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棠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久久不能平息。这是尹泊舟第一次向外人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告别曲棠,驱车回到家中,洗漱完毕躺下,曲棠平静温和的语调仍在脑海中回旋:
“别让报恩成为你的执念……专注当下……”
“执念……专注当下……”尹泊舟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报恩,真的是他的执念吗?可他的“当下”,似乎已被这条路铺满。若非为了偿还那份沉甸甸的恩情,他又何必如此,甚至去学这从未接触过的茶艺?何必呢……
纷乱的思绪像缠绕的藤蔓,越理越乱。疲惫终于压倒了思虑,尹泊舟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昨夜的辗转反侧仿佛只是梦魇一场,被晨光驱散得无影无踪。
尹泊舟准时打卡,走进电梯,对着每一位同事扬起职业化的微笑,清晰道一声“早”。
电梯光滑的内壁映出他挺拔的身影,镜中的眼神锐利而坚定,仿佛昨夜那个陷入迷茫的青年从未存在过。他将所有杂念都关在了门外,包括曲棠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是的,这就是自己选择的路,他别无选择,也无需选择。
尹泊舟刚在工位坐下,办公桌上的内线打电话便响了,这台电话只有方聿和江砚能拨进来。他接起电话,来电者是江砚,“泊舟,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尹泊舟应着,目光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9:05。
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刚坐下五分钟,屁股还没捂热,领导就让去办公室一趟。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简要说清?偏要折腾人跑这一趟。
腹诽归腹,他还是利落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迈步走向江砚办公室。
“笃笃笃”指节叩在实木门上,发出三下不轻不重的声响,直到门内传来 “进” 的指令,他才推门而入,脸上已换上全然恭敬的神色。
尹泊舟进了屋子才发现方聿也在,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喊了一声:“方总,江秘。”
江砚正专注于茶艺。他立于茶台后,身形挺拔,动作行云流水。提壶注水,水线如银练落入紫砂壶中;轻摇壶身,茶汤旋即倾入公道杯;再分斟入两只白瓷小盏。整个过程流畅、娴熟,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优雅,仿佛这双手生来就是为了掌控这方寸之间的韵律。
尹泊舟站在远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吸引。每一道弧线,每一次手腕的轻转,都透着难以言喻的从容。看着江砚优雅地执起公道杯,将澄澈的茶汤注入方聿面前的白瓷杯。
方聿端起小巧的白瓷杯,浅啜一口,随即仰头饮尽最后一点茶汤,放下杯子,整理了一下挺括的西装袖口,起身对着江砚,声音低沉:“你说的,我会考虑。” 离开前,他的目光在尹泊舟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尹泊舟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不悦,脸色铁青。
方聿并未多言,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大步流星地跨出了办公室。
江砚拿起柔软的茶巾,一边仔细擦拭尹泊舟清洗干净递过来的品茗杯,一边仿佛不经意的开口:“叫你来,是有个工作要交给你。”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但尹泊舟听得出那平稳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尹泊舟清洗茶具的动作一滞,心里开始暗自揣测起来江砚的想法。只听江砚后面说:“你应该知道旗下子公司贝媞吧”江砚手上擦着尹泊舟递来的茶具。
尹泊舟迅速收敛心神,将清洗好的另一只杯子递过去,同时迎上江砚的目光,回了句:“知道。” 声音平稳无波。贝媞,旗下子公司一条化妆品线,主打亲民路线,是集团近年扩张版图上的一颗棋子,业绩不上不下,存在感并不算强,甚至可以说是边缘。
江砚接过杯子,继续擦拭,“贝媞打算开一条高端线,” 他顿了顿,目光从尹泊舟脸上移开,落在手中光洁的杯壁上,“这件事我打算让你去做。”
尹泊舟猛地抬头看向江砚,身体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一步,带着明显的惊愕,好像江砚刚刚讲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贝媞的高端线?即便只是参与,也绝非一个入职不久的秘书该涉足的核心项目。
但江砚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尹泊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平稳:“江秘,我初来乍到,对秘书处的日常工作都还没怎么上手……这种交给我做,怕是……”
江砚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直接打断了尹泊舟的话。“泊舟,” 他放下锃亮的杯子,抬起头,直视着尹泊舟,“你想多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不是让你去做项目负责人,更不是让你去负责整个高端线的策划和运营。” 他拿起公道杯,将里面那点残茶倒进水盂,发出轻微的声响。
“只是帮忙干些杂活。” 江砚将公道杯递给尹泊舟,看着他手上清洗的动作,“比如联系仓储那边;再比如,跟下游的生产线沟通沟通,确保打样进度别掉链子。都是一些基础的执行协调工作,琐碎,但需要细致和耐心。你就当是……熟悉集团业务的一个切入点。”
“明白了,江秘。” 尹泊舟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江砚点了点头,拿起茶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茶具表面:“嗯。晚点我让助理把资料发你邮箱。去吧。” 他挥了挥手,动作随意,仿佛刚才交付的不过是一份寻常的会议纪要。
