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点什么？”
“醒酒药。”
“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
蒋逢玉把手里的整票子递过去，扎着高马尾的药剂师从收银台边上的冷藏柜里取出一小瓶青柠味浓缩解酒剂，给她兑了碎钞。
容韶锦歪歪斜斜地坐在药店外的长椅上，头枕在蓝色广告气球玩偶的肩膀上，对于自己钱包里的钞票消失一张这件事似乎没概念，要是那杯波什绿马蒂尼没浪费的话，恐怕这会儿他会被法外之徒连人带钱一起捡走。
守法热心市民蒋逢玉站到长椅前，容韶锦撩开眼皮往下看，先看见双没有款式可言的黑鞋，兴致缺缺地挪开视线，聚焦在递到面前的手指上。
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鬼使神差被这穷人骗出来的？连辆像样的车都搭不上。
摩托后座呼呼灌风，有头盔套着仍然吹到他头疼，她却坚持认为是他喝太多。
这些摩擦都可以不说，最重要的是，星星呢？
天阴阴的，因为是晚上，所以并不像白天那样明显，但云抱团聚着，东一团西一团，月亮没被遮住，但还像套了层毛玻璃，什么都模糊，不用说遥远的星。
容韶锦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接过她递来的解酒药，对着成分表和使用说明仔细地看，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但他需要把戒备的态度表现出来，摊给这穷人看。
“没开过封，喝吧。”穷人说，“头痛会好一点。”
容韶锦忽然有点泄气，又夹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排斥，像她欠他的一样。可是这只是她们第三次见面，而实际算起来，反而是他欠她。
无论怎么说，这都不是好兆头，他希望她能赶快消失。
容韶锦站起来，他拧开瓶盖，在那人的注视中把瓶口倒扣下来，里面的浓缩液汩汩流出，溅了几滴在鞋面上，他心里觉得烦，表情很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傲样子。
“我不喝这些东西。”
容韶锦甩了甩小瓶子，直到一滴都不剩了，他把盖子拧回去，丢给那姓名未知的穷人手里，上下打量她一眼，什么都不说。
他常用这一招对付不合心意的、死缠烂打的追求者，也清楚这种行为有多么不尊重人。
那穷人没一点意外、吃惊或者羞窘，瓶子被她丢进不远处的废弃物处理箱内，咚地一声，很干脆，好像没对她造成任何困扰。
她太奇怪了。
容韶锦朝那片阴着的天扬了扬下巴：“看起来你的计划要泡汤了。”
蒋逢玉点头，“不太凑巧。”
容韶锦轻笑一声，发觉她真是迟钝得可以，连话外音都听不出。
“是不巧。”他顺着她的话说，“那我就先走了。”
面朝北吹了风，容韶锦清醒了不少，他把没送出去的支票又拿出来，不去管她到底要不要，总之是丢给了她，然后站路边去拦车。他自己的跑车还在日不落大街那一区，不知道这怪人把他随随便便拉来哪里，现在想一想，还真是从头到尾都可疑。
等位的空车很快从对侧开过来，司机热情地探出头吆喝他上车，换做平常，容韶锦绝不愿意放任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
一辆不知道载过多少人的的士，窗户甚至出了故障只能卡在半道，谁来保证座位的清洁无菌性？这个坐在驾驶座上镶着银牙的老头么？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的头号敌人不再是陌生的士，而是不远处刚被他羞辱过却一脸习以为常的怪人，离开变成最重要的诉求，交通工具干净与否暂时成了次要。
容韶锦没计较太多，膈膈应应地拉开车门往里钻，怪人迈腿握住窗户卡住的后座门，他盯着那几根瘦长的指头，脑子里闪过去几道白光，速度太快，内容又太零散，导致他什么都没捕捉得到。
容韶锦脾气又冒上来，越是这种时候，他反而越做好脸色，嘴角和眼睛都弯弯的，假得可以。
“有什么事吗？”
那人摇头，“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是要紧事，那她拦住他又是想怎么样？
“只是想和你说，我的名字是蒋逢玉。”
车子开老远了，容韶锦还在想这句话，跨越大半个城区，的哥把他放在庭园的入口那里，等内园专职司机来接他的时候，容韶锦也还在想这句话。
他有什么必要知道一个不相干的人叫什么？真是不自量力。
容韶钰的车和专职司机的贴牌车一前一后出现在栅门口，容韶锦上前两步挡在路中间，等容韶钰放慢速度开得近了，他才让开点。
“玩到这么晚才回家，妈妈知道了会生气。上山那天你迟到，她本身也不大高兴，最好道个歉。”
容韶钰一张嘴就是妈，容韶锦很受不了这点，她嘴巴上恭恭敬敬的，平时也表现得母慈女孝，早几年前被逼着和个beta分手时闹得翻天覆地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你这么晚还要出门，就不怕她生气了？”容韶锦借着酒劲和不痛快问他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哪里？”
