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李家娘子儿郎,长安贵族男女,文武百官,北地凡有姓名者,皆赴宴芙蓉园。
人人聚齐,场面宏大。
能逼死颜家主母,能气死颜家主母。
我不得不闹,我定然要闹。
那一日,我弃了鱼尾素袍,穿上红裳芙蓉衣,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全身上下唯有两手包扎伤口的白布,白得扎眼。
童太妃的玉体,一日不如一日。
我双耳不明,父死母不在,不管文人武人乐人伶人,凡是个人品好心地佳的好郎君,皇贵太妃皆能容下,亦能认下做女婿。
太妃是太妃,太后是太后。
我有王侯爵位,我有万户封邑,我有宅院私产,我府兵成对,我奴仆无数,纵是身残貌毁,仍有兴庆宫无尽恩宠。
何须嫁人?何须嫁一乐人?
杨延吉,家世单薄,无依无靠,毫无根基,难以自如出入长安太极。
我不爱乐人,冯太后更是不爱。
芙蓉园里,赏花赏红,说说笑笑,太后诏了人,偏不叫上前来,只是略瞧了一眼杨乐人。
皇太后问我,芙蓉园里的海棠花可还好?
我自然说好。
“今日是海棠花,再有几日就是洛阳花,往后又有紫薇花……芙蓉花,一季百花,观赏不过来,芙蓉园里都是些名花,我儿再瞧瞧再看看,可别叫乱花迷了眼……”太后拍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道。
冯太后话不点透,我有意盘桓周旋,直愣愣忤逆上意,“不论名花乱花,不过是供人采撷的草木,名花虽好,总离不了娇养,儿臣性子急,等不及花期,纵是杂花乱花,儿也瞧着合乎心意。”
洛阳侯忤逆兴庆宫,身边人挨骂挨罚,太常寺杨乐人遭难。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皇太后传唤杨延吉到跟前,厉声叱责。
一句定罪。
“予诸多儿女,唯洛阳最是纯孝,长安郎君无数,我儿从不多瞧一眼,更不多提一个字。今日敢有忤逆,定是你这乐人,在背后教唆算计。”太后震怒,“百官朝臣数不清的疏状,人皆攻伐洛阳侯行为不端,处事不正,皆是你这奸邪宵小所累。”
杨乐人惊慌下拜。
他惊呼,“奴婢不敢,小人不敢,洛阳侯日日教导小人,时时要以兴庆宫皇太后为尊,事事要以积善宫太妃为敬。女侯常言,小人若有半点不尊不敬,必取小人性命,奴婢自知身份卑贱,罪该万死,可洛阳侯敬爱太后之情,绝无二心。”
杨延吉不为自己求饶,只说我敬爱兴庆宫,积善宫,皇太后仍有不喜,面上却多了一番动容。
文武百官,朝臣谏官,人皆攻伐我。
不过是记恨我的出身,恨我一度把持朝政作威作福,恨我受兴庆宫皇太后宠爱,恨我是长安城里唯一的女侯。
人人都知当今圣人最是厌恶我,各个骂我踩我以我做筏子,用我做投名状去讨好金銮殿的皇帝陛下。
一说我出身不正,二要我行为不端。
他们一个个夜宿平康坊,日日流连忘返,畜妾养婢。
新罗婢,菩萨蛮,哪家没有?
