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韩光在病床上躺着,还不能自由活动,他看看赵百合,百合和他对视,嘴角抿起微笑,他却只想叹气,视线默默挪向卫生队有些发黄的天花板。
“韩光,你在想什么?是累了吗?要把床放下来休息吗,这瓶水还要挂一会儿,我帮你看着,你放心睡吧。”
“……晓春,今天来了吗?”
“没有,他……这两天都有训练。”
韩光闭了眼,没看到赵百合显然低落的神色。兴许是平时睡得不够,兴许是战斗时精神绷得太紧,兴许药物里含着安眠的成分,眼一闭,很快又迷迷糊糊睡了。
不像休克、麻醉之时脑海的一片宁静,浅眠时,脑海里的场景纷乱。
他跟蔡晓春在狙击阵地时难得开的小差,很难说他有没有被说动心,但蔡晓春拗劲儿上来,像抓着他的手不管不顾替他表白,他没办法。自己并非不是强势的人,争第一的人,怎么会不强势,但遇上蔡晓春,他最后选择的都是退让。
女人总是柔软包容的,他在心理治疗室说了那些秘密,是真的觉得会得到治疗吗,有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在鼓励之下,他说了。换成男医生呢,或许一个慈祥、经验丰富的长辈能给他更多的建议吧……自卑,是的,阴影之下,他的父母也都是自卑的。
都说恨比爱长久,他自然是恨的,恨母亲背叛了父亲和自己,恨父亲的懦弱与抛弃,又恨自己为什么有一个荣誉等身的祖父。母亲有错吗,凭什么女人就不能争取前途,不择手段,时代如此,个人能做什么?只恨父亲没有给她想要的生活的能力,又试图给她往后幸福美满的承诺。
终究是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爱他的只有祖父,从血战中存活的老人,还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呢。坚忍不拔,像一棵青松,这是祖父教给他的。
——将来想做什么?也去部队?好啊,好,部队总归是要纯粹些。找找自己想要什么吧,做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上了战场敢向前冲的,也都是普通人。
想要什么,他一直在向前走,都没空看看四周,惶恐,他怕停下来。
——你该找个女朋友。山鹰,别逼自己太紧。
女人的眼里是关怀、怜悯还有羞涩。他实在怕去找那个人,那个了解他的一切、关注他的喜怒哀乐、给他温暖与支持的人,他不敢奢想。
水挂完了,赵百合小心地拔了针,然后按着韩光的手背止血。她忍不住描了他微微皱着的眉。
韩光在想什么,好像经常皱眉,大家都一个年纪,就他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唉,是啊,换个人有他那样的遭遇,恐怕很难做到这样优秀。
自己明明不喜欢这个地方的,现在也觉得他们都那么可爱,还有战士比她的年龄都小。无论大的小的,到了这唯一有女人的地方,也都调皮幼稚的像小孩儿。除了韩光,即便他也会多看她们几眼,但更多是远观,他不怎么和她们搭话。
人总是会对特立独行的人好奇,她也一样,何况卸下伪装的韩光,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淡忧郁。就这样增多了关注,知道他是多么的优秀,在狼牙这样人才辈出的地方,甚至夺得了空悬几年的“刺客”的荣誉称号。
她也知道那和韩光一个狙击小组的人。军事素质他们不分上下,看不看军衔,蔡晓春在韩光面前,谁听谁的话还是一眼可见。蔡晓春她也觉得挺有意思,一双水汪的大眼睛里藏不住任何情绪。喜欢就是喜欢,眼里的爱慕不加掩饰,怎能不叫人害羞。传闻里他面对敌人戾气十足,手段毒辣,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蔡晓春总是和韩光一道,吃饭、训练、睡觉,训练受伤也是韩光揪来的,更不用说任务中受伤。她问蔡晓春,“都说你们两个是对冤家,你怎么还这么听他的。”
蔡晓春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你们也知道了。山鹰……是我见过最好的狙击手。他很优秀。也是我最好的排长。”
“看来,你承认他比你优秀?”
