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兄,我……”谢朗背过手支吾,绞尽脑汁也没说什么。
“你是否觉得,女兄这是在心疼银子?”谢玉珍见他不语,先行开口问道。
……
“最近可在读《孟子》了。”谢玉珍见谢朗不说话,又开口问道。
谢朗虽不知谢玉珍为何突发此问,仍旧老实回答了。“在学了。”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谢玉珍说道,“《孟子》尽心下中,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什么意思?”
“君子不会站立在摇摇欲坠的墙壁下。”谢朗回答道,“圣人的意思是,一个有见识的君子,是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地方。”
“卖炭的阿翁,良善的妇孺,”食指叩击石板的清脆声音响起,“今天能好心一次,来日便有一百个、一千个人,用君子的道德,来逼迫我们继续‘好心’。”
谢玉珍感到有些头疼,仍然耐心地解释着:“苦难难道能被理清,凭借一个人,两个人?”
“我明白了女兄。”谢朗自幼聪慧,不会转不过弯来,“我以后不会如此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谢玉珍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既然看见了,有余力帮又何必不帮,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教别人知道罢了。”
“我明白了。”谢朗笑,拔腿跑了出去。
谢玉珍也不再管这个事,朗哥儿自有分寸。
另一头
“阿翁,阿翁,等等!”
卖炭翁甩着鞭子,驱赶着和他一样骨瘦如柴的老牛,忽而听得后面有传唤声,在空寂的冬日显得格外明显,倒让他不至于觉得自己是老了听错了。
他眯起双眼,慢悠悠地回头一望,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心里泛起一阵恐慌。
谢朗跑得气喘吁吁的,面上笼罩着一层白气,不一会儿随着呼吸调整散开了。
“小郎君这是,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不知道为何,哪怕是面对着谢朗这等孩童,卖炭翁的腰仍然是弓着的。
谢朗平稳呼吸,连忙说道:“不是,我是想问问您车里还有没有炭?”
“有的有的!”卖炭翁闻言,欣喜若狂,“小郎君要多少?”
“给我拿四斗吧!”谢朗思考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银子,这是谢玉珍平日里给他的零用,他攒下来了一些,“明日辰时送过来,这是定金,剩下的银子和跑路的费用明天结给您。”
“小的家住李家河河湾二户,明日、明日辰时我一定送到!”卖炭翁接过碎银子,感激说道。
“你孙子既然病重,你便快些回家吧,早些就医,可千万不能拖啊阿翁。”见对方纳头欲拜,谢朗连忙拦下来,催促他回家给孙子看病,“将近年关了,可要过个好年。”
“谢谢小郎君,托您们的福气!”卖炭翁连连点头,脸上堆满了笑,眼里却蓄着泪花。
见人慢慢走远,谢朗茫然地捂住心口,他只觉得胸口热热的,就连眼眶,都热热的。
帮助别人,原来本就不是需要别人感激,而是要别人高兴。
水珠从木舀中倾泻而下,击打在兰花的花叶上,溅飞无数水珠,谢玉珍撑腮看它,兰花上结着一个花苞子,不过蔫答答的,仿佛随时都会枯萎凋谢一样。
“女兄,我回来了!”谢朗站在窗前,眼睛里仿佛有星星,看上去很高兴。
“回来了,去温书吧。”谢玉珍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谢朗觉得奇怪,为什么谢玉珍有时候很活泼,有时候又像被吸了阳气一般萎靡,就像案前这朵要谢不谢的兰草。
“女兄,我想吃汤饼。”谢朗说道。
“要汤水的还是干捞的?”谢玉珍站起身来,恢复了活力,面色仿佛也红润了几分。
“干捞的。”谢朗说道,他怎么感觉,除了上次游船,女兄只有做饭和吃饭的时候才显得高兴一些。本来以为只是错觉,现在却深深有怀疑了。
“那就做个鸡蛋卤子的好了。”谢玉珍放下怀里撒娇的呜云,抬步走了出去。“再加些红椒皮好了。”
呜云紧紧跟在谢玉珍的脚边。
谢玉珍拿出风干好的辣椒段,里面都是真空的,籽都被掏出来打算用来育种了,将辣椒段放进热水中浸泡,放置一边。
