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去后，绛渊似乎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倦怠。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死寂般的绝望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看透了什么的、疲惫的平静。他不再抗拒祈雾的靠近，甚至对于那小心翼翼的喂食、笨拙的梳发、以及夜里无声的拥抱，都呈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接受。
祈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却又有另一种更复杂的情愫悄然滋生。他看着绛渊安静侧卧的轮廓，看着阳光透过石窗，在他苍白的脸颊和墨色的长发上跳跃，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竟像是被这无声的景象，凿开了一个口子，涌出滚烫的、陌生的泉流。
那不再是单纯的占有欲，或是对破碎之物的怜惜。那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楚与渴望的……爱恋。
他意识到，他想要的不再仅仅是一个留在身边的“例外”。他想要这双金色的眸子重新焕发光彩，想要那苍白的唇瓣对他吐露真实的言语，哪怕是恨。他想要……他的心。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却又无法抑制。
一日，祈雾外出归来，手中捧着一大簇极其罕见的“星辉兰”。那是一种只在月夜下盛开、花瓣上会凝聚出如同星辰般光点的灵植，幽香清远，有宁神静心之效。他几乎是跑着回到石屋的，玄色衣袍沾满了夜露和草屑。
当他将那一大捧流动着微光的星辉兰递到绛渊面前时，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局促，甚至带着点少年人般的笨拙期待。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绛渊，目光落在那些如同将夜空碎片采摘下来的花朵上时，微微顿住了。他抬起眼，看向祈雾。祈雾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星辉兰的光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绛渊看了他很久，久到祈雾几乎要以为这次示好又将石沉大海。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离他最近的一片花瓣。指尖传来微凉的、柔软的触感。
他没有接过花，只是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但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祈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涌上一股酸涩的狂喜。
他默默地将星辉兰插在一个洗净的陶罐里，放在了石窗边。幽冷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屋內残留的草药味。
那夜，祈雾依旧将绛渊拥在怀中。月光混合着星辉兰的微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绛渊没有睡，祈雾也知道他没睡。
长久的寂静后，是绛渊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为什么？”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三个字。
但祈雾听懂了。为什么杀他？为什么带他回来？为什么……现在又这样？
祈雾沉默了更久。他搂着绛渊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回答的勇气。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迷茫的痛苦，“那一剑……是本能。带你回来……也是本能。”
他顿了顿，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我看到你倒下……金色的眼睛，像……像快要熄灭的萤火。”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能……让你就那样留在那里。”
“后来你醒了，装成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他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我很生气，但不是气你骗我……是气我自己，竟然……希望你真的是那个样子。”
“你说你恶心我。”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一刻，我想杀了你，也想……毁了我自己。”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脸埋进绛渊颈后的发丝间，呼吸沉重。
绛渊静静地听着，感受着身后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和那压抑的、滚烫的情绪。他金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融化。恨意依旧在，但似乎被这笨拙而痛苦的剖白，搅动得不再那么纯粹。
“我恨你。”绛渊轻声说，语气却奇异地平静，“你杀了我一次。”
“我知道。”祈雾的声音闷闷的。
“但我好像……也恨不起来了。”绛渊闭上眼，声音带着无尽的倦意，“或许是因为，你看起来……比我更痛苦。”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祈雾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一股汹涌的情感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将绛渊的身体转过来，迫使他面对自己。
月光下，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呼吸交融。
祈雾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眸，里面不再有恐惧和绝望，只有一片平静的、带着些许迷茫的深潭。他像是被蛊惑了般，低下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吻上了那双他渴望已久的、苍白的唇。
很凉，很软，带着星辉兰的微香。
没有抗拒。
这个认知让祈雾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加深了这个吻，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积压已久的、汹涌的爱恋与悔恨，辗转厮磨，如同濒死之人汲取着唯一的生机。
绛渊起初是僵硬的，但渐渐地，在那近乎掠夺却又带着无尽悲伤的亲吻中，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他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推开。只是任由祈雾抱着，吻着，仿佛这是一种早已注定的宿命。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祈雾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绛渊。”
对不起，伤了你。对不起，让你害怕。对不起，用这种方式将你留下。
绛渊没有说“没关系”。他只是抬起眼，看着他，金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复杂难言的光。
“祈雾，”他轻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不是指森林里那致命的一瞥。而是一种更久远的，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从他第一次在祈雾怀中醒来，这种感觉就如影随形。
祈雾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绛渊，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记忆即将破土而出。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纷飞的桃花，潺潺的溪流，一个有着同样金色眼眸、笑容狡黠的身影……还有冲天的大火，凄厉的惨叫，和一种撕心裂肺的、失去一切的痛楚……
他头痛欲裂，猛地抱紧了绛渊，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不知道……”他痛苦地低喃，“但我感觉……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久到跨越了生死，模糊了轮回。
星辉兰在夜色中静静散发着清辉，幽香弥漫。
隔阂并未完全消失，恨意也未彻底消弭。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羁绊，在鲜血、痛苦、悔恨与这迟来的亲吻中，悄然复苏。
仿佛命运的齿轮，在偏离之后，又顽强地、缓缓地，回归到了它既定的轨道。
爱与恨，前尘与今生，如同纠缠的藤蔓，将两人紧紧捆绑。
而这，或许才是他们之间，真正的、无法逃脱的囚笼与归宿。
OK，完结撒花，一更完，如果有人喜欢的话我会更番外篇[蓝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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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溯因·契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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