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乐人,他……是……一个奴婢……你金尊玉贵,你贵不可言……长安城,李家皇后,皇家帝女,天家诸王,皆不如你尊贵……你怎可嫁给一个无家无业,无权无势的奴婢……”
话说得断断续续,颜家主母泣不成声。
“长安,洛阳,琅琊,兰陵,荥阳,祖祖辈辈供养你福泽你,世家大族的女儿,谁会嫁给一个伶人?有哪一个会嫁给乐人?”
她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令人厌恶的样子,当真与我一模一样。
她疯癫不如常。
我大为不耐烦。
“你本可嫁圣人,怎可嫁乐人?”
她的嗓欲裂,我的耳欲明。
“我是杂种,更是罪臣之后,嫁给乐人,有何不可?”我笑着说。
“和郑家有干系就是金尊玉贵的贵人,不和你有血亲就是罪该万死的杂种?”我咬牙逼问。
“你们郑家真是了不得,比太极宫李家还要显贵三分,我生来卑贱,李家,我高攀不上,郑家,你自捧着罢!”
我可不上门叨扰,入这两家为奴为婢。
“你假意为我好,不过是引我入圈套,又来害我,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泪,我瞧着恶心。”我说。
她走投无路,她撕心裂肺。
“你自轻自贱,作践你自己,你阿爷拿命为你铺路,你嫁一个乐人,你如何对得起你阿爷?”
“对不起大将军,不错,我是对不住父兄,可是他死了,再也瞧不见问不着了……”
“休要再说死人话!”我恨道。
“你不能为和我置气,胡作非为,好好好,你不愿嫁子桓,不愿意嫁郑家,我从此不再提,你入道也好,你拜佛也好,你嫁长安,洛阳,琅琊,兰陵,哪怕是潭州,各处都有世家大族,文官武将,你绝不能嫁给一个伶人!”
话说落地,砸在长安城洛阳侯府。
颜家主母说要死,偏又不肯死。
拿死胁迫,不过是威胁我的话术,我只怕她强赖着不肯死。
她与我坏得如出一辙,我知道,她是决计不肯死的。
蛮娘心不赤澄,主母心如炭黑,坏上加坏,我心更是血色墨黑。
李家,我不会嫁,郑家,更是不能。
眼下,我嫁不嫁人,嫁给乐人还说伶人,不值细说,主母,究竟死不死,几时死,何处死,这才是重中之重。
不脏自己的手,活活逼死她,我就是要眼睁睁瞧着她死。
“阿湘,去太常寺……”我笑着说,“请郑家那位少卿,为我未来的夫婿脱了奴籍,快去……”
我让袁小去誉王府,即刻请誉王誉王府过府,商议我和杨延吉的婚事。
颜家主母拦不住阿湘,截不住袁小,她跪在地上,恳求我,她求我不要嫁给乐人。
她跪我,我折寿。
我要她的双膝做什么,我想要的只有她的命。
“你死,我就不嫁,你活,我非嫁不可。”
她一死,我一生之困,半生之苦,化为尘埃,悉数能解。
府兵赶她出府前,主母放言,她会用尽手段,使尽人脉,绝不让我嫁给一个乐人。
她不肯去死。
我也只说了一句,“你死,诸事休。你活,仇怨依旧,是是非非,我绝不与你一笔勾销。”
我府上的乐人,要么是太极宫赏赐,要么是那位郑少卿用来讨好我所送,阿湘不多言,郑子桓丝毫不知情,脱籍的一纸文书,比誉王、誉王妃来得还快。
那时,正是花开春暖的花朝前后,誉王妃轻摇团扇,半遮着面,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那一位,我要嫁的乐人。
王妃瞧过了,大王瞧过来。
夫妻二人命杨延吉退避三舍,连我的耳朵——阿湘,也被誉王遣出屋去。
誉王妃在我耳边啧啧两声,“样貌远不及圣人,男人女人瞧着,是个清秀雅致人,不过……配你只能说勉强,才貌双全,也抵不过出身卑贱。”
誉王四处张望,关起门来,与我说掏心真话。
