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刀如风,割裂了漠北灰黄的天幕。
无边无际的的荒凉原野上,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如同被遗弃的乱发,覆盖着冻得坚硬的土地。
祁玖闷头使劲拍打马的屁股,马蹄声像是鼓点一样敲在他心里。身后几座低矮的土屋零星散落,最后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里。一条正在结冰的河床蜿蜒而过,冰冷刺骨。
残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又渐渐退为死寂的灰紫。这微弱的光,无力地洒在一旁的土堆上,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守望者,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风卷起地上的沙砾,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突然马儿像是被风惊住了般骤停住。
祁玖没有再挥下马鞭,随着马儿的跺蹄声,他的心脏也跟着鼓动。
停驻的时间不长,却好似过了一生,他想着若没了程鹿颐,他原就悲凉的一生似乎更是惨淡。
“王爷,我们回去吧!”那个名叫一箭的孩子突然开口道。
声音里有怯懦,却赤诚无比。
祁玖转头看向他,见他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那软弱的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这时祁玖才好好打量起两个少年,两人皆初生牛犊不怕虎。
既如此,他又怕什么呢?无非就是早早结束这惨淡的一生而已。
“驾!”祁玖迅速调头,朝着来时路奔去。
朔风卷着沙土,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他的眼神坚毅地望向那个方向,可一旁夏姜的人却劝阻着他,“王爷,莫要失了程大爷争取来的生机呀!”
祁玖充耳未闻,原本给程鹿颐留的人都不多,不知他还能不能等到自己。
“都带上面罩!”祁玖的鞭子又落到了马身上。
旺达自知自家主子,看似平平无奇无所作为,可程鹿颐却是他放在心里的亲人,即使涉险也要将其救出来,他只需默默跟随,保护其安危即可。
可祁玖却吩咐道:“旺达,若待会儿有危险,你带着他们二人先走,不要所有人都在一起。”
旺达措不及防,任凭凌冽的风刮着他的脸,他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没想好此时是否遵循命令。
一箭却道:“救不出程大爷,我们不会走的。”
声音里只有坚定,祁玖听罢欣慰地笑了,他嘴角上扬,这才是镇南侯的家风。
很快便见正在殊死抵抗的程鹿颐,他满身鲜血,显然已行动不便,祁玖冲了过去抱住他,接住他正在下滑的身体,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仿佛要凌迟他们。
待程鹿颐看清来人,双目眦咧,猩红一片,“你回来干什么?”
祁玖却嬉笑着道:“当然是救你,感动吗?”
可程鹿颐却没有感动,而是拽着他的衣襟,“你知不知道,你他妈是平反的唯一机会了!”
程鹿颐已经到了力竭的程度,他轻松将自己的衣襟从他手里扯了回来,“你都不在了,平反对我没有意义。”
他连武器都拿不顺当,依然眼神专注对准面前的敌人,又补充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随后便是一场新的厮杀,因为祁玖带回来的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短暂占了上风,可程鹿颐知道对方一定不止这点人,若援兵到了,他们便再也跑不了。
程鹿颐见如此情状,只能铤而走险,而自己已然没有任何战斗力,他小声与祁玖密谋:“你带人将骑兵全部挑下马来!”
祁玖虽不会筹谋,可眼下这简单的战略还是能看懂,他点了点头,对旺达吩咐起来。
正在旺达对其他人进行嘱咐时,他指使人将程鹿颐团团围住,护送他到马旁边。
大战一触即发,祁玖率先朝最近的骑兵的坐骑下手,导致那马儿仰头痛苦哀鸣,制造了短暂的混乱。
因为他们的出其不意,没一会儿功夫便将骑兵全部斩于马下,可对手也不是吃素的,瞬间明白他们的意图,很快便围住了他们的退路,而程鹿颐身侧兵力悬殊,祁玖见状正要回援。
他急切地朝着程鹿颐而去,可正是他的急功近利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三名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朝他袭来,纵然他躲过了第一个人的偷袭,可第二人的箭却直直朝他攻来。
随后他没有感受到那箭的痛楚,倒是大腿处挨了一箭,却不是要害。
待他转身才看见倒下的程鹿颐,他用背部替他抵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他麻木了一瞬,喉咙竟没能发出声音,随后他一鼓作气,将那二人迅速了结,旺达等人也驰援到了。
祁玖抬起程鹿颐,捂住他的伤口让血不往外冒,可是没有用。
他瞬间急了起来,嘴里只剩下,“大夫,大夫……”
程鹿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住他,断断续续道:“趁现在……快走……”
说完,他便没了知觉。
只剩下祁玖哀嚎的声音,“你不能死!!”
