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里让抽烟，不让喝酒，送走小庄，难得又聚的哥五个儿偷摸吹了□□瓶啤酒。其实也不算偷摸，这么多年狗头老高早把他们每个人都摸得门儿清，屁股一撅就知道想放什么屁，这五个都是老兵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啤酒哪儿会醉呀，为他们的回忆助兴罢了，更何况有始终尽职尽责的组长看着。
屋里四顶别着军徽和一顶别着警徽的帽子整齐摆了一排，常服外套该收起来的都已经顺手叠好，剩一件警服挂着，几个人衬衫袖子一挽、扣子一解，松松垮垮地吃饭喝酒。
祝小庄任务顺利，然后说小庄的电视剧，说丫头，说远山镇，又慢慢往回延伸，说强子还在的时候，说起他们是完整的一体的时候。
□□和卫生员俩人都是连长了，还是损来损去，从现在到过去，从过去到将来，已经流走的，他们不甚在意，毕竟他们两个最看得开。老炮呢，也许是出去走这一遭，话少了很多，不时被□□和卫生员逗笑，更多是自顾自地喝酒，瞧着地板，眼里不自觉藏着热泪。强子本来也是喜欢闹腾的人，跟老伞还有卫生员在后勤隐藏讯息的时候，仨人为了消磨时光玩的别说多花了，现在老炮回来了，小庄忽地走了，倒也没多少话了。
作为组长，耿继辉都看在眼里，对他的组员，这五个弟兄，他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
“强子，和小蕾怎么样了。”
强子把酒瓶放下，愁眉苦脸地倒在椅背上，仰头看灯泡，叹口气，“别提了，我正犹豫要不要分呢。”
一下把所有人的注意都拉了过来。
“这才几个月啊？”邓振华伸长了手要摸他脑门，“你不是说人从上学都把你当偶像，你都三十多了，人家小姑娘才二十来岁，对你那么好，你还不知足？！”
“所以说，她对我越好，我越愧疚。当时回去，发现她一直不信我死了，一直等我，搁谁不感动，我们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我觉得我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要能说上来还会这么犹豫吗？”强子揉了揉头，“就是......她在我心里没有我在她心里重要，我觉得对她不公平。”
史大凡一听就笑了，“一样，一样的。我家老爷子安排我相亲，没成，都是因为这个，人家愿意等的，咱们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你问老耿，是不是。”
耿继辉笑着点头，然后胳膊肘顶顶郑三炮，“老炮，怎么不说话。”
“我又没怎么跟人谈过。”老炮眯着眼，笑得懒懒的，他最大，虽然没谈，这些事儿他最明白，也最实在，“但是过日子吧，当兵的，总是亏欠家里的。就说老伞和他媳妇儿，这俩人证儿是领了，但都在外面不着地的跑，说实话，搁外面人看，还是不成一个家，不过鸵鸟他俩能接受，也就没什么说的。”
耿继辉敲敲床沿，朝强子一挑眉，“怎么说，这事儿拖久了不合适。”
“就是，强子，这可不像你啊。”邓振华长长的胳膊往强子肩膀上一圈，使劲儿拍了拍。
强晓伟就由□□搂着，半天没吭声。刚好坐他对面的郑三炮低垂着眼，也不说话。
史大凡把塑料杯半举到嘴边，掩着笑，眼光在刚好对着坐的俩人身上飘，然后飘到邓振华那儿，给他使个眼色。邓振华也回了个眼神。
强晓伟把目光从地板拽回，看向郑三炮，抿起嘴唇，“我得问问家里人的意见。”
耿继辉看看窗外的天色，“这样吧强子，晚上住下，明天再走，或者想多待几天也没问题，我来安排。跟□□卫生员他俩闹了那么多天，也再陪陪我们这哥俩。”
强晓伟张了张嘴，本来想推辞，见耿继辉拍了拍老炮的胳膊，还是同意了。
邓振华和史大凡晚上吃了饭就结伴回了连队，郑三炮又坐了会儿，像是醒酒，实际也没多说几句话，最后留强晓伟一个住在耿继辉这儿。
半夜醒来，强晓伟发现屋里只剩他自己。他摸摸桌上的茶杯，还有点温热，于是套上衣服出去找人。
离营房不远的行道上，耿继辉戴着帽子随意地靠着路灯站着，抱着胳膊，像是等他多时了。
“去查人了？”强晓伟慢慢走到他跟前，也把帽子戴好。
“查过了。都老老实实睡着呢。”
强晓伟笑了，“你这精神头倒还是这么好。”
“这不年纪长了，操心的事更多了。”耿继辉也笑，他比强晓伟高，灯往下打，帽檐遮着，看不清眼，想来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也是笑的，“不说说？”
“说什么？”
“别装糊涂。这么多年，你们几个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明白？”一看强晓伟抿嘴唇，耿继辉就知道想从他嘴里掏话不容易，“你不说，那我就替你说了？”
“你心里想着老炮是不是。”
“我......”
