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外，咖啡店。
与张浩约定的地方，是一家学生创办的休闲咖啡店，整体装饰非常简单。
临街是一面通透的落地窗玻璃，屋外光线流入，将整个屋子都被照得透亮。
一进门，灰白的墙体上，就看到两个铁钉帽，钉帽之间系着条细麻绳，麻绳用木夹子夹着十几张毫无关联的风景照片。
随着照片往下看，是用便签纸贴出的一个爱心画，纸条上写满了少年无病呻吟的句子。
店内只有几张木纹方桌，黑色的露营椅随意摆放。
每张桌上，富有一些浪漫情调摆着白瓷瓶，每个瓷瓶里都插着一朵白玫瑰和簇拥的满天星。
如果不考虑窗外狭窄的人行道，遮天蔽日的行道树，倒不失为一派恬静氛围。
下午两点多，店里没什么客人，店员趴在服务台上昏昏欲睡。
张浩比两人来得早些，坐在靠玻璃窗墙角处，朝他们招手示意。
两人进店后在他对面落座。
张浩长得很普通，眉毛浓密杂乱，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大大的眼睛里透出清澈的愚蠢。
望着眼前这年轻小伙，老吴瞬间想起了自家也在读大学的儿子，不禁带了些许慈爱的笑，道：“别紧张。”
张浩把手在腿上搓了搓，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与卓蒙城同行的，是四十多岁的刑警老吴。
老吴率先说了几句话开场白，缓解气氛，随后说起正题，问：“平时对张悠悠、何婉晴有什么印象吗？”
张浩歪着头，想了会儿，摇头：“没什么印象，就是在校门口和楼梯间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
“都说了什么？”
“就是见到打声招呼，挺普通的。”
老吴点点头，又问：“那她们住在楼下这些天，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异常响动。”
“也没，挺安静……”张浩突然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哦——不对。”
卓蒙城一直低头记录，抬头看他：“什么不对？”
张浩皱眉，挠着前额，说：“就突然想起一个多星期前，我看见她们在门口跟一个女人吵架。这应该算异常吧？”
卓蒙城没回答后面那句，问道：“那女人你认识吗？”
“看着眼熟。”张浩皱紧眉头回想，说：“有点像房东张姨的儿媳妇，但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因为我就见过她一次。”
老吴：“那她们在吵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因为她们一看到我就停了下来，我当时问张悠悠她们要不要帮忙，但她们都说没事不用，然后我就上楼了。”
卓蒙城问：“然后呢？注意到那个女人走了吗？”
“没走！”张浩说到这有些兴奋。“我上楼后假装关门，然后就听到那个女人又骂了好几句，狐狸精不得好死什么的。”
说完，张浩还不忘把心中猜测也说了出来：“你们说，是不是张悠悠她们勾引了房东的儿子，然后被房东儿媳妇抓住，然后杀了她们的？”
从这些话里来看，这种可能性很高。
但是未知全貌，下定论为时尚早，老吴神色严肃，警告他说：“没有事实依据，不要乱猜测。”
之前老吴一直笑容和蔼，这一下子突然表情严肃的样子，让张浩愣了下。
张浩愣了片刻，收敛神色，木然点了点头。
随后老吴又简单询问几句，但张浩没再说其他什么异常情况，就结束了本次谈话。
车还停在城中村，卓蒙城和老吴两人往回走。
做了多年警察，什么形形色色的人老吴都见了不少。
看起来真诚善良的人不一定是好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也不一定是坏人。
就像张悠悠和何婉晴，也许她们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单纯，不谙世事。
但受害者不是完美的，至少，不能要求她们完美。
老吴抬头看了眼卓蒙城，问他：“要去找李美灵吗？”
李美灵就是房东儿媳妇的名字，在此之前，他们对房东一家有基本了解情况。
房东张清源和其妻子张梅花都是退休职工。
儿子张俊琪在家楼下经营着个小超市，儿媳妇李美灵则是医院护士。
孙子张轩睿今年刚六岁，上幼儿园中班。
非常普通的一家人，不过这普通之下，可能隐藏着一个杀人凶手。
卓蒙城目无旁顾，轻声“嗯”了下。
......
