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出乎意料。
修竹一行人还未到北疆关口,便有去向上阳的军报飞驰而来。
驿使见了大军,急急赶到跟前,“诺离将军可在?”
领头答在,问:“什么军报,得用黄旗?”
驿使的眼眶倏地红了,他高声喊道:“覃贼昨日攻进铜梁,寻将军战死未降!”
接着他使马前行,大声喊着:“覃贼昨日攻进铜梁,寻将军战死未降!”
修竹正在车里跟翻墨研究兵法,听外头一片嘈杂,还有个人高声喊叫,跟俩师叔比了个嘘,细细听去。
她一下子掀开车帘,驿使正哭着路过,瞧见她勒马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卷军报,上面沾着无数血手印。
“大将军,一定要守好北疆!”
那卷军报还没落到修竹手里,驿使便策马而去,卷起的黄沙重新落回大地,沙沙作响。
修竹立即打开军报,里面说覃兵人数巨大,大型攻城械器完备,十日前突袭,现已占两城。斥候报,兵将多于四十万,领兵的是息冉。
寻将军在最后写:若大将军得此信,务必请军增援,息冉疯魔,已经屠了两座城了。
“弓原!”
“拟书!要支援!”
她跳下车,大步往前走,怒喊道:“大牛,骑营先走,救难民。出斥候,探查敌军人数方位,许退不许进,快快快!”
“屠副将,给景鸿传信,问情况,问为什么!”
她气的发堵,路过辎重车的时候一拳锤过去,心中万般焦急。
“全部提速,北疆大营要扛不住了!”
一时间黄沙四起,狂风凑热闹似的刮着,弓原把传令兵送出去,快马赶到修竹身边。
“大将军,打起仗来,我们的粮草不够。”
她点头:“我知道……沙定还有个粮库,能撑十天。”
又在马背上展开一张图,撑起来往他那侧倾,“但是你看,息冉所占两城,都是往年赔给我们的,沙定与他们不过百里,岌岌可危。”
弓原一拍脑袋:“那的人最多,时间不够,跑不完了。”
修竹神情肃然,沉沉道:“不止……沙定还是关口,若城破,我们撑不过一个月。到那时,北疆失守,西南战乱,岭山营分身乏术,北大营相距甚远。中部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一马平川,若上阳城抵抗,也不过二十万人……他们可都在上阳!”
弓原眉头紧皱,下意识勒紧缰绳。
修竹闭上眼,强迫着把心里的急切压下去,“覃人不应该有这么多兵,除非,他们把家底全部拉来了……决一死战?没到那个地步吧?”
“为什么息冉要来北疆呢?他是觉得,我比师父好对付?”
“对,他就是这么觉得。”翻墨骑着马赶过来。
修竹瞬间明白,轻呵一声,点着头道:“他是想先捉我,然后去威胁我师父。”
翻墨却摇摇头:“他只要赢了你,你生或死,都会影响你师父。”
修竹叹出一口长气,胸口空出来的位置被怒火填满,她低下头咬着后牙,狠狠地爆了粗口。
骂过后还是拿起地图,自顾自分析:“北疆大营重创,军报所言,粮食军械皆不充裕。他们肯定也发现了息冉的意图,下一个必定是曾经的覃地。沙定之前,是北瀛和徇溪。”
“弓原,出五万人,跟我去北瀛。
弓原瞬间急了:“北瀛是荒地,守城加百姓不过百人,听说打仗早跑了!”
“不。”她指着北瀛:“这是去沙定的第一处屏障,若要绕道,大军需行十日。我在此设防,能拖则拖,你们去把沙定百姓,一个不差的带出去!”
“那……那要是北瀛难守呢?你再去徇溪?”
修竹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很难理解吗?
弓原很难理解,“你到了北疆大营再做决断啊,人多了,胜算也多啊!”
她依旧摇头:“息冉做作所为超乎常规,我们也不能以常规应对,五万够了,只是拖延敌军,又不是敢死队。”
弓原仍是争辩,修竹急了,扬鞭便要自己整队,突然一只香囊从怀里掉出来,正好被弓原看见。
捡吧,人就跑远了;不捡吧,对她而言还是极重要的东西。
他还是认命似的下马,捡起来,好好地揣起来。
翻墨从军报及地图里抬头,问:“啥东西?”
弓原撇嘴:“夫人给的肉干,是她的命根子。”
翻墨又埋进军备单子里,不多时抬起头:“没问题,让她去,粮草咱们留五车,剩下的全给她拉走。”
“我能拦得住她吗?”弓原碎碎念,心里仍旧气得慌。摸了摸怀里的东西,他问翻墨:“军师啊,你说我要是从这里偷一块吃了,她能发现不?”
