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举人回到书房,朝上坐的贵客拱了拱手,陪笑道:“犬子无状,让曹师爷看笑话了。”
曹秉兴放下茶盏,淡淡道:“无妨。”
他此行为长阳县男送来冠服与车马仪仗,顺道替知府大人传句话。
至于其他,不在他关心之列。
曹秉兴起身,负手朝外走去:“话已带到,曹某尚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
“师爷一路辛苦,不如用了午膳再走。我已吩咐厨房备下薄酒小菜,还望师爷赏光!”朱举人连忙追上前去。
“不必。公务紧急,举人不必再留。”曹秉兴言辞坚决,大步离去。
朱举人未再多言,含笑将人送至门外。
待那道身影远去,朱举人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消散,转而露出一抹轻蔑。
“哼,区区一个狗腿子,也配在我面前摆谱!”
朱文渊见客人离开,急忙跑来寻他父亲。
“父亲可知,皇上已将那个无耻刁民封为长阳县男,圣旨都已张贴出来了!”
“此事我已知晓。”朱举人转身踱回屋内,“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县男罢了,皇上未必真放在心上,连座像样的宅邸都不曾赏下。”
“可他终究有了爵位,我们再想动他,只怕更难了。”朱文渊语气急切。
他好不容易煽动县学那帮人为自己出头,本想借此向赵县令施压,谁知赵县令竟放任不管,后来连衙役都撤了去,让他连个发难的由头都寻不着。
如今齐昱又得了县男之封,更叫他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自己寒窗苦读近十年,竟还不如一个乡野种田的!
朱举人回到书房,吩咐下人将曹秉兴用过的茶盏拿出去扔了,另换一盏新茶上来。
下人应声捧盏退下。
朱举人坐回主位,抬眼瞧见大儿子仍是一脸惶惶,心中不由嗤笑:果真是农妇所出,随他娘,粗鄙没见识。
他按下心头那点不耐,语气仍放得温和:“慌什么?一个根基未稳的县男,想收拾他,办法多的是。”
朱文渊脸色顿时由阴转晴,忙凑近问道:“父亲有何高见?”
朱举人哼笑一声,“附耳过来。”
朱文渊急步绕至案边,俯身凑近。
朱举人低声数语,朱文渊越听越是欣喜,听完拱手一礼:“此计甚妙!父亲高明,儿子这就去安排!”
曹秉兴离了朱府,便率仪丛车架直往长阳县衙。
虽说一个县男爵位不高,却也是一府之荣,理应由知府大人亲临方显郑重。
如今却只派了他这个末流师爷前来,严知府对此事的态度,已不言自明。
然而曹秉兴心下却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知府此举实属不智。
那齐昱既以布衣之身获封爵位,若非自身有过人之处,便是背后另有倚仗。
更何况,他方才在城中略作打听,得知此人年仅十七八岁,更觉其绝非池中之物,岂可因眼下微贱而等闲视之?
如此,他倒是颇为期待见见这位长阳县男。
县衙的贺喜队伍正要出发,赵县令亲自带队,衙门里的衙役几乎全部出动,可见其重视程度。
曹秉兴上前与赵县令见礼,便随在贺喜队伍后方,一道前往栎阳村。
路上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加进队伍,都想瞧瞧这位新晋爵爷是何模样,顺便去沾沾喜气。
一路行来,队伍越来越庞大,锣鼓声震天,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高中了状元。
与此同时,朱文渊驾着马车,带着他母亲齐氏直奔上阳村,接上齐老汉,又火急火燎赶往栎阳村。
——
河边。
齐昱把人抱了个够,直叫林溪喘不过气来,伸手掐了他一把,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他眼中笑意流转,目光落在林溪身上,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林溪被他看得耳尖泛红,转身便要往回走。
齐昱却伸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你方才说……已有心仪之人,是不是真的?”
他话音很轻,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藏着几分不敢言明的期待。
他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一个人,所以自私的希望心上人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
林溪侧着脸看他,眸中带笑,反问道:“是又如何?”
齐昱本来心里还忐忑着,可一触及到他眼中中明晃晃的笑意,顿时恍然,不由懊恼:“我这么这么笨!是我对不对?你的心仪之人就是我?一定是我!只能是我!”