“乞饭吗？”
满头白发的老爷子笑容满面，朝着对面两人扬了下手中的碗筷。
带着浓厚粤语口音，尽他所能的用全国通用的“煲冬瓜”问要吃饭吗？
虽然听起来怪怪地，像在问他们是不是在讨饭。
面对这难崩的浓重口音，老吴面带礼貌笑意，婉拒道：“不用了，我们吃过了。”
突然，一碟青菜炒肉“啪”地一声，甩在饭桌上。
房东老伴张梅花从厨房出来，在张清源右手边坐下，一脸暴躁吼道：“吃你的饭啦，讲讲讲！”
从卓蒙城二人进来到现在，张梅花的面色就没好过。
看向两个不速之客，眼神宛如一把刀，仿佛随时看不顺眼就要来上两刀。
被剐了一记眼刀，张清源也不再多话，埋头吃饭。
张梅花把他们当成空气，自顾自地吃饭，连个眼神都没有了。
侦查员老吴干笑了两声，心道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饭点不上门，没成想，张清源去退货耽误了点时间，两人进门刚好堵上人家饭点。
这让本就不招人待见的二人更是尴尬。
四个人的空间安静得只有筷子与盘子碰撞声。
老吴不像卓蒙城这般淡定，过了片刻，率先憋不住开口笑道：“阿姨做得菜真好啊！”
张梅花一声不吭，佯装听不见。
而张清源不想气氛冷场，撇了眼老伴神色，笑夸道：“她煮的菜，这条村都出了名的。”
老吴也识趣，夸道：“那怪不得，光闻着就香。”
“是吧！那……”
还未等后半句说完，张梅花一声轻咳，直接就彻底消停了。
这稍稍热络的气氛又瞬间没了。
当然，做了多年刑警的老吴也不是个薄脸皮的。见着这情形，也没再弯弯绕绕，直奔主题：“话说，怎么不见您儿子跟儿媳妇呀？”
张清源：“他俩啊，这几天带着我孙子回娘家去了，今早儿媳妇带轩轩回来看了一下，不过刚巧她送轩轩上学去了，刚好错过。”
老吴：“那真是不巧。”
张梅花夹菜的手一顿，似乎察觉到什么，偏头朝老吴看了一眼，说：“你们找我儿子儿媳妇干嘛？”
老吴迎上这位阿姨的视线，赶忙摆手：“没事没事，就是例行过来问问。”
然而此话一出，张梅花就像被人睬了尾巴，将手中筷子往桌一拍。大声怒道：“我说你们这些警察，不去找线索查案抓犯人，整天找我们普通老百姓，怎么？我们是犯人吗？天天过来审问一遍？”
说起这个，张梅花仿佛有说不尽的恼怒和委屈。
当初她看这两个女学生长得斯斯文文，又乖巧懂事的样子，还很痛快的给降了一百块钱租金。谁知道才住了一个多月，人就死在她屋子里。
自己好端端的房子一下子成了凶宅，这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原本的租客也要纷纷退租。
连儿子儿媳也受不了这抑郁环境，带着孙子直接去娘家住。
如今也就剩老两口还住在这房子里了。
而案子过去三天，没有抓到凶手不说，他们还要每天被警察盘问，像是将他们当嫌疑犯一样审问，如何让人不恼火。
“说啊！”张梅花怒火中烧瞪视，像是要把卓蒙城和老吴烧穿一般：“如果我们是嫌疑犯，那就把我们抓到警察局里啊！天天折磨我们算什么？啊？”
旁边一直笑面相迎的张清源此刻也冷下脸来，垂头沉默。
老吴嘴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应答。
房子里瞬间沉默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墙上时钟走动的嘀嗒声。
过了片刻，一直未曾说话的卓蒙城开口道：“那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
老吴惊讶回头，望着卓蒙城神情自若的起身，看起来真准备走人。
这话都没问呢？怎么走了？
赶忙拉了一下卓蒙城的衣角，小声呵斥：“干嘛呢！”
卓蒙城低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叔叔阿姨今天挺累的，让人家好好吃饭吧！”
老吴：“……”
不是，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任性吗？
然而，还没等老吴站起身，大门口的开门声让众人都一愣，纷纷望过去。
正是卓蒙城和老吴此行的目的——李美灵。
饭桌正对着大门，她一进门，就发现了房子里两陌生男人。
感觉到众人的视线，愣了下，露出个礼貌的微笑，朝他们点点头。
李美灵长得不高，大概一米六的样子，留着一头爽利的齐肩发，一身简单的V领短袖和牛仔裤，手上拎着一串开门钥匙，整个人看起来很温婉普通。
老吴和卓蒙城一样站起身来，也笑着点头示意，道：“你好。”
李美灵关上门，有些尴尬的走了进来，朝她婆婆说道：“轩轩的水壶忘拿。”
张梅花朝电视柜一扫，发现小黄人水壶果然是漏了在这，埋怨道：“你直接打电话让我送过去不就行了，还专门跑过来，轩轩都渴坏了吧？”
也就一个小时不到，怎么可能渴坏了。
