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坐在殿内,随手翻着一本经文,这是她在王庭的居所,目前她被软禁在这儿。
殿内生着火盆,窗户几乎都关着,可她不知怎么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外头下着细雪,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白在她指尖停留了一瞬,化成一层薄水。
她望向远处冒着黑烟的枫露台,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她跑出门去,却没有出院子,只是站在庭中,雪花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很快落了她满身。
雅兰仰起头,长叹了一声,她闭起眼,浓密的睫毛下滑出两行清泪。
结束了,在这个尘世里与她有关的人终于都死了。
殿内的神女们见她忽然跑出去也跟了出来,她们看见雅兰的眼泪都很惊讶,雅兰在她们眼中是真正侍奉长生天的人,是能沟通神明与凡人的存在,早已没有了牵绊,怎么会流泪呢。
她们不敢问,只静静的候着。
雅兰沉默的站了许久,然后她伸展手臂,裙摆轻晃,于雪中跳起了祈神之舞,舞姿曼妙,如流风回雪,周身的配饰随着舞姿碰撞出清脆的韵律。
很快,神女们意识到这声音是随着风来的。
雅兰脚下平地飘起一阵清风,雪片随衣裙飞舞,清风随着她的舞姿飘过整个王庭,朝枫露台而去,枫露台上的黑烟似乎得到了安抚,于风雪中化作青烟,随风朝南去了。
雅兰的祈神之舞到了尾声,她跪在雪地里,向神山深深一拜。
半晌,她站起身,向身后的神女们道:“回云拂宫。”
神女们面面相觑,犹疑着问:“这……”
雅兰道:“无妨,现在没人会管我们了。”
远处,琳琅宫内,乌日娜正在与左贤王的妻女周旋,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像是有一队人跑过。
李徽婉一直留意着外面,此刻心思一动,向乌日娜使了个眼色,乌日娜便替她找了个借口让她出去看看。
李徽婉出门,外面飘着白雪,她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喃喃道:“怪事了,怎么这时候下雪。”
说着走出宫门,望见远处的神山上青烟袅袅便知那边的事成了。
可汗失联,亲卫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全数上山营救戈仲可汗,而当他们发现可汗被逼传位给苏合时,要么放弃抵抗,要么回王庭找可汗之下的话事人做决定,是让苏合登位还是率守军上山杀了苏合。
找人做决定这一步是不可跳过的,因为万一苏合成功,清算时这个人要为他们攻击苏合的决定负责。
现在可汗不在王庭,一切决策理应由大妃决断,哈娅虽被关冷宫,但她是呼延的母妃,亲卫和王庭守军仍然会去找她商量对策。
李徽婉他们必须先一步亲卫找到哈娅控制住她。
她返回殿内,向乌日娜道:“我听说大王子失踪,想必这几日大妃定然忧思过度,公主何不遣人去看望?”
乌日娜看向左贤王的妻子,说道:“夫人,我现在不能离开琳琅宫,可又确实担心大妃,不如这样,我拿些自己做的点心,夫人替我送去好吗?日后大哥回来,也会感念夫人的。”
话到此处,左贤王的夫人不好拒绝。
乌日娜准备好东西,将她们送出门,左贤王的妻女虽觉的李徽婉她们继续跟着十分奇怪,但乌日娜拜托她们带着这些人,二人也只好照做。
这一路过去王庭里静悄悄的,路上洒扫的宫人们都低头噤声,空气似乎都有些凝滞。
左贤王的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可又看不出什么,只是下意识搂住了女儿。
到地方后两人进去看望哈娅,与之前李徽婉来装鬼吓人时不同,这里已经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完全不像是冷宫,宫里也有了照顾哈娅的人,虽然只有两个。
李徽婉与穆念一起跟着进去,刘武他们也进来了。
左贤王的夫人尚在与哈娅寒暄,没有留意,待她们坐定,发现刘武也跟进来,难免不悦道:“我与大妃说话你们进来做什么?”
李徽婉站在她身后笑道:“自然是有事要请夫人们帮忙。”
左贤王的夫人面色一变,回头望着李徽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娅坐在对面打量着李徽婉,疑惑道:“你……你是不是那个……”
李徽婉一笑,说道:“咦,大妃认得我?”
哈娅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她很面熟。
李徽婉笑了笑道:“哎,不重要,今日过后,大妃定然忘不掉我了。”
哈娅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是什么人?怎敢如此与我说话。”
李徽婉歪歪脑袋,有些恶劣的笑了笑,说道:“我?我是劫持你儿子的人。”
哈娅蹭的站起,又惊又怒道:“你!”
