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府——
到冬日,上午安静得连虫鸣声都无,李香君见那人直接从潘府的外墙翻了进去,等了一会儿后,轻巧一跃落在高树的粗枝上。
那人直奔书房的位置,看上去早往这里去了无数次般熟练,李香君跳下树,悄然跟了上去,他记得这人,是现任县令手下的狗腿子,可是县尊明年开春就要任满升调了,何必还再掺和进这桩命案里?
李香君心下不解,但也按下不表。
那人将花园里的花丛都翻过几遍,面色越来越焦灼,显然是一无所获了。
“该死的,藏哪里去了?”那人啐了一声,才一身火气地走了,李香君也非傻子,一瞬间便想起了书房地下的财宝,不由心沉了下去,这样一来,县令也与这案子脱不了干系,实在难办。
“唉。”他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心下却更坚定要查下去的信念。
“女兄?”谢朗见谢玉珍搅拌着锅里的汤出了神,锅中水都冒出大片的雪色沫子,不由得扯了扯她的袖口,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玉珍醒过神来,连忙将煮软的红薯捞了起来,灶前的两个碗碗底已经铺了一碗底煮到开花的红豆,沙沙的芯粘在碗边,透着一层亮光,她倒了两勺红薯进碗里,就着一勺煮红薯的水,热气便升腾在空气中,泛着一丝丝甜香。
“没怎么。”她将勺子放到碗里递给谢朗,“只是有一些热。”
这一看就是扯谎,谢朗搅拌着碗里的东西,吹了吹喝了一口汤。
算了,大人的事情弄得这么清楚干什么呢,谁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呢,谢朗心里想着,不打算追根究底。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扣门的声音,谢玉珍前去开门。
“李郎君?”李香君提着一只死兔子粘在门口,谢玉珍问,“可是……”
我路过这边,撞见一只野兔,顺手宰了,给你……你弟弟补身体。“李香君将兔子递过去,表情严肃起来,“我来就是告诉你,那事你不要再管。”
“可是……”谢玉珍欲言又止。
“很危险。”李香君强调,“我先回去了,我娘还在等我。”他转身欲离开。
“进来喝碗汤吧,刚煮好的。”谢玉珍提着那只宰杀好的灰色兔子,“你肘子那里衣服开线了,我帮你缝好你再走吧,不然一路掉絮,好好的衣服不能穿了。”
李香君抬手一看,何止是开线,手肘那里破开了一个大洞,内里填充的布条和稻草露在外面,就差没往下掉,幸好填的不是柳絮。
“那,麻烦你了。”李香君想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
“欸。”谢朗本身见谢玉珍在门口站了半天,还好奇是怎么一回事,抬眼就看见一个宽大的身影,“李大哥,你今天过来干嘛?”
他惊疑,他早就觉得这捕快看他女兄的眼神不太对头,还三天两头送些野货过来,偏偏总是找一些让人无法推拒的借口,还好是挑着没人看见的时候送的,不然他女兄长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路过撞见一只兔子,就给你们送过来。”李香君笑得憨傻,冲淡了五官的柔和。
谢朗这才望见女兄手上的兔子,连忙上去接过来,这兔子虽然不肥,但是皮毛特别有光泽。
女兄一到冬天总容易生病——可以给女兄做一条兔毛围脖。他想到这里,才笑将兔子放到墙角,捧一碗刚盛出来搅拌好的热汤给李香君送过去。
李香君接过甜汤,自顾坐在灶后,将外衣递给谢玉珍。
“朗哥儿,拿针线来,皂色和白色两股。”谢玉珍坐下,等谢朗拿来针线,开始缝补起来。
不自觉的,补衣裳的时候绣上了一根猫尾,最末端绣出了一片被尾巴末梢握起来的几片墨竹叶,因为不曾仔细劈线,看上去有些粗糙,但也很可爱。
李香君含化嘴里的甜薯,眼睛自以为隐蔽地往谢玉珍的背影瞟,只感觉甜到心里去了。
这时——
“玉珍啊,你前几天托我的事我打听清楚了!”王清儿见门虚掩着,没多想便推门进去,一进门便看见灶台边坐着一个陌生男人,她迅速把门关上,“你们这是?”
