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庞大的影子渐渐钻出浓雾,于众人面前展示自己辨不出头尾的全貌。
有从腕部被截断的手,有连接着臂膀的手……仿佛是玩具人偶工厂的垃圾堆,所有废弃的上肢部件通通堆积在一起。
残破的布料犹如学校手工课上裁下的彩纸边角料,零零碎碎塞在手与手臂之间。
这个东西并非以手掌或关节作为着力点,林尽愁注意到底层的肢体扭曲着拖动上层前行,像有了生命的水晶泥,又像没有骨骼的毛毛虫。
看着不与人体相连的无数只手,林尽愁不可避免地记起孟千雅。她的手腕断在自己掌心里,柔软黏土一般的断连处和这些手没什么不同。
关上房门前,保安拿走了孟千雅的手。
那只手也在其中吗?
“小心。”
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掠过耳畔,右肩被朝后轻轻一扳,林尽愁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竟朝前迈了半步,正冲缓慢行进的手部聚合体。
“……”她没有后退,只扭过头与好心阻拦她的徐行对视。后者把眼睛瞪大了一点,他的手还滞留在半空,似乎出于紧张试图拉住林尽愁,但最终却悄悄放下。
按理讲该马上逃跑,然而身后除了站台便只剩无穷无尽的浓雾,谁也不敢打包票雾里没有危险。
再者说,于地面拖行的东西好像根本没察觉几个人的存在。它出了巷口向右拐去,紧贴陈旧褪色的砖墙蠕动,末尾的手们拽着根长麻绳,至少七八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系在上面。
移动间摩擦的异响主要由塑料袋产生,袋口束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只谈外表,倒是同清洁工每天辛苦运送的垃圾袋一般无二。
众人屏息静待怪物离开。发现那玩意居然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路过,大部分人泄出劫后余生般的叹息。
下车时被林尽愁扶了一把的女人远望即将隐于雾中的塑料袋,凑到跟前:
“那个……是不是看不见我们?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可能吧。”那东西的确没长眼珠。林尽愁下意识扯了扯外套线头,盘算着说:
“不确定巷子里还有什么,我们挨近点走吧 。”
于是一行六人挪入雾气弥漫的巷口,围拢着靠墙前进。
地图上仅点明各个地点的粗略位置,小吃街内具体的线路走向无从得知,此时走进小巷,地图派不上用场。
林尽愁将折叠到比手机小的图纸塞进衣服内袋,乍然转动脖子瞧着徐行:
“日结工有好几种,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嗯?”徐行果然在看她,“我打算先观察观察环境,这里的工作不一定是正常人能做的。”他苦笑。
“嗯……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为我们办理了宾馆住宿呢?”林尽愁点点头,又垂下脑袋数起跨过的地砖。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想问,”身边的女人附和,“如果是想弄死我们,干嘛这样拐弯抹角的,可如果是为我们好,明明宾馆里也很……恐怖。”
“说不准规则就是这样的。”
摸着粗糙墙面的中学生语气平稳:“也许是这个地方的规矩,进来的人都会先住进宾馆。”
“那被赶出宾馆的人呢?”
一时没人应答,餐厅里的一幕从脑海中划过。
“单纯被赶出去也并不代表会遇到生命危险,我觉得,刚才雾里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公交车有公交车的规则,宾馆有宾馆的规则,其他地方大概也一样,即使要逗留在这片雾中,只要遵守相应规则就会平安无事吧。”
“不过就目前而言,我们掌握的信息基本来自宾馆,”徐行抬手抚过墙砖,蹭了一手灰,“我还是希望继续待在那里。”
“……是的,有吃也有睡。”虽然收费。林尽愁看徐行打量自己掌心的灰尘,她发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短,好似指甲刀锉到肉上,瞅得人指尖隐隐作痛。
在徐行拍干净手心的灰时,林尽愁不由得用大拇指指腹揉了揉自己的指甲。
“啊。”
转过拐角,旁人发出小小的短促惊叹。林尽愁的外套袖子被揪住,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女人紧盯前方:“有动静。”
不等她开口,徘徊于街巷的烟火气远远地飘过来,热油滋滋、锅勺相撞,道路两旁显出摊位推车的轮廓。
越往前走,厚重的雾越散发出油炸食物与糖类混合的气味。林尽愁皱起眉,既视感在心里翻涌,她有种熟悉的预感,最前面左边的三轮车上——
“固体杨枝甘露?”有个男人一惊,随即被骤然出声的自己吓到,“……欸,这摊怎么没人……”
不是糖葫芦啊。也是,毕竟这里并非自己造访过的夜市。林尽愁的目光扫过一车水果夹酸奶,落到三轮车与围墙间的空位。
“这有零钱箱……牌子上有写价格,所以是付现金自取吗?”女人匆匆举手示意三轮车尾生锈的铁盒,她没敢伸手指,仿佛盒子会下一秒张开咬过来。
既然能付现金,宾馆的前台为什么回应得那么含糊?