“承认归承认,我也没比他差到哪儿去。”蔡晓春撇撇嘴,见赵百合笑很是不解,“你笑什么,我说得是实话。哟哟,大夫你轻点儿。”
“哟,这会儿不逞强啦?你们啊,一个个都长不大,天天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争来抢去的。明明战场上那么信任,训练芝麻粒大小的事也要争。”
“怎么是芝麻粒呢。百合,那是荣誉……”
“我能不知道什么是荣誉吗?木头脑袋,在这儿都听我的懂不懂?”
蔡晓春老实闭嘴了,瞧她给自己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空出来的手指了指,讪讪地笑着,“……绑这么好呢。”
“不好看叫韩光给你系,你们不都学过急救么。”
韩光喘着气进了门,一边抓了帽子给自己扇风,一边从兜里掏出个棒棒糖扔到蔡晓春怀里,“送你来个医务所你还那么多事儿。”
蔡晓春看看赵百合,眨巴眨巴眼,“……我一只手撕不开。”
赵百合装没看见,韩光无奈地又从兜里掏一个出来,拨开包装递过去。蔡晓春叼着糖,转手就把第一个棒棒糖塞赵百合白大褂口袋里了,还给她使个眼色,声音小小的,“可别说出去啊。”
所以她对蔡晓春是有好感的,和女孩子的逗趣天真淳朴,不像有些城市兵,懂得太多显得做作,也不像韩光,日常时候抽离而无趣。
她还问过他们的代号,既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是上级替他们挑的。
秃鹫,大型猛禽,主要以腐肉为生,因此被人以为是残忍血腥的。和狼牙的人接触多了,她也不再像最初那样觉得这群人野蛮,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战友残酷,是对人民不负责任。看了那么多心理学的书,即便蔡晓春逃避和她深入交谈,她也能逐渐察觉蔡晓春的内心。他其实是不成熟的,好勇斗狠、嗜血嗜杀、执拗偏执,归根结底是想获得关注与认可。
部队需要血性,这座熔炉会把钢锻造出利刃,部队也遍地人才。蔡晓春总会遇到比他优秀的人,但成熟勇敢的人会承认自己的缺陷,会汲取他人的长处弥补自己。蔡晓春需要这种表面的凶残掩饰内心的弱小与抗拒。
山鹰,则更像是一种统称。韩光的优秀无疑是全面的,冷静、智慧、坚韧。这样一只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却被她发现了深藏的脆弱的内心。
那种刻在女人基因里的母性,韩光在她心里终于变得立体起来,她想给他更多帮助,她想成为山鹰天空里的彩云。
病房外,蔡晓春停了脚步,影子又迈入了黄昏。
2)
不用训练,又有漂亮的大夫尽心尽力照顾,对一个有繁重日常训练的特战队员来说,这按理是愉快的三周假期。对韩光而言,这三周确实难忘,他借了赵百合的许多心理学书籍,想了很多。
他还是悲观地认为,自己恐怕永远无法相信爱情。
上学时男生们聚在一起也会讨论女生,他还收到过几份书信,最后都以他的沉默告终。
“韩光,那可是咱年级的一枝花啊,成绩好,家境也好,你小子咋这么不上道呢!”“你小子不会真是柳下惠转世吧?”“哈哈哈,韩光,你离女人这么远,别将来喜欢男人了。”“我看啊,光哥是早早看破红尘了,自古红颜多祸水,光哥可是想着建功立业呢。”“哎哟我可真为韩光将来的幸福生活发愁,这收他的人在哪儿呢?”“谁娶了咱光那才是幸福呢,干净卫生,井井有条,更别说负责任、洁身自好了。哎哥们儿瓜子吐准点儿,没看光拖地呢。”
他确实会对赵百合有所注意,遗书无人可写,而赵百合知晓他的秘密……这就是喜欢吗?