左贤王的妻女也站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李徽婉嘿嘿笑了两声,看向穆念,穆念伸手将两人按回位置,她手上力大无比,二人根本挣脱不开。
刘武和几个男人立刻上前,他抓住哈娅一个手刀,哈娅立刻晕厥,殿内其他人也被控制住了,左贤王的妻女见状惊声尖叫,立刻被穆念捂住嘴警告她们别出声。
李徽婉绕到她二人面前,正色道:“现在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我们是三王子的人,不妨告诉夫人,大王子已死,可汗现在在枫露台无法下山,并且,他已将汗位传给了三王子。
夫人,小姐,我需要二位帮个忙。”
两人打着摆子,惊慌的看着她,左贤王的夫人颤声问道:“什……什么忙啊?”
李徽婉安抚的笑了笑,说道:“替我们把大妃送到左贤王府照顾一日,很快新的可汗会将她接回来的。”
左贤王的夫人惊叫道:“你……你想把王爷拉下水!”
李徽婉好脾气的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夫人,什么叫拉下水?左贤王本就应该为可汗效力,现在可汗是三王子,只是差一个仪式而已,两人理当为新王效忠。”
左贤王的妻女从未见过这阵仗,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李徽婉笑着摇摇头,鲜卑和平太久了,这些人都没见过刀兵,她打了个手势,刘武上前道:“车架已经备好,两位请吧。”
说着指挥其他人抬起哈娅走到门口,左贤王的夫人,看见这些壮汉虎视眈眈,不敢违抗,只得搂着女儿站起来,顺从的走到门口。
李徽婉和穆念稍微拖了一会儿,两人脱下外衫,换了宫中侍女的外袍。
穆念跟到她们身后,保证随时都能制住二人。
临出门前李徽婉在左贤王夫人身后提醒道:“夫人,我姐姐军旅出身,从小习武,一步之内取人性命于她不过举手之间,夫人一会儿可要顺着她些,别闹出什么动静,叫人瞧出不对,万一有什么,我们也只能借二位的命用一用了。”
二人颤了颤,齐声应道:“好。”
一行人出了殿门,外头洒扫的宫人见哈娅叫人抬出来都不免有些奇怪,左贤王夫人强自镇定的说道:“大妃病的严重,需立刻送到医师那儿,你们将她送进马车,小心些。”
刘武他们将哈娅抬进车里,左贤王的妻女也跟着进去。
穆念在车厢里看着三人,刘武与李徽婉在外面赶车,出了冷宫,马车一路往王庭的出口而去。
左贤王夫人在车厢里一直留意着外面,她发现这不是离宫门最近的路,她心中更加不安,颤声问穆念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穆念笑了笑,说道:“夫人放心,只要夫人听话,我定会将二位护送回左贤王府。”
虽然她的声音语气神情都很温柔,但左贤王夫人还是听出来弦外之音,她们必定会被王庭的守军追捕。
而他们不找近路出去,就是为了让守军追上来,到时追兵逼到左贤王的府上,左贤王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能被迫与追兵周旋。
绑架三个女人能牵制住多少兵力,当然得拉整个左贤王府下水啦。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亲卫找到冷宫,发现哈娅已被带走,立刻联系王庭守军去追,守军跟上她们的车架时她们已经快要到达宫门口了。
李徽婉还要留在王庭接应苏合,现在不能出去,于是对刘武道:“武爷,一会儿就交给你们了,左贤王此人贪财好色,是个小人,你一进府立刻控制住他,他未必在乎自己的妻女,却肯定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以生死相要挟,他定然听你的,派自家的部曲顶住王庭守军。”
刘武道:“好,兄弟们上车!”跟着他们跑的几十个侍从中跃出两个跳上马车,与穆念互换了位置,穆念出来道:“准备好了?”
李徽婉点点头,穆念抱住她,跳下车,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墙角,李徽婉躲在她怀里一点没摔着,两人还没站起来呢,守军便追了上来。
李徽婉不等他们开口便叫道:“快!追上他们!大妃在里面!”
守军见她们作宫中侍女打扮,还以为她们是冷宫里侍奉哈娅的侍女,情急之下不疑有他,赶忙问道:“大妃如何了?左贤王为何戒尺大妃!”
李徽婉的眼泪说来说来,哭哭啼啼道:“左贤王……左贤王早已投靠了三王子!她们借口看望大妃,冲到冷宫将大妃带走了,说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拦三王子登位!
我们不放心大妃,不让他们带大妃走,他们……他们就把我们打晕了,现在又觉得我们拖累,把我们推下来,军爷,求求你快救救大妃吧!”
领头的将领怒道:“岂有此理!你们放心,大妃交给我们,你们快回去。”
李徽婉用力点头,说道:“大妃就拜托各位了!”
守将颔首,领着人就跑了,冲前面大喊道:“关门!别让他们出去!”
李徽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看着刘武他们冲出宫门,随即一抹脸,回头道:“阿念,我们快走,回去找乌日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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