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恶李家儿郎,不分大小,不论深浅,我厌烦他们每一个。
世子、李二别苗头争长短,李二总是赢少输多,回回输了,他便不吃不喝——要当活神仙。
书背不出不吃饭,骑射未得头名不吃饭,不顺心不吃饭,顺了心也不吃饭。
李二每每空着肚子,竹枝便捏着罗帕掉着泪哭求我,求我劝李二用膳。
竹枝是谁?
她是薛孺人的外甥女,因自幼父母双亡,父家无人,舅家不理,从小便由孺人姨母抚养,她在庆王府里长大。
竹枝悄悄告诉我,她喜欢她的表哥。
她所说的喜欢,我猜,不是华阳喜欢我大哥哥那样的喜欢,也不是安阳喜欢她大哥哥那样的喜欢。
是女儿家喜欢儿郎的喜欢。
我极度厌恶李二,自然深觉竹枝眼光极差,遂也不喜她。
竹枝回回找我,我本不愿搭理,但她哭得可怜兮兮,哭得孤苦无依,哭得像我。
我虽不喜她。
可我怎会不喜欢我自己?
又怎会不可怜我自己?
我本心不愿去,为着竹枝,到底还是去了。
我本意是想叫那李二活活饿死,当然,他日日安稳,活得生龙活虎。
竹枝与我抱怨哭诉,说我一劝,表哥便有笑容,她劝,表哥总是满脸不耐烦。
我不接话更不多说,回回我去时,天已透黑,李二若再不低头下台子,天都要亮了,他得就着天光吃第二日的朝食了。
庆王府李二郎,争强好胜是一副嘴脸,教唆亲弟辱我骂我又是另一副面孔,哄骗竹枝有一套说词,与我说话又是另一套做派。
两面三刀之人,面面可恶可憎。
有一回,竹枝偷偷问我,她问我为何不追着世子跑,围着世子转?
我不解反问她,我为何要追着世子跑,围着世子转?
她眨着眼睛不说话。
过了一时,她说自己胡言乱语。
竹枝很傻,她一直都很傻,睁着眼看不清李二的真面目,眨着眼睛说不像样的鬼话。
冥顽不灵,人如飞蛾扑火……我拉不住她。
李三卧床休养,华阳领着我们去瞧他,李三非但不感激,还大骂华阳黑乌龟丑八怪,竟一口唾沫吐到安阳身上,弄脏她心爱的娃娃。
李三骂我,自然还是骂杂种。
冬冬鼓响,长安宵禁,每日三令五申后,金吾卫仍能拿到犯禁之人。
王妃管着王府,亦有管不全的事,管不服的人。
华阳瞧嬷嬷们下人们都不在,狠打李三的病腿,安阳有样学样,朝他吐口水,还他一脸甘露。
华阳打他,安阳啐他,李三笑着受着,并用狡黠的眼恶狠狠看着我。
我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华阳爱当美娇娘,安阳最爱玩娃娃,李三一句话一口唾沫,死死得罪了姐姐妹妹。
李三动弹不得,华阳安阳领着我,每日雷打不动总来欺负他,李三一见我张口便是杂种,我只自顾掰着指头,对李三,对杂种,好似充耳不闻。
李三尚能躺着,李四只能趴在榻上,华阳笑话他,说他像一只大乌龟。
李四跟着笑了一笑,自嘲一阵,笑完了,他求华阳多来看他,他还请安阳多来和他说话,轮到我,他说他一个人孤独,请求我日日过来陪伴。
他数次请求,可惜,无人记得。
华阳安阳记得可恶的李三,却记不得可怜的李四。
李三李四水火不容,他们一个脾气像火,一个秉性像水。
火,水,我都不喜欢,又怎会用心去记?
实话说,李四的性子要比李三好上许多。
他性子虽好,面皮却不好。
李四的脸最像薛孺人,薛孺人的手段心术和颜家主母如出一辙。
金阳、淮阳亦是有样学样。
连我也瞧得出她们粗暴且愚笨的恶意。
对李四,我恨屋及乌。
同样的人,还有李六。
世子、李三这两个都不好,李六还能破了天荒生有好心?
歹竹出不了好笋。
李五常围着我说话,吱吱喳喳很是吵闹,我少去理会。
李八要扯孺人给我制的衣裳,还要把口水留在我的双颊,李七推开他护着我,总不让他得逞。
他们每一个人,我都不想理会。
这些人,我通通痛恨厌恶。
我不关心事事,充耳不闻窗外,常常闭门不出,便是幼年在庆王府,在李家儿郎的烦扰之下练就的。
我不喜读书,倒是喜欢看画儿,纸画儿,壁画儿,绣画儿,都喜欢看。
花鸟鱼虫,山川大泽,珍禽异兽,比长安城有意思。
有时,我也请如荻读些游记地志来听。
那一日,我和如荻在王妃房里,我绣着王妃院中的红鲤,如荻在旁读着游记,李六进屋看望乐阳。
我不爱说话,如荻沉默寡言,李六不言不语,乐阳不会说话。
四个人凑在一处,都不说话,静得出奇。
如荻放下游记,执子与李六对弈,王妃看着我们,便说以我手里的一方红鲤做彩头。
从前,他二人棋逢对手,总是如荻赢得多,那一日却是六郎赢了。
如荻输了,却不情愿给出红鲤,她甚少如此不守礼,连我也觉稀奇。
李六得了红鲤,我便绣了几苇荻花赠她,竹枝瞧见了如荻的荻花,也请我绣几株竹枝给她,我应下了。
没几日,我便在李二腰间瞧见了那几株竹枝。
竹枝的竹枝,被竹枝转赠给了她的二表哥。
在那之后,那方罗帕,李二一直贴身收着,一直到他谋反失败,被圣人一箭射杀。
如荻的荻花,她也一直带着,一日未曾落下。
从长安到黔州,金银首饰全都留不住,唯独荻花,被她留下了。
从黔州再到长安,一切都有了,她却单单舍不下荻花。
如荻,也是个傻子。
而李六的红鲤,没人见他用过,想来,他怕是瞧不上我的女红。
我面上平静心里厌烦,心口不一地在庆王府过了一天又一天。
九岁那年,昭阳出生,昭阳自幼体弱,安阳说她像小猫儿,华阳说她活不长。
华阳的话,像是一根刺,刺着她自己,刺着安阳,刺着幽兰,也刺着我。
十岁那年的秋天,不寻常。
或言说,在我喝下毒酒前的十一年离合悲欢,我与圣人的仇怨,一切的根由,都得从那年的秋天说起。
那一年,皇宫出了大事,长安城出了大事,庆王府出了大事。
襄王,被圣人立为皇太子。
三个月后,皇太子的嫡长子被圣人立为皇太孙。
立东宫,庆王倒还有一口气。
立太孙,庆王败局已定。
此生,绝无可能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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