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不愧是长阳首富,这一桌宴席可见一斑。
众人方一落座,酒菜便如流水般呈上。
光冷盘便有四碟,热菜排开八品,并两道清鲜汤羹,佐以各色主食点心,席间还温着一壶上等烧酒。
白老爷亲自执壶,为齐昱斟满首杯,其余宾客则交由下人招待。
待众人杯盏皆满,白老爷再度举杯起身,朝向齐昱。
齐昱亦举杯还礼。
随后,白老爷又敬过在座众人,宾客纷纷回敬。
接着宾客互敬、又轮番向齐昱敬酒。
礼数虽周到,却未免繁琐。
如此一轮下来,烧酒已空了两壶。
齐昱本就腹中空空,几杯急酒下去,此刻胃里烧的厉害,头也有些隐隐作痛。
接下来,白老爷又向齐昱介绍席上的重头菜——炙羊肉。
鲜嫩的羊羔肉切成薄片,猛火炙烤片刻,撒上香辛料即成。
类似现代的烤肉,在齐昱看来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对于羊肉稀有、香辛料昂贵的长阳县而言,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珍馐。
白老爷介绍完,便笑着邀请齐昱先行品尝。
齐昱依言夹了一片送入口中。
羊肉外焦里嫩,火候控制的恰到好处,浓郁的香料气息瞬间充盈口腔。
他细细咀嚼,忽而品出一丝十分熟悉的味道来。
于是急忙咽下口中食物,问白老爷,“里面可是加了孜然?”
县里的香料铺子里并不曾见到孜然这种东西,还以为这个时代并没有。
“哦?”白老爷面露诧异,“爵爷竟已知晓此物?”
齐昱笑笑,“偶然尝过一回,印象颇深。”
“原来如此。”白老爷捻须颔首,又招手唤来下人,低声交代几句,才继续说:“此物乃是西北商队行商途中偶然所得,他们见当地多用此物来炙烤羊肉,香气独特,便带了一些回来。家中还有不少,爵爷若不嫌弃,便请带些回去。”
这东西远从西北带回来,又尚未普及,未来价值不可估量。
如此厚礼,齐昱本想推拒。可又确实想念这一口,更想叫林溪和家里人也尝尝。
想罢,便不再矫情,向白老爷郑重道谢后,大方应了下来。
席间氛围逐渐热络,陈秀才才思敏捷,短短时间竟做出三首诗来。
其一赞爵爷年轻有为,仁德仗义。其二赞白老爷乐善好施,商贾楷模。三赞春光正好,宾主尽欢、情谊珍贵。
两位子侄也不甘落后,搜肠刮肚吟了几句撇脚诗,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白老爷殷勤劝菜,齐昱推却不过,鸡鸭鹅鸽的吃了不少。
胃里却愈发难受起来。
席间酒酣耳热,他只得强打精神,暗自压下不适,继续随众人谈笑。
这边谈笑风生,齐阿爹那边也聊的火热。
白夫人不爱这种场面,更怕自己快言快语,无形中将人给得罪了。
好在前来作陪的掌柜、账房娘子俱是人精,到现在就没让场面冷下来过。
齐阿爹由着他们夸赞,只低头浅笑,偶尔客气一两声,叫人寻不出错处,亦探不来口风。
二位娘子一番交谈下来,大致也摸清了这位齐阿爹的路子,知晓他不爱与人交际,干脆话题一改,同在座说起了茶楼里听来的笑话。
二位娘子口舌伶俐,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比划,却叫一桌人听的那叫一个聚精会神,末了无不是掩面而笑。
乃至未时末,席间谈笑方歇。
主宾那边业已准备散场。
下人送上包好的一包孜然粒,齐昱收下,再次对着白老爷拱手道谢。
齐阿爹他们过来跟齐昱汇合,白老爷见他们送至府门外,目送他们登上马车,这才折身回去。
齐阿爹和旻哥儿先上车,车里的齐四勇将将睡醒。
他搓了把脸,起身去外头,“这就吃完了,我还以为你们得待到晚上呢。”
齐昱见着齐四勇出来,伸手道:“拉我一把,头晕的很。”
齐四勇伸手把人拽上来,笑问:“喝了多少?”
“不清楚,”小酒盅看着没多少,一轮下来也喝进去不少,“你吃了吗?”
“去县衙蹭了一顿,”齐四勇说着抖了一下缰绳,驱动马车前进,“对了,林溪叫你去趟城西小院儿,现在过去?”
齐昱坐在门边,靠着车厢按压太阳穴,闻言停了一瞬,想了想,说:“去吧。”
齐四勇依言掉转马头。
“可是不舒服?”车上,齐阿爹关切道。
“酒喝的太急了。”齐昱放下手,转而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白夫人有没有为难你们?”