“伶人,乐人,都不打紧,是奴是婢,又有何妨?只要模样不俗,是个郎君,便成,洛阳侯早该嫁人了,恰是低嫁,才能保她性命。”
“说句大逆不道,违逆圣人的狂悖之言,咱们这位圣人,如今的皇帝陛下,心眼儿小如豆。他一面靠着颜家登大位,一面又忌惮颜家,对于你,更是多年记恨。”
大王指着我道。
“哪朝哪代,谁能安安稳稳地从皇后之位走下来?”誉王说,“虽说你脸上留了疤,耳朵也坏了,好歹坐在这里,有无尽富贵,还有性命。”
“宫里那位杨皇后,活不活够岁数,尚且未知。那位小皇后,早晚要给冯贵妃让路,是死是囚,不过是圣人一纸诏书,由不得咱们说。”誉王妃说道。
“圣人是真李,我们这些李王,终究与他不是一个李。”大王说。
“咱们皆是天子的奴婢,如今倒还有心有力,免不了为你多思量。”王妃道。
“那鹤奴,分明是坐拥天下的圣人,也不知哪里不如意,哪里不顺心,日日没有好脸色,吓唬着李家上下不敢喘息,但他只要见了你,再将你好生羞辱一番,他就痛快舒心,太极宫,长安城,城里城外,追着你欺负,总是不肯停手。陛下他,恨你入骨呀!”大王疑惑不已。
“颜娘,圣人看你一如看仇敌,待你就如谋逆的二郎、三郎。”王妃止不住叹气,“圣人次次寻你的不是,你二人回回站在一处,我们夫妇唯恐你被圣上枭首示众。”
鹤奴厌我至极,誉王,誉王妃,岁数长,眼力高,不会看错。
“你不在长安,这大半年,圣人已不是从前的圣人,太后已不是从前的太后,皇帝,羽翼渐丰,太极宫永乐殿,不知哪一日就要夺权了,等到鹤奴掌权,封冯贵妃为后,你能逃出天子刑罚?他势必要与你清算。”大王告诉我朝堂事。
“今时今日,尚有太后护着你,你虽得兴庆宫的宠,可终究不姓李,永乐殿兴、庆宫才是亲母子,他日若有取舍,冯太后必然保鹤奴,舍狸奴。”王妃与细我说母子之情。
“咱们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哪一日离了长安,根本就活不成,天下都是他的,咱们得忠君爱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进出通化门,瞧见了二郎也只当没瞧见。这天下终归是李家的天下,而今不知归期,可权柄总会回到圣人手里,到那时,你是禁是囚,不知活路啊!”
“从前大理寺那位杜少卿,与你郎才女貌,最是登对,好好一个忠臣能臣,却遭圣人无故构陷,鹤奴他,就是瞧不得你好,杜少卿无错入监,震得朝中文官武将,世家白衣,李家王臣,一概不敢娶你,一概不敢出声。”
我早猜到那杜少卿蒙冤受难,是圣人手笔,原来并非男人嫉妒,而是不愿我觅得佳婿。
“洛阳侯这一招是奇招,更是妙手。”大王笑着说,“这杨延吉,虽是个乐人,你糊涂嫁了,你嫁得荒唐,便算作向圣人贵妃示弱,你嫁伶人,自然如了圣人贵妃的意,你早些嫁人,悄悄退出李家太极宫,让主上瞧不见你,圣人看不见人,眼不见为净,如何再寻你的不是?”
“你的婚事,我夫妻二人替你操持!”
誉王,誉王妃异口同声说道。
话,我听明白了。
我嫁不出去,全是鹤奴的指示。
低嫁低就,才能嫁得出去。
誉王誉王妃你一言我一语,夫妻二人顶着落日霞光,走出洛阳侯府。
我要嫁人,先请誉王夫妇到府,不告知两宫太后太妃,左右两位长公主,我自有我的缘由。
誉王声量足,嗓门大,腿脚勤,誉王妃多年陪伴历练,不遑多让。
不到一夜,洛阳侯要嫁人,要嫁给一个乐人的消息,传遍各坊各巷。
生死对决,我与主母的争斗从那一刻击缶。
我记得从那一夜开始,此后十日,我的洛阳侯府,乱如午后的东西二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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