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重的帷幔处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隋鄢,也是,能有本事将谢寡从关禁闭的慈恩寺里悄无声息地带出来的恐怕也只有他了,谢寡和淑妃以及青妃都在慈恩寺为民祈福,但说难听点就是在禁闭,能有将人悄无声息接出来这样的本事,除了他,相信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陛下以为她如何?”
隋鄢站在她的面前挑眉,烛火隐匿他的神情,无从分辨他的喜怒,高挑的艳红色身影在此刻显得极有压迫感,让人难以忽视,卫令的角度上,就像朝着他下跪一样,卫令没有想到隋鄢在谢寡的面前竟如此虽然以往对他的狂妄早有见识,此刻卫令却也不免被自己吃惊,更不知道他此番狂妄作为又是何意,古来奸臣俱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因此从都喜欢把自己洗白成忠臣,没成想到了他这儿竟是毫不掩饰自己是个佞臣的事实,倒真让她对他有几分的钦佩。
谢寡微微笑着:“隋指挥使看中的人那自然是极好的。”他虽面上笑着,年纪轻且瘦削的白皙面庞带着审视,病削的身体常年缠绕着浓重的苍药味,卫令心里清楚,这病其中有大半是元佐太后端代的手笔,这病大抵是好不起来的。
前世端代在破城前夜携半数国库南逃,只可惜人心易变,宫女太监当场进反刺杀太后,端代死于城门下,太后之风骨可见一斑,但与太后周旋于卫令而言并非易事,端太后端姁是端氏长女,实则只是端氏流落在外的胡姬之女,是端相国留下的风流债,所以她在端府的日子也可想而知,从小小才人当上一国太后,此人心计绝不可小虚见,重来一世,她自认为没有把握可以利用太后的权势,所以反倒是更显得劣势的谢隽更适合成为盟友。
怕不是隋鄢的主意,而是谢寡本人的主意,是他要见她,她毕竟也在宫里当了十五年的佞臣,自认为对谢寡还是能猜透他的几分心思,是他要见她,拉拢她。
而隋鄢却是乐见其成,又或者说,他们达成了更深层的交易,隋鄢牵线搭桥,自然也算作她的恩人了,他定是知道她身无实权的迫切,这才让她不得不领受他的这份恩情。
卫令向外走出去,隋鄢在她的身侧,卫令道:“隋指挥使何意思?让我入都察院,隋大人未免也是太看得起我,不过这的确是我想要走的路,你肯帮我,我的确欠了你一份情,虽然不知道你私下又和皇帝做了什么交易,但是能入都察院代表我可以调取当年的卷宗,都察院如今的掌权人左右都御史只有左都御史还在位上,右都御史的位置一直空着,不提拔副御史肃瘟是因为他是太后的远房侄子,但他与卫阁将军又是忘年交,两边的人都不敢用他,所以你督定宣和帝会提拔我,将我放在都察院,因为这样对我有利,也就是对他有利,查清楚定远军当年的案子对宣和帝来说是伺机分权的重要筹码,而且还可以借用此事断去太后在南边势力拓展,防止太后将手中权力让渡给南边藩王,以此削弱太后的消息网,将太后党扼在北边,阻止太后继续在朝中为北戎效命,一旦太后开始失去利用的价值,她对宣和帝的控制就弱了,因为北戎才是太后坐稳朝堂的来源。”
“卫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他伸手帮她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指腹粗砺,“帮你入了都察院,你该如何回报?”
“大人想要怎么样的回报?都说隋指挥使眼柔不得沙子,大人,还是要我再说一句,您这样算计,小心是要老得比别人快!不过你倒是放心,大人要都察院里的卷宗,我自是会寻来给你,这样算不算还了大人的人情?我与大人之间,应该也不用计较得如此分明,不过说来往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就要更多了,大人不会对小人的这张脸感到厌烦罢?”卫令翻身上马。
诗人领袖孔尉明,特别是他见北戎人占了家园,心里虽然恨,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委屈之下他便写起田园诗,用美好的田园生活怀念过去那种和平安宁的生活。不承想这类诗一出,立刻引起文人们的兴趣,争相拿这种田园诗作为精神寄托。孔尉明居然独辟蹊径,但也成了当时中原一带田园诗的领袖。当地有钱的乡绅及官员们为了长远考虑,便共同集了一些银钱,收拾了一座破旧的祠堂,恭请孔尉明先生出山,教授他们的子弟。
这位孔先生年纪五十多岁。他原是晋朝时期的一名秀才,原指望通过十年寒窗苦读,将来能北戎榜题名,博得个封妻荫子。没想到北戎兵南下,灭了晋朝。接着就是数年的兵荒马乱,科举取仕的梦想也就随着战火硝烟而破灭了。等到北戎人完全占领了中原,又都是一些兵痞统治,根本不把读书的事情当作一回事,自然,他这个读书人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后来虽然时局安稳了几年,但北戎朝还没有制定一套可行的科举制度,孔尉明也就只能走教书匠的这条老路了。