韩光收拾好了床铺,拍拍松软的床铺,叹了口气,眼里并无多少不舍。
“你要走了?”赵百合端着换药的托盘进来,本来笑着。
“训练不能耽搁太久。你也说了,可以归队了。”
“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包点药给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韩光把眼光投向了窗外的灌木丛,“百合,感谢你的照顾,我很感激,感激有这么多和你单独相处的时光。”
赵百合没说话,她能猜到韩光想说什么。
“百合,我不敢说晓春是否适合你,但他确实是个青年,热烈,纯粹,浪漫,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
却没想到还会提及蔡晓春,赵百合气笑了,“韩光,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是青年吗?你的遗书不是写给我的?”
“那是个错误。”
太伤人了,高傲的女子眼睛霎时含了泪,“喜欢……也有错吗?你为什么要否认呢?我不值得你喜欢吗?”
“患者和给予他帮助的医生,人质和解救他的英雄,某种程度是一样的,这样的感情,有多少源于真心,又有多少是因为那个独一无二的场景。更何况,心理治疗师,不该对患者有多余的怜悯。”
赵百合愣住了,她甚至开始思索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很快她又摇头,她对他的担心是所有人明眼可见的。“可我就是喜欢!”
“可我不喜欢。”
“懦夫!你说秃鹫偏执,你一样是一根筋走到底!多说几句话能死吗?山鹰,冲破内心的枷锁,天空才是广阔的。爱情和友情,都是以信任为基础,一个战士的性命和内心世界,难道不值得相提并论吗?很多事情,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接纳我?!”
“刺客。“韩光终于抬眼看向赵百合,微微笑了笑,也许有无奈,也许是释然,“百合,我是一名刺客。从前我不知道自己追寻什么,现在想,这应该就是我的追求。刺客,终究孤独。”
情死于无趣。
赵百合抹了泪,即便她仍旧无法理解,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了。
“那让我……替你换最后一次药吧。”
轻松吗?韩光背着行李走在回连队的路上,天空晴朗,心和行李一样沉。他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对战友的诘问。
归根结底,正常的感情关系哪有涉及三个人的?太难平衡了,都是生命中最难割舍的部分,要如何做取舍?还是让自己先做选择吧。
夜晚的训练场无比安静,蔡晓春不由分说抓着韩光的小臂往地上重重一摔,全然忘了战友身上的伤口刚好不久。“你怎么能让她伤心呢?!我不许你这么对她!”
韩光猛地一皱眉,立刻反制,“她开心了,你就开心了?何必呢?晓春,你既然喜欢她,干嘛要替我说那样的话?”
“因为她喜欢你!”蔡晓春不甘心地说着狠话,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里都是委屈,“……我没有你优秀。我配不上她……你敢和她分手,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韩光叹了口气,手上的劲儿慢慢松了,水泥地有些硌,他眼神放远,越过了头顶的蔡晓春,看着漆黑的夜空,“感情的事,不是这样比的。我和百合,没你想的那么般配。即便我继续和她在一起,那也只会是因为责任和承诺。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扯淡!”蔡晓春挪正了韩光的脸,“你好好看着我,你敢说你不喜欢百合?你明明答应了。”
见完全说不通,韩光心里也起了火,挣开蔡晓春在地上一滚,站起来就走。蔡晓春一个跨步抓住他的小臂,把人扯得一踉跄,“韩光,你还是不是男人?!”放在过去,他肯定会甩手离开不再解释一句,想想百合的话,他还是转了身,缓和了语气,“晓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蔡晓春一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听出了些悲哀。
从前跟韩光聊天总是不能深聊,因为韩光总是条条道道地跟他冷静分析,最后到他耳里的都是说教,再真心实意,他听着也觉得烦躁。当他是三岁小孩儿,他又不是傻子,他只是想听听韩光带些感**彩的安慰、鼓励、调侃,而不是像块冰,再热烈的情感也会被冷峻的寒气带走。
两个人爬到双杠上坐了,蔡晓春拧着眉瞧韩光半天憋不出一个字,自己心里也莫名烦躁,他把裤兜摸个遍,只掏出来根吃剩下的糖棍,凑合叼着,轻轻一吹,吹出了短促的哨音。
韩光笑了,终于开口,却是问他父母怎么样。
“就那样呗,有什么可说的。”
“说说看,还是你觉得我不能知道,不敢说?”
