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龙军和涟波城兵卒趁着退潮之际,在浅滩上捡海螺、逮螃蟹,准备早战饭。
“昨夜风雨紧着,兄弟几个可还歇得安心?”
“昨夜有雨?我在帐里连点雨声都没听见。”
“我们龙军的帐子都是老蛟鲨[ 古称鲨鱼为蛟鲨]皮蒙的,风雨不透,就连寻常刀剑也难划得破。”
“还得多谢龙军兄弟借我等帐篷,不然真的淋成水鸡崽[ 水鸡崽,方言,同落汤鸡
]了!”
“哎!应该的应该的!一家人说甚两家话?”
“龙军都是水族,也食鱼虾吗?”
“怎的不吃?人是百灵之长,以六畜三禽为食;虎是百兽之王,以狡兔麋鹿为食。我等龙军不食鱼虾,上岸抓人吃?”
“快看!那儿有只梭子蟹!梭子蟹!抓住!”
“当心,别让它钳了指头!”
蛟鲨皮军帐鳞次栉比。
杨戬掀开中军帐的门帘,“小豆子!审出来了!鲛人那些勾当全抖出来了!”他喊了几声,却不见人应,又在帐里转了几圈,也不见人影。“嗯,人呢?”他扯了扯衣领扇风,审讯鲛人闹了大半夜,本就浑身热汗,如今又找不到人,更加烦躁。
“谁急着找我啊?”刘璟笙从外面进来,见他浑身是汗,不由得蹙了蹙眉,“我帮你换药吧,免得捂坏了伤口。”她也是一夜未眠,语气里带着些倦怠,让杨戬那点烦躁消失大半,乖乖地往行军榻上一坐,任她摆弄。
“你刚才去了何处,怎么不在帐里休息?”杨戬问。刘璟笙熟练地拆开绷带,“去还笛子,鹤骨笛终非涟波城之物,应当交还龙族。”
杨戬顺手一挥,变出一柄扇子扇风:“还个笛子用得了这么久?表兄还跟你说了什么?”“你当心隔墙有耳!”刘璟笙拍他,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好好好,我当心我当心,”杨戬略含笑意哄着她,“三公子还跟你说了什么?”
“问了凌烈的事。”刘璟笙用银镊子捏起药棉敷上。杨戬饶有兴致地欣赏她认真的样子:“南剑北刀海中戟,凌烈的画戟一动,三公子怎会看不出端倪?只是凌烈那性子,就算当游侠也不肯靠父辈名声入仕,只怕不会相认。”“我同三公子说过了,他自有思量,凌烈之事,我们不便过多插手,”刘璟笙几乎是屏着一口气给他包扎,怕系松了如同虚设,又怕系紧了血流不畅,“换好了,你也忙了一宿,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等吃罢早饭,我们就押那些鲛人回涟波城,满城百姓都在等我们,”杨戬把扇子撂下,“早饭还得等一会儿,走,我们出去走走,我们还未一起看过海。”“好吧,”刘璟笙放下伤药和绷带,“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踩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串交错的脚印。杨戬不时捡起石子贝壳掷进海里,荡出一朵一朵小小的浪花。
刘璟笙问道:“审得如何?”杨戬笑道:“全审出来了,跟我们想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刘璟笙似被早晨的海风吹着,打了个激灵,旋即笑道:“他们绝想不到,他们精心谋划的一切早已被我们看破——江水成瘾一事,亦有破解之法?”“有,只是此事说来血腥,”杨戬就地捡起一枚贝壳,放到浅水里,再用石块压住,“鲛人把自己的尾巴砍下一截,用大石压在江底,每七日一换,故而江中尽是鲛人血,只需移开大石,取出鲛人尾巴,此瘾即可破解。”刘璟笙只觉心中生寒:“鲛人的尾巴可以再生,但砍尾巴终究是遭罪的,下这样大的血本,应该不只是为了涟波城。”
“是为了我们,”杨戬眉头微重,“在石林之中时,鲛人已是落网之鱼,竟不想破网逃脱,反而不要命地围攻我们。”“引鲛人来的人确实是为了我们,但鲛人本身的目的,可能更为恐怖。”刘璟笙足尖一动,在沙滩上划出一条浅沟。一个浪头打来,海水从浅沟涌入,浸湿了原本干燥的沙地。“打开涟波城这个缺口,长驱直入下中原,华夏沃土,素来为蛮夷觊觎。更何况,鲛人与你我本无冲突,若非有利可图,何必罔顾性命?”
