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枫露台宫门口的侍卫只听山上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伴随着地面的轻微晃动。
有经验的战士立刻反应过来往山上看去,一个庞然大物隆隆滚下,那遮天蔽日的黑影仿佛能压垮一切。
只听有人高呼一声躲开,门口的侍卫纷纷逃窜,可惜那巨石来的太快许多人才跑了几步便被压倒。
众人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见几个火把从山上扔了下来,很快巨石碾过的草木都被点燃。
火势一瞬间大了起来眼见就要波及枫露台,守将从宫内冲出来,却被巨石阻隔出不去,只得在宫门口大喊道:“来人,灭火!”
说着点出两队人去找梯子和水桶,又点了另外一队通知其他守小门的侍卫,保护好出入口不能再让人堵死,最后自己率人去通知戈仲可汗。
可他还没跑多远又听后门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守将大叫道:“怎么啦!”
他身侧立刻跑出去一人查看,不多时回来禀报道:“将军!有人攻山!”
守将惊道:“什么!多少人!谁领兵?”
侍卫答道:“人数不清楚,少说五百人,领头的是三王子身边那个李忠!”
守将怒道:“该死!你,去通知可汗,剩下的跟我走!”
答话的侍卫立刻朝大殿跑去,其他人则是往后门冲去。
后门外,人山人海,喊杀声,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李忠一马当先,砍翻了十几人,头一个冲了进来。
他面上是惯常的平静,好像在战场上冲杀与在吃饭睡觉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今日换下了深色的衣袍,披了身白衣。
守将大喝一声抽刀冲上,两人很快战到一处。
论年纪他比李忠小上十多岁,并不知道李忠的经历,更没见过李忠拔刀与人对战,只听说三王子的武功是他教授,他心里难免轻敌,然而战了不到二十回合他已全然落于下风。
守将心中惊诧不已,本以为他是上了年纪朽木,谁知道是把尘封多年的宝刀。
约莫一刻钟后李忠素白的衣衫已被染红,他提着刀往自己住的地方去,没管身后的其他人。
他们都是谢奕借给苏合的黑甲军精锐,战斗经验丰富,战术素养也高,这样的小型战场不需要人指挥也能配合默契。
李忠走入自己的房间,径直走到柜前,撬开里面的夹层,从中抽出一把刀,这把刀刀身如墨,玄铁打造,刀背厚而有力,刀锋极薄,见血封喉。
这是他在平武城时用的刀,韶烈送给他的,来到鲜卑后谁都不知道他还留着这把刀,红叶也不知道。
李忠,或者说,魏雪岭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好像见一位故友。
他随手挥了几下,保养良好的刀刃削铁如泥,他回身走出房间,嘴角扬起一缕微笑,神色轻松愉悦,人也好像年轻了几岁。
他不像是要奔赴战场,反倒像是去做一件期待已久的乐事。
戈仲可汗在殿内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快步走到门口推开宫门看情况,隐约可见外面有火光,他回身怒视苏合,质问道:“你想干什么!想杀了本汗吗!”
苏合道:“我没有要杀父汗的意思,但也请父汗不要再阻拦我了。”
戈仲可汗喟叹一声,抽出弯刀,说道:“早知你会变成今日模样,在伊犁围场时我就不该心软。”
在伊犁围场时他亲自把自裁的弯刀留给苏合便已十分不忍,后面又信了乌日娜,以为是呼延毒死了苏合。
所以即便苏合棺椁被烧一事十分蹊跷,他也没心情彻查,只当是红叶想要带走她的孩子。
若当时他没有这么多愁善感,也许早已查出苏合的死有问题。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终于还是要亲手结束这个孩子的性命。
阿赤那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悲伤与狠绝,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红叶逝去的那个夜晚,这次他将要失去的是他的孩子。
苏合明确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即便早已有了准备仍是心头一痛,不过这次他不会再顺从父亲的意思安心去死,他已经死过一次,这次他要活。
弯刀夹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来,苏合闪身躲过,他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抵挡的武器,只好扯过什么是什么。
椅子,书架甚至桌布,总之他被逼进内室,好在他更年轻,更加敏捷灵活,周旋的并不费力。
阿赤那心里叹了一声,他老了,总有撒手的一日,可为什么他养大的孩子不听他的呢,苏合本该是他最满意的孩子啊。
父子二人在狭小的里间缠斗,苏合身上虽添了几道伤口却都不致命。
阿赤那似乎是有些着急了,他劈砍的更快,将苏合逼入角落。
苏合心中也有些焦急,这样下去即便他体力更好也未必能应付,满月般的刀刃追砍过来,苏合虽然躲过去可也被封死退路。
正当他以为又要挨上一刀时,只听前方传来一记破空之声。
阿赤那回头,一柄弯刀裹挟着凌厉的杀意直冲他面门而来,阿赤那不得不躲,苏合乘机逃了出去,此时二人才看清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提着黑色长刀的男人。
苏合怔了怔,他从未见过穿成这样的李忠,不光是穿着,还有他的神情,乃至气质都不像原来的李忠了,始终没有情绪的眼神终于起了波澜,他似乎很高兴,很期待,很快意。
啊,不,他见过的,在那个梦里,在最开始的时候。
苏合下意识的唤了声:“忠叔。”
雪岭看向他,微微一笑,说道:“走,这里交给我。”
这本是他们约定好的,可苏合见他如此心里不安,犹豫道:“你……”
雪岭打断他道:“快走,外面还有人等你。”
苏合握紧了拳,压下心中不祥的预感,点头道:“好,我们在王庭等你。”
雪岭笑了笑,这孩子被他照顾了这么多年,临到头了,都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不过,算了,一个名字而已,不重要,他看着苏合,目光深远。
苏合有一瞬间不确定他看到的是否是自己,他没时间细想,只听他道:“日后定要护好自己。”
苏合听到这话更觉不妙,然而雪岭说完就将他推出了内室,苏合回头看了眼,两个男人持刀沉默的对峙,如同两头年迈的雄狮。
阿赤那看着苏合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转向雪岭,冷笑道:“李忠,好久不见了。”
雪岭道:“是啊,好久不见,这么多年,我总是避开你。”
戈仲可汗挑眉道:“为何?”