蔡晓春觉得今天的韩光奇怪极了,他又吹了声哨子,“……说就说。不就是打打骂骂,养男孩儿不都这样。我妈活着的时候还有人唱个红脸,后来得病死了,我就没如我爹意的时候。”
“你自己选的当兵?”
“是,也不全是。你也知道,农村能正儿八经选上的,不容易。”蔡晓春奇怪地看看韩光,“山鹰,说这干什么?”
“你就没好奇过我为什么只提祖父,不提父母?”
“你不是军三代吗,大院长大的,有什么好奇的,切。”
韩光低下头苦笑,还是太难以启齿了,“你……感情上的背叛,你能明白吗?八岁起,我就跟着祖父了。”
蔡晓春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一会儿咂摸过来味儿,跳下了双杠,站在韩光下面,仰着脸看他,“那关你什么事!山鹰,不是你的错。”
听了这话韩光像是放下什么包袱,长出一口气,他看着蔡晓春,继续说着:“所以我有洁癖,不止针对客观存在的物体。我希望拥有纯粹的感情。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什么样的感情才是完全干净的?进了军队,受了党的教育,我把爱都寄托给了祖国。你总说我不近人情,是的,这就是我的选择。”
蔡晓春咬着糖棍,他显然被震住了,忍不住挤了挤眼睛,试图缓和夜风带来的干涩,“山鹰,你……你怎么……”
韩光不再说话,而是哼起那个苏联歌曲的旋律,即便有些地方不太着调。
蔡晓春静静地听着,觉得此时月光下的韩光变成了一潭安静平和的水,他对韩光说:“我说过,我期望在这样的曲调下走向战场,即便无人知晓我的名字,我会陪你一起,山鹰,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
韩光看着伸来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下来啊?回去睡觉了。”
韩光抓着蔡晓春的手跳下,刚说了一句谢谢,就被拉进怀抱。蔡晓春紧紧抱着他,又猛然给人背上来了一拳,“你真是个混蛋。”
韩光笑了,一声轻叹掩饰了不知落在何处的泪。
3)
赵百合要走了,她拒绝了蔡晓春的追求,报考了军校并且成功通过。
许多和她关系不错的战士都去送她,大家留恋地让她多回来看看,她笑着看看人群里的蔡晓春和韩光,点了点头。
但赵百合没想到,她第一次回特种大队探亲,是因为韩光的退役。
过失导致人质死亡,狼牙用尽办法降低处分等级,也不能再让韩光留在部队。
她还发现,送行除了自己就只有萧剑林。萧连长心底虽然无限可惜,此时也只留下了祝福的话语。“去警队好好干,开辟狼牙的另一片天地,城市反恐任务,任重道远。”
赵百合问:“特警?去哪儿。”
“滨海。”萧剑林替心不在焉的韩光回答了,“开放的前沿,也是危机的一线。”
“果然是这样。山鹰,这是你自己的路,你要保重。”赵百合眼眶又红了,比自己离开这里还要难过,“秃鹫呢……他怎么不来送你?”
韩光微微一笑,反而并无太多遗憾,“看来他不会来了。我走了,百合,希望你学习顺利,放假了可以来滨海找我,我请你吃饭。”
韩光穿着这身衣服行了最后一个军礼。赵百合目送他上车,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萧剑林陪她站着,直到完全看不见车影,才劝她离开。
“萧连长,韩光究竟犯了什么错,他是刺客,他怎么会失手呢?”
