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刀六洞,大卸八块,血肉分离。
这是,乐人杨延吉凄惨的死相。
往后种种,无休无止,杨延吉死状凶残,我死时只会惨他万倍。
我挥剑自刎,以死谢罪……
“阿颜——”
圣人喊了两个字。
惊声刺耳,我听见了,只是不知他唤的,究竟是阿颜还是阿延……
杨延吉死了。
我浑身都是血,杨乐人的血,自己的血,圣人的血。
陛下死死抓着我的手,他快了一步,我慢了一步。
宝剑吻着我的脖颈,只刎了一半儿,就被圣人夺走,丢出殿外。
生死之际,圣人面上喜怒为何,我无暇顾及。
四月十五那日,我最终没死成。
杨延吉死了,鹤奴浑身都是血,杨宰相的血,他的血,我的血。
掐着我的脖颈,圣人泣了血。
满殿奔走,永乐殿乱作一团。
杨延吉已死,圣人再无真心心爱之人,他伤心欲绝,呕出鲜血。
皇太后驾临时,医官急忙赶来。
永乐殿。
血,满殿都是血。
我的血,圣人的血,杨延吉的血。
杨延吉死了,他们躺在地上。
圣人病了,他睡在龙榻上。
剑是冰冷的,血是温热的,我颈上的血不停流动。
我伤了,也累了,我靠着龙椅,等着鲜血流干,独自等候死亡。
医官说,圣人五内如焚,心脉俱损,再有心火干戈,必死无疑。
杨延吉丢了命,李君清丢了魂。
堂堂一国之君,竟为一男宠泣血泣泪不顾性命,我朝圣人荒唐至极。
医官说,我的剑伤倘若再深一毫,同样,必死无疑。
真是不好,真是不巧。
大殿的血,宫人三日五日擦洗不干净。
此后二十日,我与圣人同住兴庆宫。
一日内险些丧子失女,一国皇太后,也是一位母亲。
那二十日里,我每日浑噩不知所措。
杨延吉为我所杀,我该自尽还是等着圣人降罚?
日日夜夜料想无数次。
想也只是想,我没得选择。
杨郎死了,圣人每日郁郁,他撑着病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只为监视我,他绝不放过杀害杨相的凶手,他绝不放过我。
我想一死了之,撞柱而死,也只会撞进陛下的怀里。
是啊,自尽而亡,于我而言,并非罪罚,而是奖励。
圣人放我自裁,实在恩赏太过。
杨延吉死后,冯太后一面处置杨党,一面收拾李杨二人留下的烂摊子,一面拨乱反正恢复清明。
最要紧的是,要看顾她时刻准备畏罪自戕的养女,更要防着她痴情滥情要去殉情的亲儿。
太极宫,二奴罪该万死,皇太后劳苦功高。
那几日里,韩充容日日都在兴庆宫。
圣人病了,皇帝身边见不着冯贵妃,薛淑妃,我心道古怪。
昔儿在太后宫中,也不侍奉圣人,反而时时围着我转。
她像是,眼里只有我,没有圣人。
帝妃二人不是夫妻,相视一眼,诚如仇敌,似是有龃龉,臣下不便说,我也不便多瞧。
我日日呆滞,等着圣人降罪。
直至童太妃带着昭阳公主前来探望,我才恢复神智,才想起来用方巾遮掩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端午那日,太极宫设宴,李家家宴。
太后虽未与我明说,我却明白兴庆宫的意思。
母后想在端午那日,想在李家众人面前,从圣人手里保下我的命。
誉王誉王妃称病不出,淮阳长公主装病不来,李家王臣抗旨不尊,皇太后震怒,命贴身内侍领着禁军,顺着永福兴宁两坊去请大王、王妃、公主、驸马。
人人身子康健,人人避之不及。
李家真病了的,只有圣人一个。
撒谎不来这太极宫,是怕我和圣人争斗引火上身?