……
石墩后面,祁玖凝重地看着大夫正给程鹿颐处理伤口,遍布全身的鲜血已经干涸,也分不清是谁的血迹。
良久,大夫颤巍巍道:“王爷,实在是医疗条件有限,恐怕没有办法……”
他的话说得委婉,祁玖如今的气场正蓄势待发。
“回京还有没有救?”他的声音冷得如鬼魅,自周身散发出来。
大夫瑟瑟发抖,他只是夏家在京城的府医,连随军军医都不是,竟遇到如此大场面,如实道:“或许还有一救!”
随即掏出了一颗药丸,若不是能闻见些微中药材气味,会让人怀疑是他随意在地上抓了把黄土揉成的,“此药丸或许能护住这位大人的心脉。”
他没说具体时限,只是又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程鹿颐,他摇了摇头,实在是难以把握。
祁玖却点了点头,将旺达招了过来,俯首道:“你将程鹿颐送到麓宁山庄去,那里有何大夫。”
“可是,爷你……”旺达的话却被他止住了。
他不能跟他们一起走,否则……
“我还得回皇陵,让那两个小子与你一起,你们乔庄成进京求医的模样。”祁玖长话短说。
他将夏蒙叫了过来,“夏统领,你带着人往既定的目的地去,中途无论遇见谁都不要理,直至最后一人,立刻出发!”
祁玖让夏蒙等人先行,是有意让他们把追兵的注意转走,这样或许能为程鹿颐争取一线生机。
这时,平安却道:“王爷,我与他们一起!”
一旁的一箭想阻止却没来得,他的手还保持着捂平安嘴的动作。
祁玖朝他们看过来,什么话也没说,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平安作为诱饵,他们的希望确实大不少。
可他显然看出一旁的一箭不想让他这么做,可他去意已决。
夏蒙在祁玖来后,规矩了不少,没再出现之前偷奸耍滑的情况。
待他带着队伍等在远处时,一箭才小声道:“你之前打过他,他一定怀恨在心,去了就凶多吉少。”
还没等他絮叨完,平安朝着他虔诚地一拜,“少爷,多保重!”
一箭伸手想扶他,却被他拒绝了,“我本身就是少爷的替身,混淆是非这段时日以下犯上诸多,望少爷原谅。”
他又磕了个头,“少爷,你一定要替曾家平反,让镇南侯重见天日,”他的声音逐渐哽咽,“若少爷见着我爷爷,一定要转告他,平安完成了使命,不是孬种!”
说罢,他起身上马,朝着夏蒙的方向去,没有转头看一箭一眼。
可一箭的眼睛早已盛不住泪水,溢了出来。
“平安!”他叫道。
平安的身体在马背上停顿了下,背对他挥了挥手,像是告别。
祁玖也哽咽起来,往日在京城纨绔度日,如今见着生离与死别的场景,他唯有动容,他轻拍一箭的肩膀,“这是他的使命,他完成了,你应该替他开心!”
一箭用胳膊肘胡乱擦着眼泪,抬眼看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本只是想找亲人,可见程鹿颐从当初的不在乎,到差点付诸生命,他得最大限度护他们周全。
他们将行李和家当都藏到了村庄里,马车也拆去,只剩马匹混在农户的马厩里。
祁玖让所有人都平躺在戈壁滩的斜坡上,从刚才他们行进的路上,看不出任何有人的踪迹。
果然,敌军反应过来,朝着这边追了过来,只是没做任何停留,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一箭轻声问:“我们现在走吗?”
祁玖却摇了摇头,“再等等!”
可戈壁滩上却异常寒冷,几人只能咬牙坚持着。
程鹿颐却没什么难受的地方,大夫说让他冷一点或许还有救,祁玖听罢便照做了。
过了半个时辰,又经过了一批敌军,又过了一刻钟,祁玖才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拉起一箭,欣慰一笑:“这下我们可以走了!”
只由一名随从前去将马匹牵出,顺便买了一辆农户的破烂马车,几人便这样上路了。
好在祁玖的小聪明派上了用场,几人一路平安,没有任何阻拦。
接下来,祁玖便要与他们分道扬镳,朝着皇陵而去。
旺达却担忧起来,“爷,你的腿伤……”
祁玖吩咐旺达为自己买匹马车,随即对人马进行分配,他只留下两个有些武艺的随从驱使马车,其余六人随他们往京城的方向去。“不碍事,躺在马车里就到了!”
只是一箭闷闷不乐,总是一股忧愁驱散不开。
“你怎么了?”分别之际祁玖关心道。
“不知平安怎么样了?”他吐露心声,关切地看着他,“王爷,你的腿伤怎么办?”
这一路祁玖成长了不少,他像个大家长般,挺得笔直。
他轻拍他的头,“他叫平安,当然会平安了。”祁玖也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尽量让氛围不要太过感伤。
“我可是九王爷,自然不会有人敢对我怎么样。”他语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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