卫令见到的是一座油漆半脱的灰黑色的破庙一样的房子。门前长着一株一半枯死一半尚有树叶的老榆树。斑驳的树皮,活像一张久经沧桑的老人的脸。二十多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孩子,正围着这株老树玩耍,带着一点顽童的气息。孔幼娘带着卫令来到树下时,众孩子都停止了玩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孔幼娘领她进来,“这是我的伯父孔尉明,目前我是暂居在他这处,你我所调查之事都是同件事,幸好你适才提醒我,不过今日我之所以要冒险,是因为得到了确切的证据,除了杨氏将药材私自调去凉州,当时滁州,也就是卫将军驻扎的州县,在滁州,除了粮食的生意什么也做不来。没钱的穷人跑光了,剩下几个有钱的人不愿意舍弃家业,就在那里守着,有几吊钱,都用来买粮糊口,哪有知州呀,知州早跑了。听说朝廷近日新任了一个知州,谁知道他敢不敢来呢。反正谁来了都得坐冷衙门。这两年,滁州的买卖人因为年景不好,欠了官府不少赋税,当官的老爷们就一个劲地追屁股要,早把买卖人要跑了。现在滁州城里做粮米生意的买卖人,都是外地人。因为粮缺,价钱就高得吓人。滁州越穷,钱还越让外地人赚,我这几天进趟滁州。”
走到滁州城门前的时候,孔幼娘抬头一看,门楼上两扇窗子已七零八落地歪掉一边,门楼脊瓦上长着几丛蒿草在风中摇晃,城墙上的砖石花花搭搭或半块或整块地掉下来,只有城楼上那根破旗杆仍在那里挺着高傲的身躯,远处有一堵城墙坍成了行人的通道,城门也早已损坏,只有两名忠于职守的守城卫兵仍在城门口站着,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捉着衣服里的虱子。
城内,街面上的店铺都紧紧地关上了门板,讨饭的人却三五成群地拍打着一个个总也叫不开的门,很是贫脊荒凉。
入城后,孔幼娘主动凑过去问那粮贩子:“敢问先生何方人氏?”
那粮贩子打量一下身材高大的孔幼娘,见他穿着体面,便一手回道:“在下和州人氏,姓郭单名富。请问大名?”
孔幼娘也一拱手说:“在下京口人氏,姓吴单名恭。看样子,先生的粮食生意做得不错吧?”
“马马虎虎。”粮贩说道。
这时,店家招呼他说酒菜备齐了。粮贩便要拉孔幼娘同吃,孔幼娘也不客气,随同店主进了屋里。
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粮贩问:“先生也是买卖人?”
“是啊。听说往滁州贩粮很赚钱,所以就打算先去看看。”
粮贩一听此话,说道:“我看兄弟你这是光看河里有鱼没往里插脚,不知道河水深浅吧?我是吃够了苦头的。比如说贩粮少了吧,没啥赚头。多了吧,没有地方存,有时还叫饥民抢了。”
“是吗?那先生是怎么存的粮呢?”
“老弟,我看你是实在人就不瞒你了。”粮贩喷了一下酒气故作神秘地说,“在下在滁州认识了一个何通判,此君将州里的一处仓库给我放米,还派了几个兵弁日夜看守才做成了这粮米的买卖。只是这何某人贪得很,居然要我三成赚头。你想我千里迢迢把米运来,又要四处去卖,他却坐收渔利。”
孔幼娘回了思绪道:“也就是在滁州的那几日我才打听到,原来滁州的粮是被揽德芳的女会长截断了,滁州的知州密和这位会长达成了暗中交易,也就是说滁州的粮食已经被揽德芳这个商会彻底控制了,那么是从天子兵败那战彻底掌控的粮迫了,这个商会与朝廷定有关系,其将兵部或者是户部的高级官员才有可能被乱将滁州的粮道控制起来,杨氏在五军都督府任左都督,他的手也只够伸到滁州的卫所或者官府,要想悄无声息地将药材以及粮食私吞,瞒过上面的人,那么只能说明是兵部的人在上面接应,因为兵部的人才能将当时战败的消息在卫将军失败以前瞒住,在天子关兵败以前,除了远军,周围几个州县驻扎的军队的粮食也出现了问题,可是在此之前他们向朝廷递去的折子都被兵部压了下来,兵部为什么知情不报?也许是魏升瞒住了魏瑜,也有可能是魏瑜压根不想往上报,可见那魏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当时卫将军所领的远军杀北戎军的人头是最多的,可是待我查了当年升官的人员名单发现那些功劳没有落在定远军的头上,而是落在世家贵族子弟的头上,成为他们进入官场的投名状,怪不得他们那群趴在百姓头上饮血的世族会不断地将他们的子弟送往边关历练,原来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手好算盘。”
“不止是在战场上,其他的还有恶行,出身滁州的举子自尽投河恰好被我所救,再三逼问下才知他的好友徐广不入都应试,当时在武禧五年,徐献准致主持应试春闱,暗中相互勾结收受世族贿赂将徐广怀的文章与其他优秀者文章置换名讳,将能中举的文章换给那些世族子弟,徐广怀落榜后不相信,要求查证再验,第二日死在街上,当时定为劫匪抢劫,如今我才知原来有这般的实情,当年偷顶导功抑或是偷梁换柱进入官场的人在朝中如鱼得水,那些爱死的人无人在意,可见这朝廷早就在内里腐坏了根系,可还记得卫阁将军的弟弟卫瑱主持安郡乡试考棚倒塌压死二百名举子之事?