“无论如何,鲛人与引入之人所费心机已成徒劳,”杨戬拨动沙子把那道浅沟填上,“我已遣快马回城报与伯父,让他尽快着手将江底断尾取出。”
不远处传来马鸣声,是魈影独自在浅滩上戏水。刘璟笙凝视着乌黑发亮的骏马,恍然明白了其中奥妙,“魈影之事,多谢你了。”杨戬故作不解:“魈影之事,与我何干?是它自己喜欢你,自己愿意认你。”
“好啊,杨二郎现在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是吧?”刘璟笙笑嗔,虚晃着拳头作势要揍他,“你在石林中就猜出了魈影身份,却不立即解释,就是为了引它出来,让它在众人面前认我为主。魈影曾是敖霆表姐的坐骑,而她又是涟波城的英雄,如此,借魈影对我的认可,可替我脱去的恶贯满盈的虔婆名头。”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杨戬略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不言便不言,”刘璟笙又道,“终究是因为我长得有三分像霆表姐,所以魈影会亲近我。”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开心?”杨戬拦在她前面。
“啊?”刘璟笙愣了愣,“鲛人已破,又得魈影,我作甚不开心?”
“我的谋划瞒不过你,你的心思又怎么瞒得过我,”杨戬道,“你明明就有不开心,在石林里我就发觉了。”
“所以,才带我来看海?”刘璟笙捡起一块还算完好的碎贝,试图转移话题。
“可现在你就是不开心,为什么?”杨戬抢走那枚碎贝,“不是因为魈影把你认成了霆表姐……难道,因为那条笨鱼?”
刘璟笙垂下眼睑,不与他抢那碎贝:“它才不是笨鱼。”
杨戬又拾起一枚完整的贝壳,仔细抹挲过每一个边角,见并无锋利之处,才递给刘璟笙,“你让它自己躲好,它却让鲛人抓住,还不笨?”
刘璟笙低头看手心里的贝壳,恍惚间又看见小青鱼趴在自己手心,“是我没有保护好它,我没有保护好你给我的东西。”
“不过是法术变出来的小玩意儿罢了,你若喜欢,我再给你变一个。”杨戬凌空一挥手,青光闪动,又一条小青鱼浮现在半空中。
“小鱼!”刘璟笙眉开眼笑,阴翳尽扫,一把将小青鱼捧住,不住地用指腹揉搓它细腻的鳞片。
小青鱼蹭蹭她的手心,尾巴一摆,往他手里那枚贝壳上一附,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图案。
“小鱼?”刘璟笙转眸望杨戬,像只被抢了萝卜的兔子。
杨戬安慰道:“我变它出来,原就是让它保护你的,怎能叫你保护它?”
“我乐意保护它。”刘璟笙指现红光,往贝壳上轻轻一点。那图案倏然腾空而起,又变回了小青鱼。
凌烈陪杨戬审讯了大半夜,也是一身臭汗,一进帐就绰起水囊“咕咚咚”地往下灌。
卫清平端进一只大陶碗来。
凌烈放下水囊,用力吸了吸鼻子:“你又熬什锦海鲜粥了?”
“是啊,刚退潮,虾虾蟹蟹又多又鲜,”卫清平把碗递给他,“你看你这一身汗,把伤口捂出脓来叫你知道厉害!坐下,我给你换药!”
凌烈早习惯了她这般脾气,也习惯了她斗嘴:“换药就换药,凶甚么!”
“你还有理了!”卫清平嘴上骂的虽凶,手上动作却轻,“全军三千多人,就你伤的最重,还整日自称戟法第一!”
凌烈仗着虎牙锋利,对着蟹钳就是一口:“杨戬不也一身挂彩,我也没见珏苑主凶他啊!”
“人家是校尉,身先士卒有何不对?”卫清平的语气柔软了许多,“你这回立了大功,该能做个千夫长的吧?”
“就这点功劳,哪够得上千夫长,有个百夫长就算天恩浩荡了!”凌烈把蟹钳咬得咔咔直响,“有千夫长给我当,我还不稀罕咧!要当官,我就只当校尉,旁的一概不稀罕!”
卫清平仔细缠绕绷带:“你能有那本事,把杨戬比下去?”
凌烈挠挠后脑勺:“是有点难……只有一点点……”
帐外路过的兵丁蓦然驻足:“穆——”“千长”二字还未出口,他就被穆竹露瞪了一眼。这兵丁也乖觉懂事,压低声音:“小的唐突,愿为千长效劳。”
穆竹露将手中画戟递出:“待会儿把画戟还他。”兵丁轻声应了声“遵命”,双手接下画戟。
那时候在石林外,凌烈急着要摸魈影,把画戟往旁边一递,似有意似无意地就递到了穆竹露手中。她也是习武之人,自知兵器于武人而言的分量。穆竹露再次看一眼这画戟,转身离开。待转过几顶帐篷之后,又偷偷驻足,从腰间皮囊取出一小捆绷带托在手心里,怔怔地盯着。
这是最好的绷带,即便她官至千长也只分到这一小捆,还是杨戬额外关照的。她瞧着瞧着,忽的冷哼一声,把绷带往怀里一揣,大步走远。护腕下的伤口被劣等绷带裹着,缠得七扭八歪,明显是用单手并牙齿粗略包扎的。
本来还想留给凌烈,可瞧他那副模样,给个屁!
凌烈将帐门掀开一条细缝,探头探脑地张望。卫清平在帐里收拾药箱:“你笑什么?凌烈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笑:“没笑什么。”卫清平把药箱往行军榻上重重一放:“姑奶奶信老母牛会上树都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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