他说的笃定,林溪却不回应。
轻笑着挣开衣袖,转身往家走去。
齐昱仍怔在原地,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傻傻发笑。
林溪走出几步,察觉身后无人跟上,便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齐昱这才回过神来,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二人并肩,一道往家的方向走去。
出了正月,气温开始回暖,可以着手孵小鸡崽了。
鸭子也开始下蛋,齐昱就打算等攒的差不多了一起孵。
之前齐小山带着旻哥儿攒下一批蛋,但时间放久了,严重影响孵化率,齐昱拿了一部分送礼走人情,余下的都给了齐小山。
午饭过后,齐昱交代旻哥儿把齐小山叫过来,带着他们开始孵化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便是收集种蛋。
家里五只母鸡,已经有两只有了抱窝行为。
“你俩从今日起,每日早晨去捡一回蛋。小的留着吃,大的收进米缸里放好,记住要尖头朝下、圆头朝上。”
“抱窝鸡不让捡咋办?”旻哥儿伸出右手,手背上几个红印格外显眼,委屈地说:“这几日没少啄我!”
“你傻呀,”齐昱好笑的拍了下他的手背,“那是它的崽。你偷它的崽,它不啄你啄谁?”
“那咋办?”旻哥儿问。
“下回手里攥把小米,先喂饱它,再去掏窝,它就不会啄你了。”齐昱说。
“还能这样!”旻哥儿一脸惊奇。
“小山先帮着家里忙地里的活,等地里的活忙完了,就过来跟我一起做几个孵化箱。”
“没问题。”齐小山应道。
二月开始,本要给订了鱼鳞冻的那几家送货。
但白璟还没回来,朱举人家肯定不能再送了,就剩刘员外一家。
之前刘员外派人送来马车,怎么也得当面道声谢。
齐阿爹出门去找人做三日后的流水席,旻哥儿和齐小山遛狗去了。
林溪饭后就去了书房,伏在案上不知写些什么。
齐昱没去打扰,拎着木桶去了塘子那边。
他打算今天先试做一批干胶出来,再打点鱼丸。
塘子里的鱼剩的不多,他挑了几条大的扔进桶里,拎着回去。
还没走近家门,旻哥儿和齐小山赶着狗子风一样跑过来。
“大哥!赵县令来了,还来了好多人!”
“敲锣打鼓的,好热闹!”
既然来的是赵县令,应该不是坏事。
齐昱先回去放下水桶,林溪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许是县衙的贺喜队伍。”林溪说。
“这么隆重?”齐昱有些出乎意料。
“旻哥儿,阿爹去哪儿了?”林溪伸手去解腰间荷包。
“阿爹找人做席面去了。”旻哥儿说。
林溪把荷包递给他,“去找阿爹,叫他拿去村里卖豆腐的人家,多多换些铜板回来。小山,去叫你爹还有族长他们过来。”
他又看向齐昱,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去换身衣裳。”
齐昱看了一眼自身,“我早上才换的。”
他的衣服都是深色,耐脏。
林溪盯着他。
齐昱:“好吧。”
说完麻溜进去换了身衣裳。
锣鼓声由远及近,村里不少人也听到了,纷纷聚了过来。
“是县老爷来了,来给昱小子贺喜来了!”
“看着排场可大了,乌央乌央的。”
“这在咱们村,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呐!”
“沾昱小子的光,俺们栎阳村也出人头地了!”
林溪站在院门口,看着赵县令一行人由远及近,脸上挂了个卖乖的笑容。
赵县令一把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跨到林溪面前,没好气地瞪着他:“还笑!回来才几天,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哪有,”林溪抿嘴一笑,“正准备回去呢。”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赵县令哼了一声,目光向院内扫去,“齐昱呢,怎么还不见人?”
“来了来了!”齐昱刚系好腰带,听见外头有动静,匆匆跑了出来。
赵县令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好歹注意一下仪容!”
“我这不赶着来见您嘛,”齐昱掖了一下领子,陪着笑脸,“下回一定注意。”
赵县令懒得同他多说,手一挥,招呼后面的人把东西抬上来。
俗话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
他从前不以为然,眼下倒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衙差抬着东西上前,齐昱这才发现县衙里熟面孔差不多都到齐了。
郭新荣、冯鹏、马主簿、常二哥……还有好些一时叫不上名字的,都挤在院里,一边往屋里搬贺礼,一边笑嘻嘻地朝他道喜。
齐昱也笑着——回应,招呼大家三天后都来栎阳村吃流水席。
衙役们听了,自然高兴,满口答应下来。
这时候,旻哥儿带着齐阿爹也回来了,还带来了邹夫郎帮忙。
几人连忙生火烧水,张罗着给大伙儿泡茶。
跟着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涌到了门口,踮脚一瞧,只见这“县男府”不过是处稍显宽敞的民宅,心里那点幻想顿时烟消云散,不免失望。
可再一细看,那位新封的爵爷竟年轻得很,模样又生得俊俏,人群立刻又活跃起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言谈笑语间,全无面对贵人时该有的拘束和生分。
林溪带着衙差安置送来的物品,忙的不可开交。
还抽出时间去找齐阿爹,叫他去门口多多撒些喜钱。
这些衙差和百姓一路走来,不止为了看稀奇,也为讨点彩头。
若是什么表示都没有,日后少不得叫人闲话。
即使是贵族,也要经营口碑。
齐阿爹连忙带着旻哥儿去门口撒喜钱,刚才换了半兜子铜板,此刻尽数撒了出去。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向外撒钱的一天。
百姓们接了喜钱,不要钱的好话一筐筐往外倒,夸的齐阿爹喜笑颜开,撒钱撒的更阔气了。
齐昱乐的做个闲人,正想同赵县令闲聊两句,一转头,看见后来走上来一个生面孔,笑着朝他拱手行礼。
齐昱不认识此人,看向赵县令。
赵县令介绍道:“这是知府大人府上的师爷,姓曹。”
齐昱拱手,叫了一声:“曹师爷!”