雪岭沧桑的眼眸内闪过一丝锋利的锐芒,他笑了笑说道:“因为我一见到你,就想杀了你。”
阿赤那大笑起来,说道:“懦夫。”
他摆出一个起手式,问道:“你问过小叶她爱你吗?”
雪岭也做好了准备,说道:“没有。”
“为什么不?如果你早说的话也许她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雪岭闻言笑起来,说道:“你知道吗?我一直不理解她为什么喜欢你,你根本不了解她,就算到了现在也一样。”
阿赤那危险的眯了眯眼。
雪岭继续道:“你不明白吗?我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你也是。”
他今晚似乎格外愿意说话,阿赤那却没有心情和他闲聊,他已冲了上来,刀风如同雄狮怒吼。
雪岭接下了这一刀,墨色的刀身震颤低鸣,如同闷雷,他结实的手臂暴起,竟然将阿赤那击退了几步。
阿赤那手臂大开大合的一甩,卸去他的力道,又蓄力一击,吼道:“值得吗!”
这一声既像感叹又像询问,雪岭双臂用力挥舞,两柄利刃撞击在一起,爆发出龙吟一般的啸声。
雪岭大笑起来,笑声如同今夜的刀法那般肆意,他笑着吼道:“我不在乎!”
玄铁长刀擦过弯刀刀刃一直劈到刀柄,那股巨力震的阿赤那几乎脱手,雪岭重重压下他的弯刀,随即一抬腿,膝盖猛然撞在阿赤那胸口。
阿赤那闷哼一声连退数步,雪岭飞身上前,发泄一般的吼道:“你以为我是你吗!”
“抓不住她,就恨她!宁愿看她死也不放她走!你又得到了什么!”
长刀再次劈上弯刀,雪岭用了十成的力气,激发出的刀气竟将阿赤那身后的桌子生生劈成两半。
阿赤那吐出口血,溅在雪岭脸上,他怒喝一声,手臂青筋凸起,几乎将牙齿咬碎才顶住雪岭的力道,旋即弯刀刀身一侧,长刀劈了个空。
雪岭力气太大,这一刀收不住,直劈向了地面,阿赤那借机闪开直奔门口。
这个人疯了,他是来找死的,每一刀都用命去拼,他能拼几次?
阿赤那还要控制鲜卑的局势,绝不能死在他手上。
雪岭看出他的意图,立刻追上来,阿赤那感觉出刀风袭来,只得回身格挡,这次他也使了全力,与雪岭缠斗了几个回合。
大殿外喧闹起来,似乎是有鲜卑将士注意到守护大殿的兵卒全都死了,只有几个中原人守在门口,他们围了进来,即便没有守将指挥也自成一阵。
雪岭在激烈的战斗中瞥了一眼门口,大声道:“关门!”
守在门口的几人立刻将大门关上并加上了门闩,阿赤那怒道:“你找死!”
