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阳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椿国大公主倚在窗前,遥望远处,桌上是今日的奏折,一早送来还热乎着。
她的卫兵教头踏着迷蒙星月而来,带着些石锤石斧,现下正对着鬼哭狼嚎的卫兵们笑。
打击报复,打击报复。
小宫女端着早膳进了屋来,笑着应了声:“是呢。”布好菜,候着公主吃饭。
“诺离将军吃了没?”她拿起筷子,又接上自己的话:“她住的将军府诶,怎么会没吃……小虫儿,我有多久没去将军府了?”
小虫儿轻声道:“有三年了。”
“这么久了。”
碗里是温热的粥,点点绿色,掺着回忆,没多久就下了肚。
院里新一轮惨叫开始,虹阳公主隐隐听见修竹说:“别喊啊,公主批折子呢。”从窗口看过去,她就坐在池塘旁的大石头上,托着腮,一会儿看看鱼,一会儿看看人。
有动作稍差的,她也不提点,就挑眉盯着他,对方马上正了身。
虹阳放下碗,来到窗边观察这个诺离将军,她正盯着鱼出神,指尖捏了个什么,看不清晰。突然弹指,镜面似的湖水起了涟漪,惊动一方游鱼。她勾起嘴角,空弹了弹指甲,又搓了搓,看向身边满头大汗的卫兵,说了什么。似乎是声音太轻,一时间几个人都没听清楚。
太阳这才爬上天幕,懒懒地散射光热,映着波光粼粼,晃着悠然自得。卫兵中有男有女,身量一致,远观全然分不清,又都提着石锤,滴着汗水,面目狰狞。
最前头的那个每个石锤上都挂着铁弓,早就撑不住提,垂着双臂,却还倔强的不肯让它们落地。
他看着修竹,修竹看着他。
“放下吧。”她提了点声音,笑意更浓,虹阳公主甚至能看到她侧脸鼓鼓的面颊。
“基本功都算扎实,这股子犟种气也还不错。”
暗中观察的公主终于不忍心看亲卫们被虐,忍笑关了窗子。
这一关,一上午都安安静静。
小虫子进来询问是否午膳时,她才从折子里抬起头。
覃国欲以和亲缓和战局,殿上吵成一团,主战派总觉得再加把劲就能吞了覃国,主和派总觉得国力不足,军资紧张,下一刻就会有流民造反。种种条款、律例、上书堆了她一桌,理来理去,却还是没个头绪。
伸手一推,示意把饭摆在桌上。
小虫儿见多了这场面,趁着传膳的功夫,替她理了理书桌,腾出些位置。
“哎对了,快把弓原叫过来。”她一脸好奇,是个幸灾乐祸的模样,“我笑笑他,解乏。”
弓原就是晨起被“特殊照顾”的那位,现下胳膊都抬不起来,阴着个脸走进外间停住,那样子比之前更像侍卫。
公主丝毫不怜惜,笑声震天:“我早就说你不要惹她,将军府的人哪有不厉害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弓原黑着脸进了饭厅,说了句公主叫你,欠了欠身子,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去。
修竹扒两口饭,塞块肉进嘴,匆匆咽下去。放下筷子很认真的对桌上每一个人说:“都吃着啊,别给我留了。”灵活地跳出筷子飞天的饭厅。
公主寝殿分成内间和外间,修竹刚准备侯在外间时,小虫儿从屏风后绕出来,请她进去。
虹阳公主正端着茶,一动不动地看着份慷慨激昂的折子,写折子的老头快七十了,五日一次的集会都来得少,政见却出奇的激进,看得她一愣一愣的。不多时,她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叹了句老骥志在千里,才看见侯在一旁的修竹。
“来了,今日辛苦。”
“臣分内之事。”
“分内也是辛苦,小虫儿,上茶。”
修竹听到小虫儿时,狐疑抬起头,看着公主话音的方向,是个小宫女。
“我起名不行。”公主坦言:“这名确实是我起的,可巧我还好这个。”
话题一下子凝固在话尾,没了生气。
公主又拿起茶杯,喝了一会。
冷不丁的,展开了对话。
公主:“苑公子确实没杀人。”
修竹:“我知道。”
公主:“委屈你了。”
修竹:“没有。”
公主:“其实父皇给了你补偿。”
修竹:?
公主:“是我。”
修竹看着她,脸上全是疑惑。
公主手拍胸脯,豪言道:“我可是一座很好的靠山!”
