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卖西鬻,北尊南贱。
北尊圣人,独爱贵妃,盛宠天妃。
长安城李家,恩泽外郭城常安坊郭氏一族。
天子大权权分外戚,天下十六道无有不羡。
郭贵妃名号为妃,权御天下,实为皇后。
太极宫,永乐殿。
三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六局二十四司。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李王朝,三百六十州,子孙万民,皆俯首跪养圣人贵妃。
襄王非嫡、非长、也非贤明之士。
权掌天下,得皇太子尊位,全因“子凭母贵”。
陛下天恩盛宠,贵妃何故不登后位?
不怪她二嫁之身。
全赖其出身微贱德行有失。
郭家十代草履贱民,世代无官宦。
贵妃宠冠六宫,大封外戚,胡作官位,非为朝堂。
朝臣冷视其出身,蔑视郭氏一族,群臣上书攻伐,上旨言断郭氏后位。
贵妃不可为后,后位虚设,圣人三十年不立新后。
贵妃不得后位,郭家不得封王。
圣人改旧制逆祖制,不赏李家子孙王位食封,只以世子公子统称之。
李家天下,早成了郭家天下。
好在,庆王势大,十多年两相争斗,一剑两刃,李郭平分秋色。
夏秋,圣人无故罢免王相,胡任郭贵妃亲侄为相。
陛下册立东宫,襄王全然得势,庆王彻底倒台……
圣人为圣,天下万民皆不可有一丝违逆反心。
大局已定,圣人年迈不再硬朗,天下大势已然明朗。
朝臣朝郭不朝李,皇族向外不向里。
王侯将相皆尊东宫少阳院,皇亲国戚皆摒弃永福庆王府。
太子之女澄阳、渔阳得封郡主,淮阳伏案大哭,一日水米不沾,被金阳厉声训斥。
长安城,最先丢弃庆王府的,是崔家。
庆王母家,崔氏一族。
崔家背着王府私下称臣,以重金银贿之郭氏太子,示好东宫。
东宫崔氏结好。
不过一日,消息不胫而走,飘飘然从少阳院传到庆王府。
庆王闻言,呕心泣血,数次昏厥。
此后,皇长子数月称病不朝。
那之后,郭家越发势大,李家随之羸弱。
趋利避害,见风使舵,于人而言,过于平常。
庆王亲舅倒戈郭氏,紧接着,庆王妃亲族背叛王府。
冯家的儿郎们在马场上围堵李家公子,他们三拳两脚逼迫李三下马,冯家借此,公然与庆王府决裂。
李三回府摔了马鞭砸碎马具,立誓要与冯家义绝。
庆王带病吃酒,罔若未闻视若无物,心中志气早已千金散尽,再不复归来。
庆王难登圣人之位,李二失了山峰失了圣人路,也知脚下未必还留有活路。
自那之后,人也如他阿爷一般,吃喝玩乐浑噩度日,薛孺人见实在没了指望,也便随他去了。
王爷丧志,公子玩物,王妃操持王府不肯懈怠,世子读书六礼不能松懈。
素日里,与庆王府交好的皇室宗亲,属臣门客,要么倒戈要么投诚。
庆王府失势,众叛亲离,门庭冷落。
一府人命,三族九亲,皆在圣人一念之间,童孺人深知此道,她身上即便郁气环萦,王府值此风雨飘摇,孺人不敢向上声张。
阿娘每日,只是抱着我们四个,亲了又亲,疼了又疼,到底亲不够也疼不够。
华阳仍旧照着她的宝镜,有一日,她蓦地同我说,“我已请人为本县主撰写墓志,百字千字,一字一金……”
她的话,我一时听不明白。
她捏着宝镜背过身去,傲道:“本县主涂脂抹粉尚不如你貌美,活着不如你,死了,在墓碑上搽些胭脂装饰,骗骗孤魂野鬼,也骗骗后世那些个蠢货。”
我怔住。
“难不成,死了也不许我赢你一次?”
我打翻了她的宝镜,直说不许。
华阳头仰着天,强存着傲气不肯哭,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溜花了她的妆面,她不争气的嘴角尝了咸味,眼泪雨落再不能忍。
华阳哭着,安阳绕着蹀躞带?,正往腰上别娃娃,安阳最爱玩娃娃,安阳县主有半屋子娃娃。
这个她最爱,那个她最喜欢。
她腰上不佩刀,不挂香囊,满腰都是娃娃,不知她是在和人说话还是在和娃娃说话,她说,“我要永永远远和我的娃娃睡在一处。”
孺人抱着昭阳看着我们,不训华阳,不斥安阳,只是掩面笑了哭,擦泪哭了笑。
圣人的刀给了太子,太子的剑敲打庆王府,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童孺人日夜思危,薛孺人愁容难掩。
薛孺人本是宫中舞女,家在宋州,不在长安。
自她在庆王府得宠之日起,娘家亲兄举家入长安,仗着庆王府大舅子的名义,也喧嚷了十几年。
王爷一朝失势,举家连夜逃回宋州。
薛孺人怀着身孕,跪求哥哥带了竹枝一同回宋州,薛家应了。
薛孺人心怀叵测,对外甥女却是情至意尽。
可我,又不是竹枝。
更不是薛孺人的亲外甥女,我只记得她对我的坏。
竹枝走了,没几日,如荻也走了。
冯家,早忘了这个不得宠的女儿。
过了许多日,他们这才想起如荻,也并非真心接她,不过是要和庆王府彻底做个了断,道义上不沾半点干系。
冯家入庆王府,是为了把王妃从冯家除名。
如荻走的那日,我见她徘徊不前欲言又止,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被她的父亲强行带离王府。
如荻走了,我第一次瞧见王妃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我虽愚钝,也知她是为如荻,更是因为冯家的无情而伤心。
如荻柔弱,乐阳太小,我走到王妃身边抱住了她,王妃摸着我的脸,告诉我,“可惜了,你是颜家的孩子。”
杂种归杂种,不论谁是亲父,我确为颜家女儿。
我生在颜家,长在颜家,声声野种句句杂种,长安城辱了我十几年,只有我不认他们的份儿,想不认我,难。
“你阿爷是王爷手下的重臣,郭氏发难,第一个就要杀你父兄,你不要回颜家,你大阿爷从前追随襄王,有些君臣情分,他在洛阳有道观,你离开长安回洛阳,他可保你性命。”王妃如父如母,为我筹谋生路。
我跪在地上,亮了短刀明志,哭道:“儿不走,儿不离开长安,儿死也不离开娘娘阿娘……”
王妃命我收刀起身,我丢了刀钻进她怀里,她笑道:“不走不走,傻鲤儿,何至于动刀子?”
她话意斥责,我知道,她心里分明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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