“具体原因,出于保密我不能说。我能告诉你的是,于情理,他没有犯错。他也没有失手,而是给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最正确的解答。”萧剑林非常清楚,她还会去找蔡晓春,“晓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帮韩光劝劝他。”
蔡晓春没在训练场,他躲在无人的弹药室擦枪。属于山鹰的那把枪从此封存,而此后也许会多出属于秃鹫的狙击步枪。
赵百合得了应答,推开了门。看到蔡晓春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掉泪。
“百合,对不起,我们又惹你伤心了。”
“最后一面,你也不去送他。”
“我生他的气。”蔡晓春长出一口气,擦着最后一个零件,强忍着不眨眼,“我怕自己忍不住揍他。”
“秃鹫!”
“他是个混蛋,你知道的。”蔡晓春开始组装枪械,泪还是掉了,“……该走的,明明……是我,是我!他……非要把过,揽在,自己身上。你知道的……他总是比我考虑得多,部队也是很现实的,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为了我好,我知道他为了我好,可我……没了他自己在狼牙什么意思呢?连长都表扬我跟着他终于有了进步。”
赵百合大概明白了,韩光的身份特殊,处理时给狼牙卖些人情,事情也会更好看些。她走到蔡晓春身边,“他不想你走。你比他更爱军队。”
“他怎么会不爱军队?”
“离开军队,他仍会继续履行刺客的诺言。他也希望你能成为刺客。”
“不。”蔡晓春半晌没说话,他把枪装好,仔细地抚摸枪上刻下的记号,“我不会成为刺客。”他用嘴唇轻轻碰了那个名字,眼神恢复了锐利,“我就是秃鹫。我会让所有人知道,韩光值得。”
爱生于无惧。
很多时候人不愿约束自己的行为根源于懒惰。往后没人再替他约束自己,蔡晓春仿佛在一夜间克服了自己的缺陷。
冷静,锐利,狠毒,极少犯错,这是成熟的秃鹫。
4)
五年后,狼牙特种大队接到来自滨海所属省厅的协助办案请示,此时萧剑林已成为副大队长,蔡晓春也如愿提干,并一步步成为狙击手连的连长。
萧剑林在军区门口接到唐晓军,向大队长做了报告,便带人前往训练场。“人,我不能带多,正规手续我也不可能批下来,但是韩光需要,我就带两个他往日的战友。”
萧剑林下了车,赵小海在负责潜行训练,主要负责人这会儿在一边不知道偷摸乐呵什么。
“蔡晓春!”
“到!”
“看什么呢这么好看,比你的兵还好看?”
蔡晓春本来想狡辩,被萧剑林眼一横,立刻乖乖拿了口袋里的信出来,“韩光的信,早上刚收的。”
“什么年代了你俩大老爷们还写信,寄过来都半个月了。”
“萧副大,你又不是不知道,韩光你让他说,根本憋不出来几句能听的,写纸上还能多写点儿。”
“什么时候的信?都写了什么?”
“5号的,随便说了点近况,最有意思的是有个女记者追他。”
唐晓军一听,那时刚办完银行的持枪抢劫案,记者应该就是目前失踪的纪小慧。
“这小子越来越出息了,记者都招惹上了。”萧剑林踢了一脚不以为意的蔡晓春,“收拾收拾,给你和小海一个小时,我们跟唐队长去滨海度假。”
“是!”
路上唐晓军介绍了当前的案情。
“韩光被怀疑是一桩警队盗枪案的主谋,逮捕押送途中被劫,多名警员和群众受害,他不知所踪。唯一能证明他不在场的记者,现在也处于失踪状态。经济论坛在即,警队却出了这档子事。最新的情报告诉我们,有一批职业杀手在近两月先后潜入滨海,目标,很有可能是何世昌。”
萧剑林说:“也只有何世昌这个级别的人物可以解释。”
唐晓军探过头问后排的几位军人,“但我无法理解,他们这样大费周章动韩光干什么?”
