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伤口缓慢的愈合中,黏稠地流淌。
绛渊不再试图逃跑,甚至不再有明显的反抗。他像一株被抽去了生气的藤蔓,软软地依附在石床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躺着,望着石屋顶部那些亘古不变的纹路,金色的眸子空茫一片,映不出任何光亮。
祈雾变得异常忙碌,不再是外出斩妖,而是频繁地出入山林。他带回的不再是血腥的猎物或冰冷的草药,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时是几颗饱满多汁、色泽鲜红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带着崖顶罕有的清甜气息。有时是一捧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月华草,轻轻放在他枕边,那光芒微弱,却持续温暖。他甚至猎来最鲜嫩的禽鸟,仔细地煨成汤,一勺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唇边。
祈雾的动作总是带着一种与他本性极不相符的笨拙和生硬。递送果实时,指尖会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摆放月华草时,会下意识地调整好几次位置,似乎怎么放都不够妥帖;喂汤时,他的视线会紧紧锁住绛渊的嘴唇,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精密又至关重要的任务。
绛渊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给他,他便吃,放在那里,他便不看。喂到嘴边的汤,他机械地吞咽,眼神却飘向别处,仿佛进食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与味道、与心意,毫无关联。
他的沉默和麻木,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祈雾所有笨拙的示好都隔绝在外。
祈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口那处被针扎似的细密疼痛,便又开始隐隐作祟。他知道,伤口在愈合,但有些东西,被他亲手打碎了,似乎再也拼凑不回来。
他开始尝试更进一步的接触。
起初,只是在他睡熟后(或者假装睡熟后),极其轻缓地,用手指梳理他有些凌乱的墨发。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生怕惊醒了他,也怕引来那熟悉的、惊惧的颤抖。
绛渊没有动。任由那微带薄茧的指尖穿过发丝,带来轻微的战栗。他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仿佛沉睡。
后来,祈雾会在夜里,如同最初那般,将他揽入怀中。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禁锢意味的拥抱,而是试图用一种更……呵护的姿势。他会调整手臂的位置,避开他右肩的伤口,将手掌轻轻覆在他冰凉的后背上,试图传递过去一些温度。
绛渊的身体起初依旧是僵硬的,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但或许是因为重伤未愈带来的极度虚弱,也或许是知道反抗无用,他渐渐不再那般紧绷,偶尔,在深夜寒意最重时,会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着那点微薄的温暖源靠近一点点。
只是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依偎,却让祈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之余,竟生出一丝可耻的、如同窃取般的满足。
他开始变本加厉。
有时喂完药,他会用指腹,极其快速地、轻轻擦过绛渊的唇角,抹去那点褐色的药渍。动作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有时清晨醒来,发现绛渊因为畏寒而蜷缩在他怀里,他会维持那个姿势很久,久到四肢发麻,也不敢动弹分毫,只为了延长这片刻虚假的“亲昵”。
他甚至开始低声对他说话。不再是命令或质问,而是一些零碎的、毫无意义的低语。告诉他今天外面风很大,云层很厚,或许会下雪;告诉他哪只不开眼的妖兽试图靠近悬崖,被他赶走了;或者,只是叫他的名字。
“绛渊。”
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性的柔软。
绛渊从不回应。他像是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无形的壳里,外界的一切,无论是恶意的伤害,还是这迟来的、诡异的“温柔”,都无法真正触及他。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躺着,像一尊精致却失去灵魂的琉璃偶。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
或许是伤口愈合过程中的反复,或许是心绪郁结导致的体质衰弱,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绛渊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热。
他整个人烧得滚烫,意识模糊,苍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身体却一阵阵发冷,蜷缩在被子下细微地颤抖着,齿关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破碎的呓语从他唇间逸出,含糊不清,带着惊惧的颤音。
祈雾彻底慌了神。
他翻找出所有能退热的草药,手忙脚乱地煎煮,又不断用浸了冰水的布巾敷在他的额头、脖颈。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体温去温暖那不断发抖的身体,一遍遍擦拭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冷……好冷……”绛渊在迷糊中无意识地呢喃,往他怀里更深地钻去,寻求着热源。
祈雾收紧了手臂,将他整个人圈在怀中,下颌抵着他滚烫的额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没事……很快就好了……”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生命的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像琉璃般碎裂消失。那种尖锐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混合着无尽的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他宁愿他恨他,瞪他,甚至再次试图逃跑,也不愿看到他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地、脆弱地躺在这里,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绛渊……”他一遍遍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昏沉的边缘拉回来,“撑下去……”
窗外风雪呼啸,石屋内,只有少年痛苦的喘息和男人压抑焦灼的低语。
这场高烧烧了整整一夜,在天明时分才缓缓退去。
当绛渊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沉沉睡去时,祈雾几乎虚脱。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不敢松开,只是低头,看着怀中人沉睡的容颜。
高热退去后,他的脸色是一种疲惫的苍白,长睫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因为方才的折腾,几缕墨发被汗水濡湿,黏在颊边。
鬼使神差地,祈雾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将一个近乎虔诚的吻,印在了他微蹙的眉心。
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冷汗,带着微咸的味道。
这个吻很轻,很快,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却带着他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悔恨、恐慌,和那份扭曲而执拗的……在意。
他抬起头,看着依旧沉睡的绛渊,眼神复杂难辨。
讨好,亲昵,呵护……
他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笨拙的方式,试图去弥补,去温暖。
可他知道,隔阂依旧在。
怀中的狐狸看似温顺地依偎着他,但那紧闭的心门,是否还有开启的可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放不开手了。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他都要将这只狐狸,牢牢锁在身边。
哪怕,只能得到一具温顺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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