“先看……”
“嗒。”
默默站在身旁的徐行扒起盒盖。
“呕——”
不巧守着铁盒另一端的倒霉蛋立刻扭头干呕,其他人纷纷退散,状如便秘。
“这什么东西?!呃……你们闻不到吗?”
原本靠近林尽愁的女人捂住鼻子,拉扯裹进牛仔外套的手臂想把人拽走。拉到一半她却发觉这人和旁边那男的脸色镇定,顶多表现出些许惊诧。
“闻得到,像腐肉,”林尽愁认真回答,“但看起来又不是腐肉……”
“像蟑螂。”徐行接她的话,屈指轻轻敲了敲铁盒外壁,盒内堆积的物体纹丝不动。
腐烂的肉味扩散开来,一堆蟑螂模样的不明物占了铁盒近四分之三的空间。盒子目测高度超过十厘米。
“这上面写的不是零钱箱吗?”这次女人伸出恼怒的食指,直刺铁盒边贴着的便利贴,“……什么意思啊?这是零钱吗?”
这个问题无人答复,林尽愁粗看几眼,附近的摊位都不见人影,对面的糖水摊也摆着类似的箱子,价目表是块靠住箱体的木牌。
前台关于货币单位的混沌发音犹在耳边,林尽愁现在理解了。
“咔哒”一声,徐行放回盒盖。
小吃街表面上只聚集了路边随处可见的小吃,实际上是集流动摊贩和实体门店为一体的餐饮一条街。
饭店大多挤在巷道深处的开阔地带,据前台电话里的女声所言,需要兼职的也基本是它们。
一路走来,两边的摊位没有任何活物看守,可关东煮在九宫格里冒热气,刚出炉的米花成袋堆在黑色炉子旁边,鸡柳在油锅里热闹地翻滚……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女人缩着脖子穿过摆满五颜六色奶茶粉的小车,不适地吸了吸鼻子。
“不知道,”林尽愁观察几杯封好口的色素勾兑的奶茶,“我小时候好像喝过这种,香芋味的好喝。”
“哈密瓜味的也不错。”徐行说。
“……”
包括女人在内的其他人不约而同放缓脚步,好似评价奶茶的两人携带着高风险流感病毒。
“那扇玻璃门上,有贴招聘启事。”
戴手表的中学生手指一家炸鸡店,把大人们拉出微妙的气氛。白纸黑字写明招日结小时工,主要工作是清扫前厅和后厨。
透过闭合的门,众人看到店里如卷起过一阵狂风,桌椅东倒西歪,餐具纸巾滚落一地。不止铺着瓷砖的地面,折断的桌腿上也沾染丝丝暗红痕迹。
尽管令人不安,但一味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临时组建的队伍踏进店门,绕了半晌也找不到在哪里应聘。
后厨门帘绣有“闲人免进”的字样,有个男人见始终没人轻举妄动,终于沉不住气,斗胆上前掀开布帘——
没人在。油腻的沉闷气味挤满狭小的空间,油锅里沉寂的油不知多少天没换,黑得发亮。
“打扰了,我们是来应聘小时工的。”
象征性地通知后,林尽愁才带着剩余几人挤进后厨。
后厨不起眼的角落里挂着数件形似工作服的围裙,最外面那件围裙口袋里露出一角白纸,林尽愁将它抽出来,纸上的字体与门外招聘启事一样:
“请小时工系上围裙开始工作,薪资50……每小时,工作范围包括但不限于换油、洗锅、清理台面地板、整理桌椅……”
代表货币单位的符号模糊不清,不过这一点不重要。既然宾馆住宿一晚100,那么在这里打工六小时岂不就能赚够三天房费,这种薪资水平活像诈骗。
“欸,可是这里没别人,怎么知道我们干没干活,又怎么给我们发工资啊?”
先前刻意疏远林尽愁的女人又忍不住贴上来,她抓着牛仔外套下摆,林尽愁有点担心她一不小心扯开线头,不动声色往另一头挪动,撞上油锅前的徐行。
“大概会有人来验收工作成果,这里可能也有监控吧。”像在讲冷笑话又像故意吓人,徐行回应女人的问题,却疑惑地看着林尽愁。
“我……真是……”
第一个掀门帘的男人吐出一连串脏话,他也站在油锅前,正准备走过来拎起一条围裙,锅里冷却的黑油忽然在他手边起伏了一瞬。
“嘶……嘶……”
林尽愁只来得及听到细小的碎响,油盆仿佛重压下飞起的跷跷板一端,莫名其妙脱离台式炸锅砸向男人——
“滋啦——”
里面的油居然顷刻之间变得滚烫!
“咚!”
“啊!”
肢体碰撞重物坠地,男人瘫在地上,面无人色地大叫,但他没受伤,热油仅有几滴溅到衣服上。
一锅热油倒出来近一半,厨房内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升温。林尽愁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她忘记怎么眨眼,震惊的目光落在徐行裸露的手背上。
皮肤迅速浮起蜡白色,水泡连成一片,焦黄的油似乎仍在沸腾。
周围的人直抽气,徐行恍若未觉,原本就肤色偏浅的一张脸更加苍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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