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山脚,月已高悬。
赵县令他们还要赶路回县衙,耽搁不得,草草同村长交代两句就上路了。
齐昱和齐满仓各回各家。
累了一天,此刻连话都不想说,只想回去躺着。
一切只等明日再计。
翌日一早,齐昱浑身酸痛地爬起来去洗漱。
林溪过来递给他一瓶药酒,说自己今日要去县城一趟,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齐昱想了一下,说:“切两块排骨回来吧。”他现在急需好好补一补。
林溪点头,“可还需要些别的?”
“葱姜蒜也买点吧,”齐昱从怀中摸出一角碎银子递过去,又问:“你的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溪收下那一小块碎银,出去了。
旻哥儿照例等齐小山过来一起喂鸡喂鸭,林溪不在,他们就把遛狗的活儿也接了过去,带着一群家禽浩浩荡荡往河边去了。
齐阿爹今日要去山上捡柴,昨日那场山火烧毁不少林木,可以捡些燃烧完全的木炭回来以备冬日之需。
他走到院子里,看齐昱正坐在木床上擦药酒。
双腿和身前够得着的地方好擦,背后就显得有些困难。
他见齐昱够了几次没够着,正打算放弃时,走了过去。
“给我吧,后背我帮你擦。”齐阿爹走到齐昱身旁,伸手道。
齐昱怔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道:“那个,我还是自己来吧。”
齐阿爹伸手拿过药酒瓶,坐在齐昱身侧,掰着他的肩膀,让他的背正对着自己。
精瘦白皙的背上有一大片刺眼的青紫色,自脖颈后方蔓延至腰部以上。
齐阿爹将药酒倒了一些在手心,双手摩擦生热之后,贴在齐昱背后淤青的部位,轻轻揉擦。
齐阿爹手劲不大,揉擦的时候并不怎么疼,齐昱的额头却还是冒了一层薄汗。
有些无法形容的情绪漫上心头,他下意识想要抗拒,喉头却被堵住,无法开口。
齐阿爹仔细揉擦每一处淤青,目光自他背后逡巡而过,状似无意般开口:“你小的时候很皮,总喜欢跟你爹一块儿上山爬树摘果子。有一日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后背也是这样淤青一片,还叫树枝刮了一道很深的口子,留了很多血。”
“那会儿,我也是这么帮你擦药酒的。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伤口也早就愈合了。”齐阿爹停了下来,盯着眼前没有一丝疤痕的脊背看了一会儿,末了很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爹不在了,过去的事也都不提了,往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行吗?”
齐昱有片刻的失神,他背对着齐阿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想了好一会儿,一点头绪都没有,最终很轻的点了下头,“嗯。”
齐阿爹很轻的笑了一下,他放下药酒瓶,对齐昱说:“你今日在家好生歇息,我上山捡些柴禾回来。”
齐昱说:“好。”
齐阿爹便背上背篓出门去了。
齐阿爹步伐轻快,出门没多久就遇到同上山捡柴的婶子们。
“齐夫郎也上山捡柴啊?”有婶子热情同他打招呼。
齐阿爹微笑点头,同二位嫂子一块儿上山,“是啊,桂香嫂子,叶大嫂。”
“俺瞧着你最近气色好多了,刚才远远的,一时都没认出来。”
“可不是,瞧着年轻了十几岁,像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
齐阿爹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太会说场面话,只能干巴巴地回应:“二位嫂子说笑了,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二位嫂子。”
二位婶子知道齐阿爹不善言辞,打趣了两句就换了话题。
“说来你家老大可真是大变样了,咱们村这回真多亏了他!”桂香嫂子这话出自真心,她从治蝗灾那会儿就跟着齐昱一块儿制杀虫药,后面还跟着学了那什么鸡肥花肥的制作方法,效果那叫一个好。
眼下她们家都不愁没青菜吃了,时不时还能叫孩子们采摘下来送去镇上,换几个铜板的零花。
“要我说呀,这半大小子成了家自是不同往日了。你看隔壁良村的周童生,考了几年都没考上,这一娶了夫郎便考上了。我看昱小子也是如此。”叶大嫂说。
桂香婶子:“俺突然想起来,大郎娶亲,还没摆酒哩!你可得抓紧补上,万一这夫郎跑了,昱小子又回老样子了可咋办?”
“是啊,昱小子这夫郎还是个外村的,这么长时间咱都没见着几回,脸还生着呢!”