“复仇。”蔡晓春剥开一颗棒棒糖,“这是个好机会。毒蛇可以置人于死地,自己却更危险。”
见唐晓军不明白,赵小海笑笑,“警队此时专注于安保,离警队最近的,反而观察不到。”
萧剑林提醒唐晓军,“看能不能查到那些杀手的底细,以前韩光在部队参加实战,个人信息曾经被泄露过,现在到了地方,又经常被媒体报道,想追踪他,很容易。”
“想抓住他,很难。”
蔡晓春的笑让唐晓军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以他多年办案识人的经验,琢磨一会儿便发现这种异样从何而来——那种手握多条性命却不知悔改的亡命徒的笑却出现在一个军人身上。他试探地问:“你……你的代号是秃鹫?”
“没错。你怎么知道?”
“韩光在他自己的枪械柜里挂着你们的合照,家里还有一摞和你往来的书信。”
这时再看,蔡晓春的笑容正常了许多。
“你也是‘刺客’?”
“不,刺客只有山鹰一个。”
唐晓军挑了挑眉,疑惑地看看萧剑林和赵小海,不明白蔡晓春这莫名骄傲的语气从何而来,而那两个人都一副心知肚明却不打算说的样子。
萧剑林朝他点头示意,“放心,唐队长,一个刺客,加上我们这几个,你们不可能输。”
回到滨海,局面又有了新的变化。韩光曾在一家医院现身,带着犯了哮喘病的记者,与韩光是朋友的急诊大夫林冬儿和她的男朋友王欣均被绑架。可想而知,对方会以此要挟韩光现身。
在萧剑林几人根据战斗经验紧张地帮助唐晓军排查歹徒可能的藏身地时,内应及时传来消息,给了一个大概方位。不料特警队的指挥权被临时移交无法行动,能够投入战斗的就只剩萧剑林三人加上韩光。
侦察完毕,准备行动,萧剑林不忘提醒唐晓军关注何世昌的动向。得知何世昌打算视察一个新落地的捐赠教学楼,他安排赵小海跟随唐晓军一队人去阻止视察,以防万一。他则同蔡晓春去寻找韩光,解救人质。
唐晓军本来想问为什么不让蔡晓春和自己一道,这节骨眼也没空问。赵小海倒是清楚他的想法,主动解释一番,缓解一下他的压力。
“除了韩光,就只有萧副大压得住他。杀何世昌的如果是韩光,很难说那小子会干出什么来。”
唐晓军愣了愣,他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那万一是呢?韩光不会这么顶不住压力吧。”
“但愿那些杀手还没聪明到这个地步。否则萧副大也拦不住秃鹫了。”
“既然他们的感情这么好,韩光怎么会退役?萧副大舍得把他们小组拆散?”
“很复杂,某种程度上,山鹰给了秃鹫第三次生命。”赵小海笑笑,“敢动山鹰一根手指头,秃鹫会名扬四海的。”
令唐晓军抓狂的是,他们因为安保的阻拦,晚到了一步。两个狙击手,何世昌还是中枪身亡了。唯一感到欣慰的,韩光不在这里,他保护了两名人质不受伤害,撑到了萧剑林和蔡晓春的救援到来。
“韩光!韩光你撑住啊韩光……”林冬儿哭着给韩光包扎伤口,王欣帮忙按压着腹部大量失血的弹孔,满头大汗。
蔡晓春保持着最后的理智确认巢穴内鼠辈被完全清理,四周安全,他一个滑跪冲到韩光身前,不敢置信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人。
林冬儿被突然出现的移动草堆吓出尖叫,萧剑林赶快明示军人身份,并在电台呼叫急救支援。
“山鹰!山鹰!你醒醒!”蔡晓春使劲儿地拍着韩光的脸,试图唤回他的意识。忽然韩光微微抬了眼皮,看到模糊的人影,嘴唇微动,似乎有一抹笑意,转而彻底闭上了眼。
急救包扯开,王欣知道巢穴的医疗用品在哪儿,匆匆忙忙抱了一些器械药品先做应急止血。巢穴之前和警队冲突有一些伤员,在韩光的周旋下,他和林冬儿得以行使医生的义务而小心存活。
伤员面前,时间显得无比之慢。等急救车赶到,首先面临的问题是伤员失血过多,亟需输血血却不够。
“抽我的!抽我的,医生,我的血型和他一样!需要多少抽多少!”
