
“臣既能为朝廷译通外邦文书,挣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功禄,亦想在退朝后,与心悦之人共话家常,煮一盏粗茶。”
圣上浑浊的眼看向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释然,又有点怅然:“你倒是比朕通透。”
随后,圣上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毛公公扶他到书案前。
他颤抖着握住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沈也右前方的蜡烛燃尽的时候,书案那边传来一声喘气。
末了,笔杆“当啷”坠地,圣上仰靠在龙椅上,再也没有睁开眼。
殿内一片死寂,毛公公伸手去探圣上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
他的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圣上……驾崩了——”毛公公的哭嚎陡然炸响。
这四个字一出,殿外传来一阵骚动与喧闹。
毛公公颤抖着将诏书小心卷起。
沈也站起身,攥紧了袖中衣角。
那道继位诏书上写的继位之人,究竟是谁?
圣上最后选的是谁?
若是是虞铭,她和虞昭,还有虞洲必死无疑;
若是虞洲,他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沈也跟在毛公公身后,走出大殿,站在了群臣面前。
见到他们二人的身影,石阶下的百官霎时静了,他们的目光全部都齐刷刷落在毛公公捧在胸前的明黄卷轴上。
沈也眼角余光瞥见百官前面的虞洲,他正心事重重地望着她。
她知他担心自己,便向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目光。
三皇子虞辞就立在虞洲身旁,他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急切几乎要漫出来。
虞洲另一侧的公主虞昭,虽然面色平静,看不出悲喜,但是沈也还是察觉到了她眸底的紧张。
百官们神色各异,靠前的几位老臣垂着眼,静静地等待着。
此时的空气里铺满了一场暴雨将至的沉闷,每个人都在等着那道圣旨落下,好看清自己未来的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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