尹泊舟恭敬地应了一声“好的”,转身离开。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走廊里冷气开得很足,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挺直脊背,步履沉稳的走向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
曲棠看着门外突然来访的尹泊舟略显惊讶,他今日明明说了工作比较忙,此刻却风尘仆仆的立在枫树下,衬衫领口沾着些许未干的水渍。
“抱歉曲老师,”尹泊舟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 “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曲棠摆摆手,示意他没事,邀请他在院子里坐。
“今天没有茶喝了,”曲棠笑呵呵道,半开玩笑,“想喝茶下次再来吧。”尹泊舟被她眼底的戏谑逗笑,曲棠静静看着他,“年轻人还是多笑笑比较好。”
尹泊舟脸上的笑容一滞,嘴角上扬的角度也渐渐拉回一条线。他在曲棠面前好似赤身**,所有刻意堆砌的伪装都像被茶水打湿的纸糊外壳,簌簌的往下掉。
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连风声都慢下来,静静地在他们周围流淌穿梭,只剩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尹泊舟低头看着鞋尖,偏正装的穿搭还没换,他只是突然想找曲老师聊聊,可真见到了曲棠,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说得太多,自己还会暴露,可心里的事总想要找个宣泄口,自上次和曲棠说过后,她不知不觉就成了自己心里倾吐对象的最优选。
“曲老师,你被试探过吗?”尹泊舟抬头看着夜空。
曲棠笑了笑,“有。很多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是个上班族,每天在办公室里要用座机打好多电话,还要抄写很多记录,同时也还要面对同事之间的弯弯绕绕。”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后来我就辞职了。没意思,没意思……为了证明自己便栽赃同事那种事,我做不出来。”
尹泊舟轻笑,“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虽然我知道他试探的原因,或许坐在那个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这样被试探过,但还是很有压力。”他长长叹了口气,“从我被恩人救下之后,每一天好像都是这样过来的,无处不在的算计和阴谋背叛。我以为我都习惯了……”他嗤笑一声,好像嘲笑着之前满身盔甲以为刀枪不入的自己。
曲棠了然他这次来访的目的,“如果试探不过会怎么样?”她看着尹泊舟,尹泊舟咯噔一声,试探不过会怎么样……估计会立马被踹出25层,如果再捅出篓子,那更是连人带东西一起滚出方氏了。可是,离开方氏又会怎么样?对自己而言不会怎么样,怕是让“他”会伤心了……
曲棠接着说:“是你会难过,还是那个人会难过?”尹泊舟呼吸一窒,曲棠也猜出了答案,“泊舟啊……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吗?”
曲棠微微前倾身体,伸出那只布满岁月痕迹却温暖的手,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覆在尹泊舟紧攥着的手背上。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紧绷的皮肤,传递来的却是一股奇异的暖流。
“遵从内心就好。”她轻轻拍了拍尹泊舟的手,那动作带着长辈特有的安抚和期许,随后她抬头看着夜空,闭眼感受着风的吹拂,“他是你的恩人,那也无法用恩情捆住你,你只需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重新落回尹泊舟写满挣扎与困惑的脸上,那眼神清澈而坚定,“用一生去偿还恩情……这种事情,岂是简单的事?这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但最重要的是,它不能以牺牲自我为代价。”
尹泊舟静静的听着,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曲棠的话语,如同迷雾中亮起的灯,虽然无法立刻看清周遭,眼前却清晰的出现了一个出口。
他嘴角微微牵动,最终化为一个苦涩却又仿佛释然了一分的笑容。他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失焦,嘴唇翕动着,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遵从内心……”
自己的内心呢,又是想要什么?起初他的想法再简单不过,只是为了帮他做一件事,他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他以为凭借着一腔孤勇和绝对的忠诚,便能披荆斩棘,达成所愿。结果真的到了这一步,自己才发现这件事的难度到底有多大。自己或许应该高兴,事情可能马上就要解决了,就能离开方氏,继续之前的生活。但事已至此,事情的走向早已脱缰,像一匹失控的野马,疯狂地冲向他完全无法预知的深渊。他拼尽全力想要勒住缰绳,却发现自己力量渺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一步步滑向失控的边缘。
遵从内心……
可他的内心,像被搅乱的池水,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冰冷的夜风拂过庭院,卷起几片凋零的树叶,在石板上打着旋儿,最终无声地落在尹泊舟的脚边。
他低头看着那片枯叶,仿佛看着自己同样飘零无定的心绪。夜色更深了,将庭院、枫树、石桌和相对无言的两人,都温柔的包裹进夜色里。
[托腮][托腮][托腮]纠结的尹泊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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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遵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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