翻墨的声音从层层纸页中传出来:“可以一试。”
“算了。”
众人忙中有序,一部分去疏散百姓,一部分去设伏拖延,剩下的去北疆大营会合。
十日后,修竹悄悄潜进北瀛,探查一番后确定无人,才把兵叫进来。
与别的将军不同,诺离将军最喜欢呆的地方是斥候营。
安排完各式阵型,分析过各类情形,趁军师不注意,她点了不到十人,迎着落日跑向敌营。
按照她的说法,眼见才可知如何还击,光凭人说还是拿不准。每每这时斥候营里都有人无语,毕竟这是质疑他们的职业性质。
不过少有人阻拦,毕竟她若出手,打探敌情绰绰有余。
覃兵还在铜梁,离北瀛有三日骑程。
修竹藏好马,看向日头,晃得睁不开眼。她摸了摸腰间,掏出一块肉干嚼起来,“等天黑,今天天气过于好了。”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她探遍了城外可探之处,正试探城墙能不能爬时,城门开了。
十余辆板车出了城,车上蒙着红白相间的布。
只一眼,他们就知道车上是什么。
修竹把手扣进土里,双臂因过度使力直打颤。
车过后,城门闭,一串人登上城墙,里面金冠金甲那位,正是息冉。
他慢慢踱步,找到城门正中间的位置,挥了挥手。就有人用绳子放下一具尸体,正正当当挂在城墙上。
那尸体破败残缺,头是后缝在身上的,随身体下降断了一节,半个脖颈豁开来,却不见血。
随即一件战甲扔在城下,众人仔细辨认,认出那是长锋军的甲。
“两国交战,不辱逝者……”修竹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牙关咬的死紧,仿佛这样能将息冉咬死。
“你妈!”
她终于开骂:“息冉你不得好死!”
城墙上的人听不到,他只冷眼瞧着远处的车,拢了拢外袍。
入夜,城内篝火起,修竹只身入城,寻思着万一撞见息冉,就跟他拼命。
息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城守府中,拿着火把的士兵多于千人,墙里墙外,密不透风。
修竹遥望着给了他一记白眼,连夜探查敌营。
小小铜梁盛不开四十万大军,另有数十万人驻扎城外,随时准备开拔。
她费了快一个时辰才摸到关战马的门,里面那一匹匹膘肥体壮,见人不惧,直打呼哨。
“养得真好。”她赞道,顺便毫不怜惜的把药倒进水槽,“若这一战结束你们还活着,到我长锋军来享福,我们那管饱!”
众马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相互交换意见后纷纷去喝水槽里的水。
第二日天还未亮,息冉刚睡下就惊醒,重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亲兵来报,说是马夫找他。
覃军以骑兵著称,战马比将士的命还重要。
马夫跪成一排,头磕在地上“咣咣”的响,“大将军,我们丝毫不敢怠慢,都是按照战时要求,日日悉心照料,不知怎的今天突然就病了。”
息冉不想听他说话,大呼小叫喊来昨日的守夜。
“我说了多少遍,椿国那些人惯爱潜伏!”
守夜心里直叫屈,昨夜明明眼睛都没敢眨。
多说无益,息冉看着一整个厩里摊在一起的马匹,胡乱撒了顿气,即刻封城找人。
找了一天,没有收获。
军师安慰他:“大将军宽心,城外战马无事,不影响接下来攻城。不如我们即刻启程,先取北瀛?”
息冉卸下头上的金冠,眉头拧成川字,“马厩前侍卫成圈,椿国斥候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忽然眉头一舒,拍桌而起:“坏了,昨日来的是诺离!”
军师吓了一跳,继而兴奋提议:“诺离此时在这,椿国大军肯定离着很远,杀了她,我们就赢了!”
这一愿景过于美好,息冉不免也沉溺其中。
稍稍想过庆功喝啥酒,他便一挥大袖:“出兵,打北瀛!”
瀛这一字的儿化音还没落下去,又有侍卫狂奔而来。
息冉抬手示意,说:“希望你带来的是喜讯。”
侍卫不负众望:“大将军,城外奴隶病了,半数倒地不起。”
息冉又一次拍桌:“诺离!”
侍卫怕他会错意,特地小声解释道:“军厨不愿意给奴隶做饭,故意打了脏水,才……”
息冉更气了:“把那厨子给我剁了喂狗!!!”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把他弄晕了,他觉得再没这么不幸的一天,而这种厄运都是诺离带来的。
于是他振作起来,将所有的恼怒化作动力,他攥紧手中金冠,振臂高呼:“整军,能动的都起来!今日我们就去北瀛!”
