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鹿颐秃鹰般的眼睛一下便锁住了门缝外的沈眠棠,眼神凝重起来。
而门外的沈眠棠却是大大方方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温和地问道:“程公子可好些了?”
隔着屏风,程鹿颐看向沈眠棠,虽看不真切,却还是对着人影说道:“多谢二小姐救命之恩!”
他语气里的真诚谦卑比刚才更甚,随后又问道:“不知如今什么形势?”
沈眠棠本也是怕希弟说不清楚,才不顾礼仪见了程鹿颐,自然是要将事情交代清楚,她思忖道:“王爷与那小孩兵分两路,王爷回了皇陵,走那条路,那小孩便将你送来麓宁山庄。”
程鹿颐听见她如此说,心里松了口气,只是还是迫不及待问道:“那小孩如今在哪里?”
沈眠棠透过屏风看见床上的人有了些动静,便知程鹿颐着急知道一箭的下落,连忙安抚道:“我擅作主张将那小孩送走了。”
又补充道:“你放心,他很安全。”
果然,他安静了下来,沉静良久才道:“多谢二小姐救下他,我实在没用,没能护他周全,最后还是沈府,还得是沈府!!”
他感慨良多,粗粝的程鹿颐此刻拘谨了几分,怕唐突了沈眠棠。
沈眠棠见程鹿颐虽是书生打扮,但性情有几分豪爽,便知此刻自己让对方多了些不自在,便告辞退了出去,让何大夫为他好生检查一番。
说来程鹿颐能醒来全靠他自己意志坚强,之前给一箭说的已经是预期的最好结果了,没想到程鹿颐自己争气,比预想更是好出了许多。
告别程鹿颐后,沈鸿希走在路上频频往后转头,满脸的疑问,又看向自家阿姐,见阿姐仍无动于衷,他才甩了甩袖子气冲冲离开了。
程鹿颐醒来不久,祁玖也被押送回到京城。
北门,宜宁一脸担忧看向祁玖,“九哥,我真走了!”
祁玖点点头,不舍地拍拍她的头,手慢慢推着她向前,“回宫去,安心待着!”
他捂住受伤的大腿,强忍着痛又上了马车,一阵滚滚车轮向前,他却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宜宁看着消失在眼前的马车,心绪凝重,身旁的女使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道:“公主,我们该回宫了!”
宜宁才幽幽回神,叹气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被女使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停下时,祁玖赫然看向头顶的牌匾“诏狱”,他的心也凉了半截,一路的侥幸心理在此刻彻底破碎。
诏狱不同于京兆狱,等闲犯人是没资格进到这里的,只有所犯之事极其严重才会被关至此,而里面都是些异常凶狠的犯人。
他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大腿,一路上即使被宜宁悉心照料,她的大腿也因为奔波而有溃烂的迹象,这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王爷,请吧!”程志明阴沉的声音响起。
诏狱地处城东最角落,位于惠河旧道之畔。
惠河最昌盛之时为漕运要道,商船云集、市井繁华。宣武大帝后期,战乱频繁,河道年久失修,东城一段早已淤塞断流,唯余一条窄浅浊水,两岸芦苇丛生,乱石嶙峋,偶有乌鸦栖落。诏狱便建于此地废弃河湾旁,墙外杂草没膝,每逢阴雨,泥泞不堪,车轮轧过,溅起腥臭黑水。
祁玖艰难地下了马车,心渐渐沉了下来,每走一步便是钻心地疼,美达一脸担忧,准备上前扶一把,程志明的狗腿迅雷不及掩耳,用手里的刀柄生戳他腹部,美达痛得立刻倒地,但他终究没忍住发出了呜咽声。
祁玖见状,急忙转身,差点使自己绊倒,他怒瞪着那侍卫,吼道:“住手!”
正准备进行新一轮打击的侍卫,听见祁玖的声音才堪堪忍住没有补刀,只顺便踹了一脚。
程志明却幸灾乐祸道:“王爷这奴才若想在诏狱里活下来,可得低头做人呐!”
祁玖自然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是这口气实难下咽。
他深深呼吸后,说道:“本王这奴才不用进诏狱吧,难道本王还不够?”
程志明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竟有些吃惊,“王爷不会以为里面还有人伺候你吧?”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允许带一个奴才已经是恩赐了。
可祁玖充耳不闻,也没看美达,只冷冷吩咐道:“你回府去,不用跟着本王。”
美达正爬起来,他被刚才侍卫出其不意一招打得有些费劲才缓过来。
然后不可置信看向颤巍巍地站在他面前的祁玖,他低声唤道:“爷!”