弯刀终于变的十足狠戾,银色的刀身如蛇般缠住长刀猛的将它勾向自己,然后阿赤那一手脱刀,握拳痛击雪岭的太阳穴。
雪岭只得闪避,长刀下压艰难的从弯刀里抽了出来,刀身摩擦起刺耳的声响,二人分开一瞬又双双冲向对方。
雪色的弯刀与墨色的长刀不断的撞击,纠缠,带起飞舞的血花,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和闷哼,很快殿内变得一片狼藉,两人都耗去了大半的气力,身上挂满新鲜的伤口,可他们没有停下,犹如两头不知疲倦的困兽。
忽然,交错的刀影顿住,长刀一半没入阿赤那的肩膀,弯刀勾着长刀不让他再往下一分,他吃痛的嘶吼,用力绞住。
雪岭拼命的压着刀柄,这一刀若是劈下必能将阿赤那一半的身体削去。
然而阿赤那孔武有力,一缕轻微的碎裂声在二人沉默的僵持中分外明显,旋即弯刀的刀身上爬满裂纹。
只听“嘭!”的一声,银色的刀身崩成无数细碎的刀片,雪岭先一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他一步不退,任由刀片在他脸上身上留下无数刀口也要将这一刀劈下。
阿赤那吃痛的吼了一声,用尽力气踹开雪岭。
雪岭连退数步,只觉眼睛处有一股后知后觉的冰凉,随即滚烫的痛苦灼烧起他的眼睛,两行血泪流下,雪岭勉强睁眼,眼前血红的模糊,只有一个人影扑了上来。
雪岭本能的闪避,堪堪躲过刀刃,阿赤那提着那柄断刀扑了上来,根本不给雪岭喘息的机会。
他的伤口贯穿了整个前胸,但他好似感觉不到疼,依旧如同一只迅捷的猛兽。
雪岭不顾烧心一样的痛楚抹了把眼睛,好容易能看清一些,便见阿赤那的断刀追至眼前,玄铁长刀格住了他,可阿赤那竟拼着受伤也要将刀刃送进他的喉咙。
雪岭哈哈笑起来。
好,太好了,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够迎接这盛大的死亡,由鲜卑的可汗来陪葬。
他格住那柄断刀,然而刀刃仍然扎进了他的心口,雪岭目光下移,只见一只染血的手握着断裂的刀刃捅在他身上。
雪岭吐出口血,一脚踹开了阿赤那,两个强弩之末的男人跪伏在地,如同野兽般喘息,他们再一次站起来,踉跄着步伐要置对方于死地。
他们都明白走不出这里了,可都要看着对方先咽气。
沉重的木门迎来了一次次的撞击,想来是守门的人被解决了,闷响如同心跳,雪岭提着长刀甩出去,刀锋已经没有了准头和力气,只求能碰到对方。
阿赤那两手都握着刀,他吃了长度的亏,现在只有躲避,没办法攻击,好在雪岭看起来支撑不了多久了,没有章法的刀刃追着他却捅不到他。
阿赤那晃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朝门口靠近,时刻注意着身后的人。
雪岭抹掉不断涌出的血泪,追赶着他,忽然他双腿一弯,跪倒在地,他好像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双手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然后又无力的垂落。
阿赤那停了下来,回头看他,雪岭颓然跪着,血红的眼睛阖着,心口的血洞仍在汩汩流血,胸腔却似乎已经没有了起伏。
阿赤那呼出口血气,冷笑起来,他晃了晃脑袋,想说点什么,但是没力气开口,于是他转过身继续往门口走。
然而,刚踏出没几步,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强劲的破空声,他还来不及回头,便觉胸口一凉,黑色的刀尖穿透了前胸,将他整个人都带的向前扑去。
阿赤那在倒下的时候回头看,雪岭仍跪在原地,一手还未垂落,手里的长刀却已不见了。
他扑倒在地,意识快要熄灭了,恍惚间,又看到那个女人,他笑了下,用口型缓缓问道:“你满意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虚影,阿赤那呼出口气,那身影便如烟散了,他叹了一声,真没想到会是在这里结束啊。
雪岭身上的痛觉逐渐消退,他摸了摸眼睛,艰难的爬起来,几乎是抹黑找到了自己的刀柄,他抽出长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缓了一会儿,约莫能看清了些,于是疲惫而畅快的笑道:“你已经忘了我叫什么了吧?”
阿赤那双眼眯起,有些失焦,他好似没听见雪岭的话,只望着身侧,没有回答。
雪岭其实听不清了,他不在乎阿赤那有没有说话,抓住他的衣襟提到自己面前,自顾自的低声道:“你给我记住,我姓魏,名雪岭,字飞琼。”
说罢,他将阿赤那扔到地上,拄刀缓缓站起,朝门口走去,身后是一串染血的脚印。
他的脚步越走越轻快,仿佛那些沉重的往事,伤口,年岁都随着鲜血流出他体内,他整个人都变轻了,好像回到了很遥远的小时候,没有烦忧。
他走到门口,推开沉重的木门,外面的光刺眼,闪过重重人影,最后变为一片白光,雪岭眯起眼睛,倚门坐下,他脚边是几个中原人的尸体,几十个鲜卑士兵举着刀围住他,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来杀了他。
雪岭看不见他们,他眼前是火红的枫树林,阳光正好,远处是璀璨的,终年不化的雪山,忽然,他鼻尖染上一丝凉意,雪岭伸手去接,手掌上触到几片雪花。
细雪纷飞,枫林尽染,炽烈又圣洁的奇异景致让他喟叹了一声。
枫林雪山,很美的。
对吧?
小叶。
可惜啊,又要被烧掉了,这次还会有人把它们重新种起来吗?
应该没有了,因为我忘记教苏合怎么种了,这样的话,你留在这儿的痕迹终于都要消逝了。
也好吧,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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