“这倒没有。”齐阿爹道,“对了,白璟托我带话,约你明日巳时白府茶楼相见。”
“好。”齐昱点头,再度靠上车厢,闭目养神。
齐阿爹和旻哥儿这会儿也乏得很,见状便不再出声,相互靠着迷着了。
马车行至城西,停在城墙下头。
齐四勇敲了敲廂门,“到了。”
齐昱睁开眼睛。
车厢内光线昏暗,推开门,刺眼的日光直射进来,晃的他微微眯起眼睛。
齐阿爹和旻哥儿也相继醒来,跟着齐昱一道下了马车。
申时已过,日头逐渐西斜,城墙影子被拉得老长。
齐昱上前敲门,不多时,门开了。
林溪站在门里,侧身让他们进来。
齐阿爹和旻哥儿眯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头还不错。
倒是齐昱脸色愈发难看。
齐阿爹怕他胃里难受,忙进灶间烧水煮茶。
旻哥儿和齐四勇进屋拿了锄头,帮着收拾院子。
小院不大,但收拾收拾,也能辟两块菜地出来。
日后种些应季的瓜菜,吃着新鲜不说,也省得每日出去买。
林溪瞧着齐昱面色不对,带他进了自己屋,按在床上坐着。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齐昱笑着摇头,拉着林溪在身旁坐下,“你今日没去可惜了,白老爷杀猪宰羊,席面好不丰盛。”
早前答应白府邀约的时候,他就托了信给林溪。
不过林溪没答应,齐昱也不好勉强。
闻言,林溪垂下双眼,低声道:“我总不能不顾及义父的名声。”
他如今是赵县令义子,一举一动不单代表他自己,更代表赵县令的立场。
赵县令身为地方父母官,向来恪守官商之防,不与士绅商贾私相往来。
倘若今朝前去赴宴,难免叫义父为难,更会徒添非议。
齐昱一听,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
他虽然和林溪心意相通,但到目前为止,双方家长还不曾见过面,更无名分可言。
他潜意识里还遵循着现代那套婚恋观,觉得二十七八结婚才算正常,私心里也想要给林溪最好的,却忘了这个如今身处古代,男子十七八岁当爹的比比皆是,而女子哥儿若是过了二十还未嫁娶又要遭受多少闲话。
更何况他和林溪的关系更为复杂。
在栎阳村,人人都当他俩是夫夫。到了县城,却又成了两个关系不明的人。
齐昱越想,心中越是忧虑。
他过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日子,如今有了牵绊,却还总是如往常般欠缺考虑,实在叫人恼火。
“我一时嘴快,你别往心里去。”他伸手,揽着林溪靠在自己肩头,柔声道:“我行事欠考虑,一直觉得日子还长,却忘了你的处境。是我错了。”
林溪靠着他的肩膀,凑近着能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不自觉地微蹙起眉,“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
齐昱侧着头,垂眸看着他,自然没错过他眉间的蹙动。
他将林溪扶起来,起身道:“你等我一下。”
说着便大步出了房门,去了茅房。
不多时,便听“呕——”地一声,中午宴席吃进去的鸡鸭鱼肉统统吐了个干净。
再出来时,眼眶泛红,眼尾还湿润着。
齐阿爹替他泡了杯茶,走过来问:“还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那么麻烦,”齐昱摆手道,“吐完好多了,我先去洗漱,茶待会儿喝。”
齐阿爹便端着杯子进屋去了。
齐四勇和旻哥儿听到动静的时候,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
眼下看到齐昱平安地出来,这才继续挥动锄头。
齐四勇笑着跟旻哥儿打趣,“你哥还得练练,这点酒量可不行!”
旻哥儿陪着笑笑,并未接话。
屋里,林溪问齐阿爹,“我看他脸色不太好,需不需要请个大夫过来?”
齐阿爹顺手给林溪也倒了一杯,说:“我问过,他说不用。”
林溪接过茶杯,吹了几下,浅浅抿了一小口。
齐昱洗漱完,站在院墙边晒了会儿太阳,又抬起手臂左右闻了闻,确定酒味淡了,这才抬脚进屋。
茶水已经放温,齐昱端起一饮而尽,胃里的灼烧感像被抚平了,舒服不少。
他看着碗底的茶叶,突然想起自己做的刺葱茶来,“对了阿爹,我的那包刺葱茶你放哪儿了?”
齐阿爹想了一下,随即转身往外走,“在车里,我去拿。”
“什么是刺葱茶?”林溪问。
“就是院子里那颗红刺葱,”齐昱说,“我采了些嫩叶烘干制成茶叶,旻哥儿他们都很喜欢,特意带些过来给你尝尝。”
“那不是烹饪用的香料?”林溪有些不可置信,“竟还能制成茶叶?”
刺葱的味道很浓郁,偶尔站在院子里,一阵风过,空气里就会弥漫一股柑橘的清香,又夹杂几分姜桂的辛烈,十分好闻。
制成茶饮,会是何种滋味?他有些难以想象。
“你待会儿尝尝就知道了。”齐昱说。
林溪歪着头瞧他,唇角抿起一抹莞尔,眉眼弯弯,笑意如春水漾开,明艳不可方物。
直看得齐昱心神一荡,目光仿佛被牵住,再挪不开分毫。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缓缓俯身向他靠近。
温热的气息即将交缠,门外突然传来齐阿爹一声厉喝——
“什么人?”
齐昱瞬间直起身,抓起林溪手腕疾步朝外走去。
屋外的齐四勇也早丢了锄头,率先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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