祁玖并未理睬,而是慢慢挪动步子往诏狱的阶梯而去,眼见着拉开了距离,美达还蹲坐在地上,侍卫正准备提拎起美达,被祁玖的声音吓住,“怎么,本王说的话没听见吗?”
他的话既震慑了程志明和他的狗腿,也让美达明白他心意已决。
美达才慢慢爬起身,像是做了艰难的决定,驾着祁玖乘坐的马车离开了。
不用祁玖多叮嘱,美达便照着他的吩咐,回了王府,待天黑时,才摸黑出了城,直奔麓宁山庄而去。
夜已深,山野万籁俱寂,唯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凄厉的狼嚎,更添几分死寂与荒凉。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像是用指节轻轻叩击,又像是冰凉的枯枝在刮擦门板。
门房仿佛已经适应了近日的半夜访客,已经惯性般先禀了沈眠棠。
而沈眠棠像是已等待多日,如今听见门房的禀报,反而松了口气。
她迅速起身,披了披风急急往外赶。
簌簌的寒风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马车旁,静静地立于门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只那“笃、笃、笃”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固执地等待门被打开。
门房在沈眠棠的示意下,开了门,那人脸上终于有了丝期望,颤抖着声音问道:“王妃在吗?”
沈眠棠透过微敞的门缝,和声音辨认出是美达,便在门内回应道:“王爷呢?”
门外模糊的身影身形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往里走。
待门房锁好了门,美达才“噗通”一声,跪倒在沈眠棠面前,声音悲切,“求王妃救救王爷!”
沈眠棠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沉了下去,她沉着着脸色,扶起了美达,“先进屋再说。”
美达连忙收回手,如今是方寸大乱,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
麓宁山庄只有一大一小两座正房,沈母和沈眠棠分别居正房的正殿和偏殿,而沈鸿希与受伤的程鹿颐在西北角的那座小点的房子。
来到偏殿,美达便长跪不起,捡重点说起,“王爷被监察御史程志明关在了诏狱,王爷将奴才赶了出来,奴才等到天黑才出了王府往这儿赶。”
沈眠棠让诗兰上了热汤,看美达如今落魄的样子,便知回了王府也没好好吃饭。
美达边喝汤边将祁玖告诉他的,一股脑儿全讲了出来。
沈眠棠听完沉默良久,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祁玖会有此劫,上一世他明明安然无恙去了自己的封地,难道因为自己改变了上一世发生的事,使得后面的事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美达被她的沉默吓住了,唤她,“王妃,您可要救救王爷呀。”
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正起身,“不若奴才去宫里找太后娘娘。”
被沈眠棠严厉呵斥,“稍安勿躁,别乱了分寸!”
她又思忖片刻,才道:“诗兰,你给他找一套沈府的衣服,”然后回身美达道:“即刻起身,去沈府将此事告诉世子,随后就在沈府听世子差遣,”
她不忘叮嘱道:“切记,只有世子一人才能讲,让世子查清如今的情形。”
沈府里潜藏的眼线并没有全部铲除,怕打草惊蛇,所以得小心谨慎谨防隔墙有耳。
祁玖贵为皇子,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得宣仁帝亲自下旨才行,可只要没有实质性证据,他便是安全的。
而宜宁回宫自然会将情况转告太后,虽然她联系不上宜宁,但宫里的情形暂时不需要她操心。
当务之急是要将王府的人安抚住,别在这个当口情急生变,被有心人利用,反倒对祁玖不利,所以她打算将美达支到沈府,由大哥看管。
连夜送走了美达,沈眠棠才躺回床上,可睡意全无,她支着手臂半躺在床上,眉头紧锁。
今晚守夜的是诗兰,她端着参汤进来,“小姐,先喝点汤润润,”她透过窗户看向无尽的黑夜,“才丑时,这黑夜真漫长!”
倒是她老气横秋的言语将沈眠棠从忧愁中拉了出来,她抬眸看向她,打趣道,“哎哟,这是谁家的老太太,如此伤春悲秋。”
如此一激,诗兰连忙辩解道,“奴婢虽不知全貌,可也知王爷和沈府有大事发生,不能替小姐分担些许,还不能替小姐感慨呀?”
“你做得很好!”沈眠棠直白的夸奖起诗兰,经过了这么多事,连诗兰也开始稳重起来,这让她在坎坷的前路里看到了希望。
她振作道,“我喝完了这参汤,你也早些去休息,明日指不定还有什么大事呢。”
沈眠棠不是危言耸听,近日她总是心绪不宁,便是知晓有些事随着她的干预发生了变化,并不会同上一世一般一成不变,那变数需要她来□□,并将危害降到最低,如此才能保住沈府和祁玖。
诗兰走后,沈眠棠瞪着眼睛看向天花板,身心俱疲,却依旧没有睡意,她叹息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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