修竹睁开眼睛。
公主轻声笑,“可别小瞧我,我四岁就听政了。”
修竹缓了会儿面部肌肉,伏下身说了句:“那就谢谢陛下……还有公主了。”
虹阳公主很豪气地摆手叫她起身:“无人时就唤我楚觅罢,叫公主的人太多,公主可不是我名字。”
此后一个月里,虹阳殿一改平日安宁祥和,日日鸡飞狗跳。修竹不是不好相处之人,仇报完了,马上就和他们打成一片,还跟着弓原学射箭,技术突飞猛进。楚觅还是扎在奏折堆里,看到可乐之处会特意走出来念给他们听,经常笑的修竹肚皮疼她才肯回屋去。
顾醉阳的榜放了,一榜十七。修竹还是在楚觅那听的这回事,回将军府看人人欣喜,于是她很欠地悄声对顾醉阳说了句:“差点成了武状元的一榜十七。”很反常的被追着打了半晚上,最后生被飘香的饭菜逼着讨了饶,才算作罢。
从屋顶上落下来时,顾醉阳看着她,那个女将军,满脸笑意。他曾败与她手,也暗将余生搭了进去,想到此处心底暗道“不可此般。”
却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九月初,秋风乍起,修竹这个教头当了两个月,头一回在自家门口等着开工。楚觅的车早早到了将军府,街上没几个人,修竹赶紧迎了上去,把人接进院。这一日楚觅微服,去城外掩佛寺看三皇子,顺道出宫看看将军一家。
修竹的早饭吃了个六分饱,就不再动筷,起身和弓原等人查看各种岔路,排点各种情形。最坏无非就是遇上刺客,所以修竹在车里车外藏了不少武器,足以御敌。
本来她是不害怕的,一个久居宫中的公主,会有什么仇敌?直到楚觅花了整整两个时辰跟她讲各种遇刺经历,她才隐隐觉出怕来。
一国公主,掌的是威仪,赔的是全部安宁。
当今皇帝生有三儿一女,二皇子与楚觅一母同胞,幼年夭折。那时皇后怀着三皇子,过度悲痛终是影响了孩子生长,三皇子自幼体弱,离不开医官。出世第五个月,开始吃不下奶,久睡不起,医官没了办法,只说有罪。
当时先帝尚在,崇尚佛理,虽瘫在床上,还是传了话给皇后——孩子无辜,冲撞血灾,不如往佛寺住段时日,去去血污。皇后不忍孩子受罪,求着皇帝去了掩佛寺。
那孩子竟真的好了起来。
由先帝做主,给三皇子起名楚梵,过继给了从海大师,冠礼后由大师取名了了。画得一手好画,又有皇子身份加成,黑市上一画值万金。成年后干脆在寺旁建府,只逢年过节回宫中,平日里都在城外,时不时楚觅会来看他,四皇子楚宽也会随行。
修竹见过楚宽,是个脾气极好的皇子,生母是后宫唯二女子之商贵妃。楚宽继承了商氏一脉的貌美,常令女子失魂。而他本人却不曾因是庶皇子而阴郁狡诈,脾气里惯有的温和,又秉性纯良,很得皇后喜爱。然而见了熟人,却嘴碎的不行,偏偏仗着张俊脸,让人不得不听。
修竹很庆幸,这个少年恰巧被扣下来问书,不然这一路准被烦死。
带上长公主沉甸甸的叮嘱和吃食,众人终于在午饭前到了掩佛寺,楚梵正在寺前凉亭里与人下棋。对面的人木了似的盯着棋盘,突然一推,乱了棋面。
楚梵皱眉:“玩不下去就推棋盘,什么毛病?”语气由烦至弱,最终他只能默默收了棋子,闭住口一句话都不说。
对面那人眼皮都不抬:“你这臭棋篓子还不如单修竹。”
修竹:……
藥老先生刚巧从寺门走出来,老远就看见修竹护着楚觅,气沉丹田吼了句:“废将军来了?”
藥云鸢马上转过身,修竹正在不远处,似笑不笑地看着她。
楚觅没听懂这个废将军是谁,好奇驱使问了一嘴,修竹给她解释:“铜梁一战我伤的多,有个卫兵说了句‘没见过哪国打仗这么废将军的’被他们听去了,此后都拿这事打趣。”
虹阳殿一干人等全都笑了,楚觅最甚。
修竹冲着藥云鸢走过来,长剑在侧,气势汹汹。
楚梵人高马大,挡在中间,手一拦,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楚觅赶上来拉着修竹,又拉上了藥云鸢,径直进了寺。
“我这个弟弟,落胎时伤了脑子,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管他。”
修竹往前伸脖子,故意瞥了藥云鸢一眼,化了一半的眉尾皱着,眼神里全是“臭女人”三个字。藥云鸢还给他一记白眼,扯过人捏了捏右臂。
“废将军果然抗揍,就你恢复这速度,还能再为我大椿国奋斗百年。”说完话,藥云鸢狠狠掐了修竹一下,修竹“嗷”了一声,抬起右胯撞向她。藥云鸢飞出去的瞬间,修竹觉出力气大了,却也没了后悔时间,藥云鸢还在半空的时候,她就想好了怎么请罪。
楚梵接住了她,把她好好地放在地上,匆匆离开。
修竹发誓绝没看错,那个常年住在佛寺静心养性的三皇子,脸红了。
小番外
幼年的楚梵十分粘人,时常烦得从海大师想长头发。
一日寺内静心,他又来闹,打翻了一个师叔的木鱼。
从海罚他去后山画虫,要画够十种。
楚梵怕虫,可他还是去了。
那一日从海大师好友藥老先生带着徒弟来寺里住,藥云鸢听说后山草药很多,自请去了后山。藥老先生养娃随意,也没让人跟着。
所以楚梵磕磕绊绊边哭边跑的样子,被还没长蒿高的藥云鸢看见了。
“小画师,你怕虫还要画虫啊?”藥云鸢从竹篓里一样一样拿出虫子,随口介绍着药性,楚梵擦干眼泪,就地画了起来。
“小施主,你不怕啊?”看着她拎出一条细蛇,楚梵脸都白了。
“我心为悬壶济世,不能怕。”小小的姑娘甩着手里晕晕乎乎的小蛇,意气风发。
树林阴影下的小画师拿起画笔,一一画下。
云梵是cp。是爱情。不要怕。磕它!很甜!
“藥”通“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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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尽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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