洛阳侯府,不过是恩养了一个乐人,百官上奏,处处攻伐,恨不能置我于死地。
我下拜说明,“儿非君子,更非圣人,儿想当君子,亦想当圣人,多的是小人污蔑拦阻。儿的秉性,外人岂能知晓?唯母后深知。儿无才学,臣无才干,儿臣只知一心忠于太后,孝于母后。母后给儿的爵位,朝中多有不服,只怕不是不服儿,是不服母后。那些奏疏,不过是些庸人废材指摘数落,三人成虎,妄图构陷儿臣。”
“墙头草,风中竹,他们家家户户若是干干净净,儿无话可说。”
我抬眼,狠狠扫了一圈李家朝臣。
我双膝跪着,只看谁还敢站着。
果然,百官下拜,不敢再言。
“皇兄后宫美人无数,又遣花鸟使去天南海北寻觅美人,皇兄是圣人,儿远比不得皇兄,延吉相貌粗陋,才疏学浅,更比不得宫中贵妃淑妃能动摇主上心绪,儿可不会为一乐人违逆母后,母后不喜杨郎君,今日是赶是杀,儿绝无二话。”
冯太后最不喜贵妃淑妃,我如是说,太后难免大为动容。
“儿身边唯有延吉这么一个可心人,再无其他,儿既心爱延吉,岂可让他无名无份,做宠做小?儿今日愿为延吉争一回。”我说。
圣人为了冯贵妃,为给贵妃娘娘讨一个元妻之位,竟敢欺上瞒下,不册封杨皇后,让六宫之主,有名无份。
我为何不能为杨乐人讨要一个官位?
杨延吉无功无禄,没有家世没有根基,若要讨官,只有我先假意嫁他。
今日我大张旗鼓求太后赐婚,过几日又得胡搅蛮缠悔婚。
我忙里偷闲,瞥见安阳公主低着头,瞧见华阳公主正在憋着笑。
似我这般任性妄为,李家无人敢效仿,换做太后亲女亲子,乐阳,越王,一早得了训斥。
“你既真心喜欢,那就随你,只是他无官无职,身份低小,如何与你匹配?”
太后看似问我,实则是在偏袒我,提点身边人。
“芙蓉园的花品,是贵是贱,是名花是乱花,只凭太后提点擢升。”董贵人帮衬道。
天下都是冯太后的,太后说是名花,那便是名花,太后是杂花,那便是杂花。
不过是当权者的一时好恶,一句话罢了。
见我一意孤行,“他既是太常寺出身,母后就许他做太常卿。”冯太后随意一赏。
杨延吉在我耳边谢恩,我也跟着谢恩。
芙蓉园里唯太后、太妃立着,我一抬眸,恍惚间一人悄然翩翩而来。
是圣人。
圣人落水,身骨未曾康复,那日竟也离了太极宫,与长安城芙蓉园同乐赏红,芙蓉园里挤满了人,只是不知圣人几时到场。
他是要在这芙蓉园与太后抢班夺权?
圣人在上,百官不敢言,百花不敢放。
百花争艳,花红柳绿,独他一人素得清弱,以净色胜花朝百色,他冷得渗着寒气,青着脸让芙蓉园的百花就要凋零。
看着不像是,权摄天下的君王,倒像是脱了花衣的枯木新枝。
君上,照常恨恨地看着我,很快,他两眸一移,惊而笑出声来。
那日,就在芙蓉园里,就在我的一左一右。
我亲眼目睹了一场旷世孽缘,当朝皇帝陛下一见杨延吉,眸光几动,似是瞧见了天命之人。
圣人自从瞧见了杨郎君,此后,再没移开过一眼。
乱花渐欲迷人眼,李杨眉来眼去,而我立在二人中间,委实碍眼得很。
“洛阳侯极为心爱之人,果然不俗。”圣人笑道。
“太常卿,哪里配得了这般人物?母后授予小官岂不辜负委屈了杨郎?依儿臣看,凭他如此品貌,就该给他高官厚禄。”圣人笑容依旧。
主上,通身添了几分病态,双眸里,春日里蒙了一层秋,君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杨延吉,恨不能将他藏入心中吞入腹中。
“那依皇帝所言,该许他去哪一处?”太后问道。
“朕就许他参政。”圣人答曰。
“谢陛下天恩。”杨延吉谢恩领赏。
参知政事,权同宰相。
太常寺乐人杨延吉,一步登天,登上了圣人的龙榻。
成了皇帝的男宠。
花朝后,杨延吉有了太极宫永乐殿做靠山,从此,再没踏足过兴宁坊洛阳侯府。
也是从那年花朝起,圣人不见,昏君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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