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师，我们这边还没发呢。”
前排有老师发现分发学案的那位女老师一直杵在后排，眼睛还直勾勾盯着一位美女老师，忍不住出声提醒。
梁立人猛地回过神，尴尬得直道歉，脚步也终于往前挪，“不……不好意思啊，这位老师太漂亮了，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话引得不少人都转过头来看吕铭钰。瞥见吕铭钰脸上的红晕，梁立人心里有点对不住她。
当她终于手忙脚乱地分发完学案，回到座位上靠着，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没有太多时间给她平复心情。程老师的讲课很快开始，英语组纷纷抬头，都不由得替她紧张起来。
程老师这堂课以自己海外旅游的亲身经历为主线，融入照片、视频等素材，甚至还邀请了学生录制情景对话。课堂环节衔接自然流畅，和学生的互动也开展得不错。虽然在最后几分钟由于怕超时，讲课速度明显加快，导致有些环节显得匆忙，但就整体而言，可谓瑕不掩瑜。
一节课听下来，大家都替她松了口气，不住地夸她上得好。当程老师鞠躬结束的那一刻，听着台下爆发的掌声，梁立人知道——稳了，尤其是有了前面那些老师的对比。
回到组里，程老师虽然也自我感觉良好，但面对夸奖，还是摆了摆手，谦虚道：“别半场开香槟，后头还有那么多老师呢，而且我后面好像就是一中的了。”
梁立人还是一贯的作风：“也别提前给他人长志气，万一一中的比不上你也说不定啊呢。”
“你又来了，小梁同志。”程老师笑了起来，“谁你都不放在眼里啊？”
“我是对你有信心。”
程老师比她年长几岁，是英语组的中层骨干，本身就公开课经验丰富。
梁立人有点可惜谭组长没和她们坐在一块，不知道去哪和老友们打探消息了。看向中间前排寻找谭组长的身影时，她发现吕铭钰的位子空了。
很快，礼堂前门再次被推开，下一位参赛选手领着学生走了进来，礼堂内的嘈杂声在片刻的降低后明显增大。
梁立人抬头看向门口，顿时睁大了双眼，没想到她也是参赛选手。她屈起食指，用指节推了推眼镜。
吕铭钰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领着某班学生在前排落座。她站在舞台前，微微倾身和学生们交流着，姿态优雅，亲和力与掌控感自然地流露出来。
授课开始前一分钟，吕铭钰走上讲台，在她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放映出课件首页，右下角清晰地显示着：
授课人：
天赐市第一中学
吕铭钰
真的是她……
望着那张遥远又熟悉的脸庞，梁立人心里某种细密的隐痛蔓延开来。两人之间横亘的，又何止是岁月？
身旁有年轻老师开口说道：“吕铭钰？这名字好耳熟……人也长得面熟。”
“我也觉得熟悉。抽签的时候，我就感觉在哪里见过。”
“去年国赛是不是有她？”
手快的老师已经在网上翻出了吕铭钰的国赛视频，“还真是她！你们看，她还得了一等奖。”
“嚯，碰到高手了，程老师。”
市教研组长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让我们有请下一位选手，吕铭钰，吕老师，大家欢迎！”
吕铭钰的竞赛选题是“音乐是全世界的通用语言”，以古典音乐《梁祝》作为情境主线。伴随着小提琴协奏曲的悠扬、哀婉和最终爆发的悲怆，从开端到**又回落，她的讲课以及和学生的互动也在此间徐徐展开。
梁立人望着台上，不住地点头。只要站上舞台，在聚光灯下，吕铭钰总会像变了一个人，大胆从容，旁若无人。
此时站在讲台上，她噙着纯正流利的口语，教态自然大方。最难得的是，她始终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抛出问题，启发思维，真诚肯定，真正让学生成为课堂的主人，而不是单向的灌输。
课堂最后一个环节，吕铭钰邀请了两名学生上台，随着音乐的起承转合，用角色扮演重现梁祝的故事。在最后的化蝶一幕，两个孩子扇动着“翅膀”，从地上摇摇晃晃着站起来“双双飞走”，这有些滑稽的表演收获了不少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结束时间被掐在了20分钟整。
在热烈的掌声中，梁立人已基本能确定冠军的归属。这种兼具学术性、艺术性和活跃氛围的完美课堂还是很少能见到的。另外，让她觉得很新颖的一点是，音乐没有被作为单纯的引子，而是贯穿全课。
“我说吧，话不能说太早。”程老师也一边鼓掌，一边感叹：“她的课堂效果非常好，确实是高手。我特别喜欢她的课件，做得很漂亮。”
“而且很契合主题，每一页的设计没有哪里是多余的，估计完全是原创。”梁立人应和道。
“你现在不说一中的没我上得好了？”程老师调侃她。
梁立人笑了笑，“不管怎样，我们就当是来学习的，放平心态就好。名次，我们肯定会有，而且绝不会低。”
旁边突然有老师评价道：“很典型的表演型选手。这种比赛，简直是她们的秀场。”
“对学生来说，特别是那些基础薄弱或者兴趣不大的，这种上课方式确实更容易听进去一些。”
“别说学生，我也喜欢这种。”
老师们交流着对不同教学风格的看法。
“表演型”三个字，也触动了梁立人某根敏锐的神经。虽然物理学科更注重逻辑思维，但课堂吸引力在任何学科中都不容忽视。
因此，“表演型”教师也往往最让人忌惮。她们擅长调动气氛、制造互动，而“学生参与度”和“课堂活跃性”，恰是评分标准中占比极高的部分，这类选手也因此被称为“赛课型”选手。
梁立人自己则常被归为相对的“学术型”教师一类。听过她课的人普遍评价她专业底蕴深厚，教学风格偏向深层次的思维建构，需要学生沉下心来跟随，一旦听进去，便常有豁然开朗之感。
她自己也曾和“表演型”选手有过直接交锋。两年前一场高水平教学竞赛中，她和第一名失之交臂，而胜出者同样是一位“表演型”高手。很多人为她惋惜，她自己倒并不执着于名次。她始终觉得教学风格各有其美，并无简单的高下之分。
梁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吕铭钰，看她带领学生退场，又转头期待她从后门返回。
等了许久，那袭浓郁的酒红色长裙终于翩然而至，胸前的纯白色缎带随着脚步微微拂动。栗棕色的大波浪长发半披在肩，小巧的耳垂上缀着珍珠耳钉。在后窗透进的阳光下，吕铭钰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她的经过带起了一阵微风，风里似乎还夹杂着丝丝缕缕香气，让她心神一晃，有些恍惚了。
后面的课，梁立人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无法控制地望向那柔美的侧颜，怔怔地出神。
十一年了……
以高考为界，两人的人生轨迹彻底错开，也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相见。此间多少时光呼啸而过，她早已记不起最后一眼看向对方是在何时何地。只有仓促，仓促到没有句点的各赴东西。
在这些年日复一日、近乎惯性的生活里，那些未被妥善安放的情愫暗自堆积、发酵，直到某一刻，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心底深重的不甘和遗憾。以至于数不清有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分，又再回到那些早已泛黄的旧时光。
恍惚间，白炽灯变成了窗外的暖阳，那抹侧脸沐浴在光里。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交织，都是那几年的碎片——绚烂的粉紫色晚霞，暴烈又纯净的雨，被狂风掀动的厚重窗帘，和溅在脸上的雨水，还有那个如白玉兰般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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