老年人的宠溺和多虑作祟。
李美灵：“老师给他拿了个杯子，今天就不用送过去了，我拿回我妈那，明天再用。”
张梅花觉得不是很满意，不过也只能点点头同意了。
李美灵拿了水壶，似乎不准备多留，转身要走到样子。
老吴赶忙说道：“李美灵是吗？我们是刑警，方便跟你聊一下吗？”
李美灵步伐一怔，愣在原地。
张梅花原本就觉得他们来意不简单，听到这也验证了她的想法，阻拦道：“有什么好聊的，关于那两大学生的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听到大学生这几个字，李美灵眸光一动，脸色瞬间变了变。
卓蒙城捕捉到这神情变化，上前一步说道：“配合调查是为了早日破案，你们应该也不想让警察天天在家里晃。”
张梅花显然还是不想让儿媳妇说话，但是他这话说得也没错，所以一时间没说话。
李美灵低头想了下，片刻后抬眸，朝卓蒙城说道：“嗯行吧！你们想问什么就赶快问吧！我还要赶回医院上班。”
客厅，李美灵坐在长沙发上。卓蒙城和老吴两人并排，坐在她对面小木椅上。
张清源、张梅花老两口仍在吃饭，隔着酒柜镂空木架子朝客厅张望着，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老吴缓和笑了下，说：“我们不是审问，就是简单聊几句。想问下你，认识三楼租住的张悠悠跟何婉晴吗？”
李美灵眉头微蹙，道：“不算认识，见过几次。”
老吴：“那你对她们有什么印象？”
李美灵停顿了两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说道：“......不太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老吴仍然微微笑着，就像个闲聊家常的长辈关心道。
而李美灵却并没有什么好心情，嗤笑了一下：“你们来之前应该也听说了吧！没必要再让我说什么原因。”
“我们不是很清楚原因，能麻烦你说一下吗？”老吴装作第一次听说，引导话题，让对方自己开口说原因。这是一种审讯手段。
李美灵盯着看向老吴，似乎在辨别他是不是在撒谎。看了两秒后，她左腿翘起做了个二郎腿，然后眼睛撇向饭桌方向，但很快收回视线。
她脸上露出个笑来，但是笑意不达眼底，有些无可奈何：“那个叫张悠悠的女的勾引我老公，你说我能对她们有好印象吗？”
老吴没做什么夸张的表情，只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个多星期前。”这次李美灵没再犹豫，直接说道。
“那你做了什么反应吗？”
“跟我老公吵了一架呗，然后去找那女的骂了一通。”
“骂了什么？”
李美灵像是听到了个什么好笑的笑话，扯起一边嘴角，道：“这也要说吗？你们是来调查还是来听八卦的。”
老吴脸色不变，道了句“例行询问”。
“具体骂什么不记得了，就是狐狸精，不要脸乱骂一通呗！人生起气来不都是口不择言的？”李美灵像是自嘲般笑道。
“那除了这次，之后你有再找过她们吗？”
“没有，事后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挺蠢的，丢人得很。”最后一句，李美灵又看向饭桌那边。
然而这次，两位老人家都沉默地低头吃饭，没有看她。
久久未语的卓蒙城从笔记中抬起头来，语气平平，问道：“那12号那晚，你一直在家吗？”
李美灵回头看向这个寡言的帅哥，脸上很平静，过了一秒，她一笑：“我就知道你们要问这个。”
这个笑很惨白，就像长久憋闷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霎时全部释放出来。
老吴和卓蒙城静静地看着她笑，并未出声，直到好一会儿，李美灵才收起笑，说：“嗯，在家。我虽然很蠢，但是我不会杀人。”
“他们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
谈话结束了。
卓蒙城和老吴两人从房东家出来。
经过三楼时，跟保护案发现场的两名民警聊了几句，随后才下楼。
一楼一层是房东儿子开的小卖铺。受案子影响，拉着闸门，显然好几天没开档了。
临近黄昏，街上行人不多，周围商铺老板们在各自店里休息。
远处榕树枝头传来吱哇乱叫的蝉鸣，一道黄色电瓶车身影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但还是掩盖不住这条街上的沉闷与安静。
老吴抬头看了眼天色，阴沉沉的。
“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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