又双叒叕,一个带着皇家令牌的侍卫站在门口。
息冉对天长啸:“感情今天的灾都搁我一人身上了?”
皇家侍卫不管那个,先是把西南战况甩给他,又传四殿下口谕,问,何时能破椿国北境?
覃国四殿下的语言一如既往的恳切,大意是:钱给你了,兵给你了,奴隶给你了,赌的半数国土都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啊!
息冉气的直接闭上眼睛。
当时只想踏平椿国,揪出栖鸣山那师徒俩狠狠报复,却没想到跟他合作的一个是愚昧无知,一个是畏首畏尾。
赌徒赌徒,不付出想要回报?去个屁的!
刚要轰人,又一个挂着皇室腰牌的侍卫来到门口,一顾两人,面面相觑。
后来的那个也带来了西南战报,眼睛不住的瞄先一位。
息冉不想管这些,打开军报,又是一劈。
“大殿下是不是在令兵?秦城我说了退!谁让他死守的?”
后来的那位一抬手:“回大将军,梁将军被俘,领兵之人不足,大殿下怕椿国挺进,这才下令……”
“你说谁?”息冉站起来,脸上挂满不信任,“梁毅寒?”
那兵斟酌再斟酌,点头称是。
“哈……”息冉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气歪了。
他怒吼:“你们殿下被俘他都不会被俘!这战报谁写的?说!”
那兵的嘴忽然闭上,就像河蚌受惊合盖,越撬越紧。
息冉气的骂骂咧咧,即刻修书给西南,调整战略。写字的时候依旧骂骂咧咧,也不管什么皇室可不可辱,盖大印时生生把纸盖透了。
直到后来战事完毕,两朝按照行规交换俘虏后,他知道梁毅寒被俘的原因:大殿下以为息冉不管西南战事是想他输,所以故意断了梁毅寒的后路,想着把息冉爱将挤出去,自己率兵打。
不过一晚,息冉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半。
“算球,亡国吧,没一个顶用的!”
覃国大皇子知道息冉还跟四皇子合作时,他却还洋洋得意,“原来息冉是用我压制勤雨,然后他带着兵打败诺离,从而一举击溃椿国防线。这一招妙啊,借力打力,不管他从哪方赢,那都是我赢……哈哈哈,凛泠这傻子被人当箭使了。”
身边无一人不称他英明。
只有坐在旁边读书的凛沐皱起眉头,实在忽略不掉他那刺耳的笑声。
大皇子心情颇好,跟傀儡皇帝嘚瑟,“凛沐啊,等这仗赢了,朕就把你送回冷宫,念在你替朕挡了不少灾,到时候让你过几天好日子。”
凛沐笑笑:“谢皇兄……不过,皇兄可曾想过,四弟的几十万兵,是哪来的?”
大皇子呆住。
凛沐继续往下说:“我国善武,成年皇子手里但凡有兵,都不会生出什么好心思。你与他争储许久,就没查到过?”
大皇子瞪圆眼睛。
凛沐放下书,一本正经道:“皇兄不该如此大意,此约的重点并不是息冉在哪胜利,而是胜利后,他选择了哪方阵营……皇兄以为,四弟为什么称病?”
大皇子的心灵在这寥寥数语中重获新生。
“快,快传召,让息冉回来!”
凛沐拾起书,躲在后面偷笑,不经意提点:“息冉将军出了名的犟,且勤雨难攻,他的本意也是先打诺离。”
大皇子一狠心,冲出宫殿,走得很远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我说他怎么把西南安排给我呢?原来是早就找好下家了!”
殿里鸦雀无声,凛沐说在书中看到一处有感,想念出来给大家听。
却没人回他。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空寂,喝了口茶,十分惬意。
随即放声道:“朕愿领覃国万民,远战火之苦,远贫寒交迫。”
殿上众人被吸引,看这位傀儡皇帝长身而立,黄袍在身。
他托着手里的书,庄重地念道:“君主做侠客,铸剑为守国!”
众人惊奇地发现,在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光。但那光芒暗淡,被更深处的忌惮掩盖着。
而少年人从不因压迫屈服,迸发的瞬间热烈,足以抗拒黑暗。
正当时,每年一次的长明入殿发生了。
那是开国皇帝命人设计的一种人造神授,能工巧匠们经过周密计算,在每年开国这天,将一束阳光引到大殿的皇位上。
他对子民说,这是羲和降下的圣火,能安家,能治国,能使山河无恙,国富民强。
名享万里的焰火莲心,就源于此。
处于混沌中许久的覃国人,终于开始拨开浓烟,寻找里面象征生的焰火。
而那焰火,就在少年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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