容韶钰无奈地摇头，“又想到哪里去。工作上的事，有份要紧的合同要审批。”
她冲他鸣了喇叭，把方方正正的水晶拉杆向前推，车子又动起来。容韶锦彻底往路边避开，车窗合上去之前，容韶钰叮嘱他：“最近别总往外跑，妈妈会请人来家里作客。”
容韶锦盯着白车的车灯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很不痛快，他对着来接应的内园司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自己沿着空旷的车道往回走。
作客，说得很轻巧，但表象背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容韶锦一清二楚。
他低低地咒骂一句，抬腿重重地踢开一粒石子，耳朵边上又莫名其妙响起那句怪话：
“我的名字是蒋逢玉。”
谁要知道。
***
蒋逢玉骑着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往家去，半路上发生信号灯失灵事件，前后几辆小轿车差点撞到一起，叫骂声此起彼伏，骂的虽然不是她，但她作为非自愿的从犯，也心虚得很。
S001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大巴掌没有给S001缓冲卖关子的时间，抢在蒋逢玉回答之前开口说：【分线四任务指南已初步复原。】
“你猜猜为什么它只说分线四。”S001说，“你再猜猜它怎么复原的。”
蒋逢玉还没从上一个直观的冲击中缓过神，她把摩托停在野草边，下车蹲着拍了拍心口，问S001，“它到底从你这里偷走了多少语音数据包？”
离开前还是黄聿之的声音，这一回又变成了顾名尧，很难说后脊背不凉，大巴掌每念一个字，她的心就一提一放、一提一放，刺激得不得了。
S001哈哈一笑，“你真逗，这不是重点。你不是之前跟我偷偷讨论为什么上一条线会在第四步突然出现大幅度跨级突破吗？这回我跟它回去拾破烂才算弄明白了。”
大巴掌顶着周野的声音说：“你明白什么了你又？没事就多看书少瞎猜。”
蒋逢玉搓了搓鸡皮疙瘩，努力让自己适应。
S001嘁一声，“它多半是担心你没达成它的目标就被我带走了，所以乱调了一开始设定的基础程序。本来不让跨级做阶段任务也不让阶段合并，后来程序被它调出故障，多阶段任务就莫名其妙又能合并了。”
“想想看，本来要你严格按照步骤来的是它，后来调错程序给你稀里糊涂算通关的也是它，无组织无纪律，成何体统。”
蒋逢玉顺着这思路往回想，大致想通宋舒延那条线为什么在结尾阶段会突然放水。五阶段任务甚至都没发布的情况下，大巴掌就急着靠最初的关键词给她算通关，大概是做了转移阵地时甩开S001的准备，没想到还被S001黏上来了。
“要只是一条线内融合剧情还好说，像之前那个谁横插一脚还在控制范围内，这回可不一样了。”
蒋逢玉点点头，“讲讲你的好消息。”
S001缓了缓，换了口气，“首先，经偷窥发现，老巴的剧情库基本被我用它自带的流氓爬虫清空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四条线结束以后，我能带你离开的把握有九成。即使短时间内脱不开身，它也暂时翻不出新东西来折腾你。”
蒋逢玉没敢高兴，“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清空剧情库的时候，关于这四条线的任务提示大纲也消失了。”
“其它三个，对你来说是基本没什么交流基础的，所以它急着恢复也没有能参照的线索，估计得自由发挥了。”S001说，“剩下那个情况特殊，上一回也有明确的设定和身份在，我一下没看住，这家伙跑回去把那条线复制过来了。”
“复制……过来？”
“没错。”S001说，“虽然老巴还没整理好框架发任务，但是大概率就是按照原来那条线的发展方向走。”
蒋逢玉把手里抓着的草放回去，拍拍裤腿站起来，右腿关节处隐隐发胀，久蹲让它变得又酸又麻，站都站不太稳当，她倚在树干上，隔着裤子去按那条弯曲的疤，一到下雨天就犯老毛病。
“原来的发展方向不太好吧。”蒋逢玉把头盔带上，闷在防风镜里问，“那不是搞姘头吗？四条线再交叉合并难道还能多人游戏了？”
S001说：“不能够吧？我看做人的基本道德还是得遵守。喂，老巴，老巴！你说句话啊！别的不说就算了，背包库什么时候冷却结束？都这么久了，我还得点一下货呢。”
老巴没有说话，要么是在忙，要么就是不认这个名字。
蒋逢玉拧了车把闷头往前开，出了停车场后死气沉沉地往鸽子统楼上爬，膝盖有点疼，她也懒得说话。
婴儿车的吊坠被妖风刮得乒呤乓啷，蟾蜍半死不活的趴在鸟笼杆子上当装饰品，山羊没在楼道里，每到雷雨天气，瘦老太就会把它牵进屋里去，说是怕被雷吓死。
这雷响了一整夜，直到凌晨才收敛，清早的空气夹着土腥味，鸽子统的下水系统出故障，四面八方都是水洼，蒋逢玉盯着挂在墙角收纳架上的车钥匙纠结两秒，还是把它拎了出来。
雨天遛狗已经够惨的了，顶雨骑摩托通勤这种非人的折磨最好还是省掉，话讲回来，叶文拓真的应该再额外批两辆工车。
程美昔还处在易感期，他的体质不是一般的弱，出门吹点风就烧起来，偏偏还不肯安分下来，最要命的是谁都管不住他。
“医师今早六点才走。”邓赫打了个哈欠，踩着皮鞋拖沓地撑伞走过来，“我一晚上搁房门口站桩，就怕这祖宗又想办法找死。”