急救医生和执意跟车的林冬儿都被蔡晓春震住了,萧剑林点点头,作证他们的血型一样。
五年未见,哪知再见竟是无比相似的场景。蔡晓春摘下帽子,针尖刺入静脉,无声的泪在迷彩上冲出两道痕迹。萧剑林拍拍他的肩膀,把无助的部下紧紧揽在怀里。
急救车里没有声响,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被救护车的鸣笛盖过。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唐晓军也很快赶来了,急得满头是汗。
“韩光怎么样?”
“在急救。他会没事的。”
“你们呢,你们没受伤吧?”
萧剑林看看自己和蔡晓春身上的血,“是韩光的。你们先喝口水,等我们换件衣服。”
对整理好着装的几名军人,唐晓军再次致谢,虽然言谈间还是对没有保护好何世昌以及让同为警察的兄弟受这么大罪的悔意。
“晓军,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萧剑林说道,“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作为指挥者,你必须得顶住。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唐晓军抹把脸,长出一口气,“下一步,现在只有听上级的进一步安排。萧副大,你们还能不能继续留下来?”
“按理说不能,韩光归队,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萧剑林眼光扫到身边一言不发含着棒棒糖的蔡晓春。唐晓军也跟着看过去,蔡晓春指甲缝里还有残留的血迹,眼睛聚焦在地板的某一处,煞气,捕猎者看到猎物的煞气,让他这个刑警队长都有些不寒而栗。
“蔡晓春!”
“到!”
“准你探亲假,在这儿照顾好韩光,回头把韩光给我带回去补报告,能不能完成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
5)
内部的矛盾往往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谁没有自己的利益驱动呢,能抛下自己凡人的需求,最终选择为祖国人民付出的,其实也并非少数。
多方周旋与协作之下,试图引爆炸弹垂死挣扎的何世荣由蔡晓春一枪毙命,子弹击中头部掀起血肉模糊的脑壳;警队内部的鼹鼠被揪出;机场试图伪装出境的秦伟被唐晓军带人抓捕归案,秦伟一度挣脱成功,被蔡晓春一脚踹碎了脚踝。
林冬儿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安静休息的韩光面部抽离。她现在知道韩光的拒绝是对的,但被英雄救过两次的人,无法否认自己动过心。是她终究平凡,只能选择现实。
有人风尘仆仆地闯进来,不顾门外护士的阻拦,进来又立刻放轻了脚步。
“大夫,他怎么样?”
“已经脱离危险了,他的身体底子很好。”林冬儿现在看清了蔡晓春,她在韩光家里见过这张脸,“你是……韩光以前的战友?”
“是。你见过我?”
“听他提起过。”林冬儿笑了笑,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还托我找一首歌的唱片,俄语的,说是以前在部队听过,很喜欢。前些日子找到了,还没机会交给他。”
蔡晓春愣了一会儿,嘴角绽开喜悦,“谢谢,谢谢你林大夫。”
“不用谢,我欠韩光的人情永远都还不完。”林冬儿低了低头,“你会在这儿照顾他吗?如果没有时间也没关系,我和王大夫会经常来帮忙的。”
“会的,我请了长假。”
“那挺好,他应该很快就能出院,再休养休养,你们还可以去海边叙叙旧。”林冬儿又交代了输液等等事项就准备告辞了,临走又贴心地想起来问问要不要帮忙打份饭。
在病床前有些局促站着的人显然没想这么多,“哦,哦好啊,好,麻烦你了林大夫。”
??林冬儿刚出门又被叫住,听他说:“那个,能……麻烦你再带几个棒棒糖上来吗?”她忍不住笑了,病床上的人仍闭着眼,也微微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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