她表情惊疑,缓慢走到庭下。
“这是债主!”谢朗连忙说道,他跑到李香君一边,“是堂前燕的另一个东家。”他老成地拍李香君的肩膀。
“是债主。”李香君勾起嘴角,轻咳了一声。
“既然有外人在,那我下次再来?”王清儿显然松了一口气,问道。
“不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这里说吧。”谢玉珍绞断线,收针抬头。
“前天我家那个晚上睡觉的时候跟我说,”王清儿接过朗哥儿递过来的水,“多谢。隔壁村他做活的庄子被一个神秘人买下了,据说是狄清狄将军买下的。”
“什么,狄将军?!”谢玉珍惊得站起身,和谢朗、李香君三人面面相觑,“狄将军不是今夏才打了胜仗回朝,怎么突然到我们这乡野之地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一跳。”王清儿抿了一口水说,“据说是因为粮草问题被罢了官位,差点被圣人砍了脑袋,还是因为打赢了才功过相抵,圣人开恩,让狄老将军提前卸甲归田了。”
“粮草问题?”谢玉珍心想这牵扯的关系很复杂,不过绝对跟那些官老爷脱不了干系。
“唉,可惜了。”李香君叹息,“狄将军可是不世出的名将,整个大虞开国到现在都找不出第二个。”
“这样一把未锈蚀的锋利宝剑就此废弃不用,和正常人自断臂膀有什么区别?”谢玉珍冷言道,“的确是可惜了,胡人南下的痛,估计有些贱东西早就忘记了。”
“嘘——”王清儿紧张把手指放到嘴巴前,“可不要再说这话了,隔墙有耳。这种话也不是我们这些小百姓该说的。不说了,我该回去做饭了。”
谢玉珍将几碗甜汤递给王清儿:“我知晓了,带些回去给夫子他们尝尝。”
“好咧。”王清儿接过甜汤,笑盈盈地走出去了。
“我先走了。”李香君一口干完碗里的东西,手背一擦嘴,说道,“新年吉祥。”
谢玉珍见他披好外衣,连忙从屋里拿出五两银子,连同一包蜜枣一起塞到李香君手里,她抿了抿唇,道:“这是今年食肆的分润,还有这蜜枣,是今秋我亲手做的,权当做年礼,你别嫌少,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至少会翻一番。”
李香君掂量着手里的银子,不由得咂舌,做生意真是暴利。不过是一间不算多大的食肆,一个季度便赚了这个数。
“蜜枣我收下了,我娘喜欢吃甜的。”李香君弯腰将银子塞还给矮很多的谢朗手里,“至于这银子,我现在不缺钱,算我继续投资,明年一起给我,好不好?
“你不怕我把这钱吞了?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谢玉珍疑惑,抬起头看李香君的眼睛。
“我是捕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便在此多留,先走一步。”李香君好笑,挥了挥手,大步离开。
“这李捕头也是个妙人。”谢朗说道。
“倒学会说促狭话了。”谢玉珍取笑他。谢朗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跑过去将门栓堵上。
“女兄,我去温书了。”谢朗说道,进了书房去。
谢玉珍见院门关上,回了房,将之前买的布料拿出来裁衣裳,缃色的布可以给谢朗做一身书生衫,另再做一身厚衣裳,再给她自己裁一件内衫就该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碎步做几个香囊。柿红色做外衫和冬裙。
上衣的外衫袖子和领口处可以用兔子的皮毛封边,又暖和又美观。
房间的窗户采光尚可,开了一条缝交互清浊二气,不期一缕寒风吹进来,直直往脖颈里头钻,冷的她打了个哈欠。
谢朗坐在书房的桌子前认真阅读着官校的《孟子》,郎朗书声随着热气消散在空间内。
就在这时,兀的又有敲门声传来,读书声嘎然而止。
“你是?”谢朗探出头,警惕地看着来人。
门外的人头发花白,皮肤黢黑,衣服上打了许多补丁,微微弯着腰,身上传来一阵阵汗水的酸味,讨好地笑:“小的是卖炭的,小郎君家里要不要买炭?我卖的不贵的,家里两个孙子等着钱买药呢。”
卖炭翁的脸上扬起讨好的笑,大概是因为冷,搓了搓手,原地跺了两下脚。
“女兄!”谢朗心下想帮一帮他,但也做不了主,扭头大声喊道。
“今天这是怎么的了?”谢玉珍隐约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心下疑惑,“今天敲门还挺多。”
“怎么了?”谢玉珍边走边问。
“这位老伯问要不要买炭火。”谢朗回答道。
“炭价多少?”谢玉珍见对方衣裳有些单薄,微微发抖,大概是冷的,心里不由得叹息。
“一斗四钱银子。”卖炭翁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声音不大,显得没什么底气。
“四钱?”谢玉珍自言自语,今年的炭价还算尚可。
“三钱半!三钱半也可以!”卖炭翁怕谢玉珍觉得贵,连忙说道,“再不济,三钱,三钱也可以!我家孙子还等着看病,不能再便宜了娘子!”
“四钱可以。”谢玉珍意识到老人误会了,连忙说道,“给我称二斗吧。”
“谢谢贵人赏饭吃,谢谢贵人!”卖炭翁拱手连连拜道,激动不已,手抬起漏出的皮肤干出了裂口子,一看就是火烤的。
“朗哥儿,去钱箱拿银子来。”谢玉珍看着卖炭翁称炭,吩咐谢朗道。
谢朗闻言从里屋拿出了一块银子和小剪子递给谢玉珍。
谢玉珍掂了掂,感觉不止一两。动手从银子上绞了一块下来,交给卖炭翁称了,钱货两讫。
等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谢玉珍才严肃地将门顶上。
“朗哥儿,你可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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