“我不问你俩在那边都遇到了什么，我也无权问。我只说一个事实，□□和卫生员，他们很清楚界限，你跟他，已经做不到了。”
“......好，我承认，是我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可老炮他那么好的人......我不能拉着他犯错误啊！”
“怎么能叫犯错误呢！不就是你在外面，他在系统里，你俩见了面，喝喝酒说说话，心里装着彼此。你还不懂事吗？”
强晓伟听愣了，“你说他心里有我？”
“不是咱们又见面，我都看不出来。”耿继辉笑着叹了口气，“他不敢看你。”
强晓伟眼一热，赶紧转了身子。耿继辉轻轻拍了他的背，“走吧，操场去，你好久不回来，陪我看看星星。”
营地开阔，没什么高大建筑遮挡，夜里很适合看星星，伴着一阵一阵的虫鸣。
俩人在草坪坐着，取下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漫无边际地说着话。
强晓伟忽然发现他跟他的组长还没有这样谈过心，因为从前他们五个人都没心没肺地相互闹腾，心里藏不住一点秘密，只需要一起玩闹时还存着警惕与理智的小组长及时把他们喊回正调上。
现在他们各自手底下管了一帮人，可有了烦恼，仍然是这跟自己同龄的组长费心费力管着他们。
他的组长更成熟了。如果说从前的沉稳更多来自后天习得，现在透露出的则更多是自如。□□和卫生员两个人心放得宽，在意的不多，也就少了正形；老炮跟他们在一起才是活泼的，底色还是家乡的老实沉闷；小庄就更不用说了，从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至于他自己，性子还是有些急躁，猫头鹰电话里轻描淡写的话就能让他怒火上涌。
而耿继辉每一步的决定几乎都没有错过，就那么稳稳当当的，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更不用说他对自己的期望。
“大队长没有给你相亲吗？你没个中意的？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当然相啦，大队长都退休了，还不给他找点子事做？中意的有，可惜见面的时间少，现在的关系不深不淡吧，反正人家家里是愿意的，能成就成了吧。”
“那你喜欢她吗？”
“什么是喜欢？每个人都不一样，我觉得能结了婚，我不出事，跟她一块儿养一个孩子，再供养供养老人，平平淡淡的，这就算。”
所以耿继辉是他们六个人里最循规蹈矩的，即便他是共和国第一道防线的一员。强晓伟笑着摇摇头，“我曾经也这么以为，现在，你都知道了。小耿，你有没有任性过？”
任性？耿继辉陷入回忆，在他从小到大的一路嘉奖中寻找，想起母亲几次被自己气哭的场景。
“我小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小壮。我爹起名很随意，因为名字我总是被开玩笑。我爹自然觉得没什么，我妈向着我爹，说小壮多可爱，希望我长得结结实实的，少让他们操心。
“还没到我告状的时候，我爹就走了。很多人来吊唁他，他的兄弟、首长跟我说他的功劳、他的无私，我妈也跟我说他工作上多么的优秀，不怨他不顾家，让我以他为榜样，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我说想改名，我妈不愿意，她其实更希望我好好学习，将来考学，找个好工作，然后成家，陪在她身边。
“但我都没听，我想当兵，想考军校，想去我爹在的部队看看。不但如此，我还想改名。那时候吵了很多次，我妈最后都同意了。直等到那次伤了脊柱，在床上躺得久，我妈来照顾，我才知道她叫着这个名字有多心疼。”
耿继辉当然也感慨过兄弟们的恣意，但有些事儿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他就长成了个这样的人，然后理所应当成了剩下五个人的组长。
继辉，继辉，他就该担起这些责任，他也甘愿做那其中一抹星光。
“从前不让她省心，以后便尽量如她所愿吧。咱们哥儿几个，都要好好的。”耿继辉躺了下来，拽根儿草放嘴里叼着，“强子，以后常回来，有什么事儿，有我呢，我还给你们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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