齐阿爹不知从何说起,他直觉林溪不属于这个小山村,迟早是要走的。如此一来,不摆酒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只是这些话不能同外人道,于是替林溪解释道:“他前些日子崴了脚,这段时间都在家修养。”
“那他现下可好些了?”叶大嫂问。
“已经能下地了。”齐阿爹说。
“那就好那就好!”叶大嫂道。
“摆酒的事还是得抓紧时间安排哩……”
齐阿爹:“……”
另一边,齐昱也没闲着。
擦完药酒后浑身都在发热,他就绕着院子慢慢的走,试图加速药效挥发。
不得不说这草医的药酒效果是真不错,擦上之后,身上的酸痛缓解不少。
鼻梁就没办法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恢复。
眼下没有笔纸,齐昱把此处地形记在脑中,蹲在院子里,拿树枝画草图。
他计划盖三间主屋,中间做堂屋,两侧做卧房。卧房中间一分为二,这样就有四间小卧室。
屋前围一个大院子用来晒粮食干菜之类的,左右分别盖上灶房与柴房。
后院同样需要一个大院子,给鸡鸭和狗崽们留足活动空间。同时还要单独辟两间茅房和浴房出来。
眼下他们茅房浴房都在一处,齐昱每回洗澡都趁中午日头大时,到偏僻的河里洗。洗完还能顺便把衣服洗了,放河边大石头上一晒,不大会儿就干了。
穿斗式结构不需要用到太多木材,石料土料去山里挖就是,主要的成本在于灶房要用的砖瓦料和门窗家具的木作以及人工。
还必须得弄一个土炕。眼下才八月中旬,晚上就已经冷的不行。寒冬腊月只会更冷,若是没有土炕,齐昱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熬过去。
有了明确目标,顿时干劲十足。
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出了一身汗,齐昱便拿起背篓出门去了。
得趁着这段时间村民们都在忙地里的活,进山挖点值钱的草药。
之前跟着齐满仓进山,他记得林子里有几片非常茂盛的党参,眼下正是采挖时节。
党参这会儿还不叫党参,药铺里管它叫黄参、狮头参,作为人参的替代品。
不过党参的药力相对人参更加平和,使用范围更广。
这段时间上山的人较之前多了不少,山里的动物也开始慢慢往深山迁移。为了以防万一,齐昱还是带了一根敲山棍。
齐满仓最近忙着地里的活,齐昱只能独自上山。
他循着记忆找到那片党参所在地,眼下即将进入寒露时节,种子已基本成熟。选了一些成熟度较高的收集起来,留作他用,便开始挖取党参根。
党参是藤本植物,这一片的党参不知生长了多久,藤蔓已经缠到树上老高。
党参是深根性植物,主根会随着生长年限的增加而不断加长加粗,也更加难挖。
完整的根茎更加值钱,齐昱挖起来很是小心。
蹲着挖了一个多时辰,齐昱累的腰快断了,才得了四根较完整的根茎。
不过这片党参品质非常不错,每一根的重量都在一两往上,芦头清晰,环纹紧密。
剩下一些年份较浅的,齐昱就放着没挖了,留它继续生长。
他背着这几颗党参继续在山里逛了逛,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值钱草药。
山上草药虽然多,但大都是一些常见的,价格低廉的药材,他懒得采。
倒是叫他找到一颗野生猕猴桃,这会儿果子已经成熟了。
这野生猕猴桃他刚来的时候就尝过,他记得还是和林溪第一次进县城的路上,一个老大爷给的,还祝他跟林溪早生贵子来着。
那会儿的猕猴桃应该刚坐果,果实个头小,味道酸涩无比,所以老人家管它叫野酸枣。
眼下果子成熟,齐昱摘了一个,剥去外皮塞进嘴里,猝不及防被酸的一激灵,立马吐了。
看来还没熟透。
齐昱捡个头大的摘了一些,打算拿回家催熟后再吃。
回到家时,齐阿爹已经回来了,院子里堆了不少乌漆嘛黑的木头。
看到齐昱进门,齐阿爹去灶房端了碗茶水给他,齐昱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
“不是叫你在家歇息,怎么又跑出去了?”齐阿爹温声细语,责备的话语中带着关切。
齐昱喝了茶,把碗放下,说:“我没事,就出去走了走。”
齐阿爹便不再多言,跟齐昱说要擦药酒再叫他,转身去收拾刚捡回来的木柴去了。
齐昱把猕猴桃从篓子里捡出来,又去灶房找了个空罐子,装了半罐粟米,再把猕猴桃扔进去,填满粟米,放到橱柜里。
至于那四颗党参,他不打算自己处理,万一不小心弄断了,价值要减半。
中午林溪不在家,齐昱就用猪油炒了一把野苋,地里的萝卜白菜也成熟了,拔两颗回来洗净切块,用之前熬猪油剩下的油渣加水一起炖煮,再丢两片刺椒叶子进去,起锅之前再放入盐和醋,酸香开胃。
这样简单的一顿饭,油水并不丰盛,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已是相当不错了。
齐阿爹和旻哥儿这段时间脸色都好了许多,不再像最初那般蜡黄毫无血色。旻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段时间抽高了不少,都快到齐阿爹肩膀了。
齐昱觉得自己也有长高,他最近晚上睡觉小腿经常抽筋。
三人围着桌子吃完午饭,齐昱便把自己打算盖新房子的计划跟他们提了一下。
齐阿爹听完,眉头微微簇起,“就算只盖三间主屋,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咱们没有那么多银钱……”
齐阿爹还是说保守了,不过齐昱也没打算纠正他,而是说:“银钱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若你们同意,从今日起,我就开始着手操办了。”
“可是你……”哪来那么多银子呢?
齐阿爹想问,却没能问出口。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似乎经不得一丝考验。
他很怕大儿子重走老路。
“放心,银钱肯定是正当途径得来的。我答应过你们要改过自新,就一定会做到。”齐昱说。
旻哥儿悄悄起身,把桌上的碗收了,拿到水缸旁边清洗。
“若要重盖,怕是需要数月时间,那这段时间…咱们住哪儿?”齐阿爹问。
“我问过林溪,他之前住的那间院子是从村长手中赁下的,租期一年。这段时间,咱们可以先住那边。待到年底,新房差不多就能住了。”齐昱说。
齐阿爹见他把什么都安排妥了,心也安了一半,就说:“你看着安排吧,旁的我帮不上什么忙,打杂做饭还是可以的。”
说完又想到自己的厨艺现在也不如大儿子了,一时有些赧颜。
齐昱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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