“不敢不敢!”曹师爷连忙躬身回礼,语气谦和:“曹某不过一介不入流的师爷,不敢当爵爷如此大礼!”
说着,他侧身向后一引,“此乃知府大人所赠:冠服两套,常服两套,仆从二人,车马一驾,还望爵爷笑纳。”
齐昱脸上还带着笑意,心头忍不住犯嘀咕。
严仲山这是何意?
他一个无职无权的县男,跟一府之主压根不在一个级别。
对方虽不能直接处置他,但只要有凭有据地参他一本,照样能把他这爵位给撸下来。
可今天,严仲山不但没来找麻烦,还派了个师爷过来,客客气气送了这么一份礼。
要说他是想示好,本人又不露面。
这唱的是哪一出?
摸不清对方的意图,这礼齐昱不太敢收。
赵县令却说:“放心收,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齐昱这下乐了,看来严仲山送这个礼并非出自本心,而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他就放心多了。
他扫了眼那两个仆从,看着都上了年纪,他也不好意思支使老年人,于是说:“替我多谢严知府好意。东西我留下,人还请带回去吧。您也瞧见了,我这小门小户,拢共三间屋子,实在住不下更多人了。”
“这……”曹秉兴面露难色。
其他一应物件都是他一手置办,唯有这两个老仆是严知府亲自指派,若将人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人你带回去,”赵县令直接打断他的迟疑,“顺便替我带句话给严仲山:下次要送人,先送座宅子来。咱们县男府庙小,没地方给他的人养老。”
末了又轻飘飘补了句:“就说是我说的。”
齐昱:呵呵。
赵县令说话真有两把刷子,一句话骂两拨人。
赵县令都把话讲到这份儿上了,曹秉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将两个老仆带回去。
走之前,又跟齐昱简单聊了几句。
这个年轻人陡然改换门庭,从农家子一跃成贵族,态度却依旧不卑不亢,进退得体。
曹秉兴更坚信自己所想,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曹秉兴走后不多时,齐满仓搀着老族长,领着几位族老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人们腿脚不便,一路走走歇歇,等终于挪到地方,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早已散去大半。
齐满仓带着族长先去拜见赵县令。
他如今是栎阳村的村长,往后村里大小事务少不得要与县衙往来。
经历了这许多事,如今身边还有了一位爵爷,再面对当官的,齐满仓已能从容应对,言谈举止间也多了几分稳重。
几位族老则围住赵县令,你一言我一语地千恩万谢。
“多亏赵大人对齐昱的栽培照拂,这孩子才能有今日!”
“咱们栎阳村能出一位爵爷,全赖大人提携之恩啊!”
赵县令被围在中间,颇为尴尬的摆了摆手。
他除了最初写了一封推荐信,并没有做过什么。
能改头换面,是齐昱自己的努力。
获封爵位,是林溪求来的。
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不过,眼下看着也快成一家人了,那他受着也无妨。
“不必多礼,都是孩子们自己争气。”
那边林溪安置好送来的一应物品,又和马主簿核对了礼单,这才坐下来歇口气。
齐昱适时奉上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关怀道:“累了吧,要不先进里屋躺会儿。”
林溪喝了口茶,顺带扫了他一眼,没吭声。
齐昱自知理亏,蹲在一旁替他捶腿,笑笑说:“我的错,不该让你如此劳累。”
林溪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赵县令一来,他今日就得跟着回县里了。
心下不知怎么,竟有些舍不得。
他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叫喊声。
“乖孙~俺的乖孙呐!爷来晚了!”
林溪和齐昱对视一眼,齐昱泄气般垂下头。
好像在说,看吧,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溪笑了笑,把他扶起来,“他们来晚了一步,咱们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
“说的也是。”齐昱重新振作起来,“走,去会会这个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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