他们吃的是天家饭,受的是天家恩。
食君之禄,受着无上天恩,享着万民供养。
怕引火烧身,怕殃及池鱼,不吃半点疾苦,不辛不劳,安享富贵,变着法儿抗旨不尊,天底下可没那么好的事!
权力,会调教。
皇权,会规训。
天家,由不得他们称病,李家,由不得他们不来。
天底下,哪有如此顺心如意不劳而获的日子?
即便是皇帝陛下,也得日日早起常参。
纵是天潢贵胄,整个李家,整个长安,只有顺着太极宫母子,才会有好日子过。
那一日,除洛阳皇族,凉国公主,李家儿郎娘子,不论几岁,不论亲疏,悉数到场。
家宴之上,太后不再名花乱花一通暗语,而是直截了当地痛哭一场。
“鹤奴要为那贱人死,狸奴也要为那贱人死,只为一个乐人奴婢,君王不是君王,王侯不是王侯,兄妹反目,儿女不孝,为一人成仇。儿女如此,予愧对李家先祖,不如斟满一杯毒酒,即刻去见先帝?”
冯太后恸哭大怒。
李朝以孝治天下。
此言一出,满宫皆拜,无一不惊。
我流泪,伤口流血。
圣人泣血,口中泣泪。
我与之跪在皇太后脚边,各自执着一方衣袖,各自揽下罪责。
二奴皆说,都是儿臣之错。
杨延吉以一人之力迷惑兴庆宫一双儿女,冯太后恨他,更甚前朝郭贵妃,更比往生的薛太妃……
杨乐人死后,尸身喂狗,随意丢弃,太后不许宫人收骨掩埋。
他所有一切,要么烧,要么丢,要么毁。
皇太后下令,从今往后,太极宫再不许提起杨延吉这么一个人。
我拔剑自刎,怎会是为杨延吉殉情?
太后当我如同圣人一般,被一不知名的乐人迷了心窍。
要殉情,想殉情,喜爱殉情者,独陛下一人。
我与颜家主母角力拼死,闹得朝野上下动荡不安,间接让一国之君不顾家国。
若将实话吐出,即便圣人转性不杀我,冯太后也断然不会留我。
事已至此,真心话,我不会说半个字。
我与那杨延吉,从头至尾没有半点情爱,此刻,我的泪,不论真假,必须皆是为他而流。
“奴,原来此意,太后今日教诲,奴此后,必当收敛心性,再不自伤。奴不察,为一卑贱乐人,伤了母后,伤了皇兄,伤了李家,奴再不敢如此糊涂妄为。”
我“狠心”将杨延吉抛之脑后。
圣人也不能再为一乐人寻死殉情,他含泪蹙眉照常恨恨地瞧着我。
眼里万般不甘,心里万般不舍,泪里万般愁怨。
为敬皇太后,圣人含着泪,最后,咬牙不舍,只说了一句,“那乐人,不过是任儿消遣的玩物,儿一时娱乐,岂会真动心动气?儿日后,必定保养身体,改过重来。”
杨延吉,死了便是死了,九五之尊当真要为一个乐人抛下皇位?
自然不会。
圣人为了一个乐人,当真要杀我?
事实不然。
既然不能痛痛快快地死,那我就要舒舒服服地活。
嘴上忘了杨延吉还不够,太后命我二人心里不许留恨,更不许留怨。
我跪于皇太后身前,发愿只说此生不嫁。
圣人一同立誓,他道太极宫此后再无男宠。
皇帝陛下先一步示好,他说,绝不再与我争抢。
我闻言,只说若遇好人物,必当先奉于阿兄品鉴。
冯太后擦去泪,我与圣人相互拭去血泪,拜一拜二拜三拜四,同跪一处,对拜赔罪。
在皇太后的威压之下,圣人大仇不得报,无可奈何,只能含泪饮恨留下我的性命。
冯太后“逼迫”,在李家众人面前,圣人与我再一次“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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