蒋逢玉接了站桩的交接棒，沉默寡言地当门口的石狮子，程美昔在房间里摔摔打打不知道做什么，听起来异常暴躁。
蒋逢玉也躁，她给叶文拓写了封情真意切的述职报告，言辞恳切且委婉含蓄地请求她涨工资或多拨人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敲完，房间里传来砰地一声响，像什么东西摔倒了似的。
她收起新买的智能机，礼貌地叩了叩房门，在得到答复前拧开把手走进去。
程美昔伏趴在床脚，蓝色袍子下面是格纹棉睡衣，一截脚踝露出来，骨筋绷得很用力。
他在空气里无目的地抓了两把，最后落到蒋逢玉手心里，连抗拒都软绵绵的，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最锋利坚硬。
程美昔被她扶到床边，很意志消沉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头发的颜色褪得很快，黯淡无光地耷拉在脸边，哪里都很憔悴。
蒋逢玉把分装小袋里的药片倒出来，他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她，等她把水杯递到他手边时忽然问，“我好看吗。”
蒋逢玉手抖了一下，索性杯子是半满，不至于泼出来叫这神经病发疯。
“嗯。”她含糊地说，“吃药。”
程美昔拈起一粒药片，喝一口水，就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蒋逢玉心里长毛，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吃完了。”
程美昔把嘴张开给她看，这是个完全没有必要的动作，蒋逢玉点点头，他把温水杯子包裹在两只手心里，手背因为冷有点发青。
“睡吧。”
蒋逢玉转身要走，程美昔拽住她的衣摆，水杯倒栽下去，嗵地一下摔地毯上，剩下那点水全浇透了，他也不管，着魔一样问：“现在呢？”
蒋逢玉弯腰去捡杯子，“嗯。”
程美昔翻身站起来，光脚踩住湿地毯，等她直起身以后，要求她仔细地看他。
“多好看？”他问她，“和程美年比，谁好看？”
蒋逢玉忽然有种变成青楼小倌贴身佣人的错觉，她不太有耐心，但是不能表现出来，还得一切如常地回答：“都一样。”
本来就都一样。要是发型和肤色再统一一点，那就更是一模一样了。
程美昔冷冰冰地盯着她，看着是要发点没道理的火，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推了她一把，叫她出去。
蒋逢玉尽职尽责地出门站桩，没站两分钟，程美年从另一侧走过来，脖子后面和她一样贴得严严实实。
“他怎么样？”
“早晨的药吃过了，正在休息。”
“劳烦费心。”
程美年叮嘱了她两句，把程美昔的惯常周期一起给她说明白，讲话很有礼貌，蒋逢玉分心去听，鼻子被浅淡的药油味激得有点发痒，空气里的信息素含量很低，即使离得这么近，她也没像面对程美昔时一样受影响。
程美年在这方面做得很不错，看得出是个有公德心的高品阶alpha。
程美年早几秒前停了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蒋逢玉又开始心里长毛，他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如果美昔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不必当真，也不必往心里去，忘记就好。”
蒋逢玉没琢磨明白‘不该’是什么意思，程美年也不多解释，转身往来的方向离开。
她原本也没想到他，但程美年大早上稀里糊涂来了这么一通，蒋逢玉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比起其余三条线，程美年的任务提示更加模糊，旅程同行人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具体需要做到什么程度，不去深入了解这个人还真的没数。
上午时间十一点十一分，蒋逢玉把眼睛藏在墨镜背面打瞌睡，大巴掌盗用李玫允的声音，广播一样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内容和形式都让人彻底清醒。
【烦人的易感期到啦，请想想办法帮帮他吧~有助于收集人物好感值哦！】
【友情提示：适度的肢体接触可以促进感情联结。】
【参考动作：牵手。】
【您当前的好感值预计如下：
分线一：0；
分线二：5；
分线三：75；
分线四：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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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社畜alpha（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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