照例,油烧热放蒜瓣炸到金黄,等炸出香气,就把蒜瓣用筷子拈出来,然后将打散好的鸡蛋顺着筷子滑入锅里。
鸡蛋卤子的鸡蛋要炒的嫩,油就不能不舍得放,等鸡蛋的底部凝固,就可以给鸡蛋翻个面,迅速炒散了,然后将炒好的嫩鸡蛋放出来,分出一部分放到一边。
这个时候辣椒水也泡好了,抓一小把面粉进去搅匀,往锅里先放了一些盐巴和豆酱,再将面粉水倒入勾芡。
一满盘鸡蛋卤子就这样做好了。
浓郁的颜色让人看了胃口大开,刷干净锅重新烧水,谢玉珍拿出醒好的面团,擀平擀薄后开始切饼。
饼切好抻长,就可以下入烧开水的锅里了,等面饼快熟的时候,就可以下一把菘菜进去了。
把面饼和烫熟的菘菜分捞到两个碗里,将鸡蛋卤子浇到面饼上面,再搅匀就可以吃了。
谢朗拿起其中一碗,面饼被筷子挑起的瞬间弹了两下,吸溜进口里,吃的他头也不抬。
最先窜上味蕾的是醇厚的豆酱和鸡蛋香味,而后辣味紧跟而至,菘菜被烫的刚刚好,保留着一股子脆劲儿,青菜的清新味道又让辣气变得柔和起来。好似高山流水,相辅相和。
面饼的弹牙也是一大两点,总结就是两个字——好吃。
“晚上吃熏肉蒸饭吧。”谢玉珍说道。“熏好的肉明天给张夫子送去一些。”
“女兄,”谢朗开口,“我跟卖炭的阿翁又买了四斗炭,明天可以送两斗给夫子,和肉一起,权当做今年的年礼了。”
“好。”谢玉珍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说道,“剩下两斗我明天去镇子里托人送到李郎君那里,算是感谢他的帮扶。你明天直接从钱箱里拿钱给卖炭的阿翁。”
“我晓得的。”谢朗应答着,自觉地收拾起碗筷,
“我去做衣裳,你收拾完温一会儿书。”谢玉珍站起身来说,“听张娘子说,夫子年底对你还有考校,你自己留心一些。”
谢朗点头,见谢玉珍进了房,麻利整理好厨房区域,点了半盆炭火送进了谢玉珍的房间。
“我不用,拿到书房去吧。”谢玉珍搓了搓手,拿起针线,讶然看向端着炭盆的谢朗,开口劝道。
谢朗摇头,拉着谢玉珍的手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到一片冰凉,他说:“我一个男子汉,血气方刚,哪里需要炭盆了,你摸我的脖子,还是热的呢,手也是热的。”
谢朗不赞同地捂热谢玉珍的手,不容置疑地出去了。
谢玉珍愣了一下,笑出了声,感觉手指的确更灵活了一些,穿针引线描花样子熟练又快。
此时他们各自安好,过着自己平淡幸福的小日子,并不知道,未知的煊赫命运如滚滚红云,等在了他们的前路。
呜云吃完无调料版汤饼,一下子顶开房门乖顺地蹲在谢玉珍的脚边。
次日一大早,卖炭翁就准时敲了门,谢朗还在晨读,开门一看,卖炭翁的眉毛上还沾着雪粒,拎着两麻袋炭火蹲在门边。
“不是辰时吗,怎么来这么早?”谢朗望着微亮的天色,疑惑道,天冷路滑,本不该在天没亮时候行路的。
卖炭翁只讨好的笑:“怕耽误了小郎君家里的事,我就想着早些送来,回去也可以购置些日用货。”
“你在门口等一会儿。”谢朗说完,回房间拿好银子,正想直奔门口,望了一眼冒着烟的灶台,犹豫了一会儿又走过去,从锅里拿了一块饼子,“喏,钱给你。”
卖炭翁将银子收进怀里的口袋,鞠了一躬后就打算走。
“等一下。”谢朗连忙叫住他,“这个给你,你不数一数?”他将饼子强塞进卖炭翁的手里,疑惑问道。
“像您们这般的人家,怎么会亏我一个老头子的银子。”卖炭翁笑,做生意的,大多对钱敏感,他一掂量就知道数对不对,“不用数了,要我帮忙把炭搬进去吗?”
“这一袋帮我搬到隔壁院子去,另外一袋我推个板车出来,你搬到板车上。”谢朗思索一二便说道。
将隔壁门敲开后,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谢朗又跑回自己家里叫谢玉珍一起推出一个板车。
“劳累您了。”谢玉珍点头说道。
张大娘子望着院墙下的一袋炭,问道:“这是?”
“朗哥儿让人抬进来的。”张家大郎说道,他刚才是开门的,所以知道。
“想必是珍娘替朗哥儿给你爹送的年礼。”张娘子说,“寒冬腊月的,这可不便宜哦,”
“前阵子爹老寒腿还犯了,真是及时雨。”张大郎感慨道。
“你还说!”张大娘子白了张大郎一眼,“你怎么没想起来给你爹买炭?半路收的弟子说不准还比你有孝心些。”
“我们家之前也没有烧炭的习惯啊。”张大郎小声嘟囔着,没料被张大娘子听了个正着。
“你说什么?”张大娘子怒目一瞪,见自己儿子不说话了才说道,“你们可要记着,以后多护着朗哥儿一些。”
“是是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