那并非是场意外,是两相勾结故意制造的一场灾难,当时按郡的举子,人已经查出他们此帮受疫是人为,他们担心督办瘟疫案的朝官拿住了把柄,因此特意制造血案来转移视线,安郡那守的公子也死在那场坍塌案当中,而他为救自己的儿子也被考棚砸中,督办瘟疫案的官员仅受了贿赂,将瘟疫案的来源定为流民入城携带疫病,因此当年涌入安郡的流民全部被他们种下疫病由朝官查验后烧死,武禧帝以此为理由削去了卫阁的兵权,只保留己定远军的兵权,又将卫将军发派到更远的边关。可是两相对比并不放心,生怕卫将军将他们为掩盖自己私吞赋税以及囤兵而制造瘟疫案的事情抖出来,虽不敢说是否有更多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到两相的罪责却是明明白白地在那里,而且卫瑱还有个女儿,我暗中查到,她现在在人牙局,如果让徐徐两人发现她的存在,势必会对她下手,因此现在被我安置在此处。”孔幼娘道,回头从屋中拉出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瘦小女孩来。
卫令看着面前瘦小的女孩,问她“叫什么名字?到我这里来。”她蹲下身,小女孩生生地看了眼孔幼娘,见她淡淡地颔首这才敢走向她,她被卫令伸手抱住了,却放心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良久没有说话,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子在小幅度地颤抖,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她的前襟,卫令伸出手在她纤细的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好了,告诉我,你记得这杀你的那些人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小女孩眼睛清明了些许,“我,我本名卫长月,阿父将我交托给一名姓乌的先生,他就将我放在了那个人牙局,就叫长月,我当时在那里见过你的,他们说你是新的东家,我记得阿父的嘱托,要将此物送给陛下。”她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来,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也已经不太清晰了,“可是我前夜才打听到陛下在恩慈寺里祈福,便想着提前躲在那处,让人发现杀了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将这份东西交到陛下手上,说不定就可以洗清阿父的冤案,还有舅舅的冤名,他们告诉我你在调查对不对?你想查清真相,所以我央求他们让我来见你。”
卫令随手接过那份东西,将她揽在怀里,“我知道,我会查清楚的,长月,那你能告诉我刺杀你的究竟是不是两相府中的人?”
卫长月道:“我刚出了巷子便被追杀,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或许早就有人看到我了,我一直被人盯着,我很担心他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对人牙局动手,会不会牵留于连了乌先生,我很害怕…”
卫令摸上她额头的肩道:“长月,你看着我。”她的语气那样坚定,“你是卫瑱的独女,我的小娘是卫阁将军的妹妹,你是我的堂妹,往后你都可以相信我,还有,你不要害怕,这是这人世的阴暗面,你要学着去接受,要学会去成长,同时你要相信邪不能压正,那些人其实是在怕你,因为你手上的这个秘密会将他们置于死地,是他们在害怕你,你才是占据主动的人。”
卫长月状似有所顿悟似地点点头:“那我应该怎么做,这份文书是阿父交给我的,因为我的阿娘是扬州瘦马,上不了台面,阿父只能将我和阿娘养在外庄上,他说要给阿娘寻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后来阿娘才知道他是托了谢氏的人想将阿娘记在谢氏的族谱中,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纳阿娘进门,只是还来不及,阿父就出事了,阿娘也因此病倒,后来才明白为什么谢氏的人同意将阿娘记在谢氏的族谱上,是因为她谢氏长女与人无媒苟合,可是眼看长女与崔氏公子的婚事在即,我阿娘美貌佳,崔氏公子对阿娘一见倾心,于是硬将在病榻中的阿娘以谢氏的身份招过去当陪嫁,崔氏公子才能继续这门亲事,阿娘知道谢氏会对我下手,因此并没有将我带进谢府,听说成亲当晚阿娘就自尽了,谢氏也拿捏了崔氏公子害他们,谢氏幼女暴毙的把柄,因此哪怕崔氏再如何地不情愿,他们也只能将这门亲事认了,乌先生的意思却是让我替代,以我现在的处境根本报不倒,崔谢这两大世族,我打听到崔公子崔屿在外面养了外室,而谢氏女谢绫温与家中的表兄仍有来往,可见他们这桩婚事早就有名无实,只是我不相信阿娘是自尽的,阿娘是瘦马出泉,她将女人身子的清白看得淡,她当夜还派过人与我说,让我在安郡等她,她寻到时机就会逃出来,带我入京寻亲,同时为阿父击鼓鸣冤,明明都规划了一切,那她为什么要在新婚当夜自尽?除非…”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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