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稽在王城外接到忽耶的马车,他赶忙进去,只见忽耶趴在车里,身上盖着大氅,他鬓发散乱,满脸血污,一看便知受过酷刑,忽耶见到他,满眼泪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哭的不能自已。
和稽万分心疼,坐到他身侧,揭开他身上的大氅,立时愣在原地,忽耶身上只有一件染红的素衣,和稽只消一眼便不忍再看。
他黝黑粗粝的面庞上也流下了泪水,心中极痛极恨,一面恨几乎要粹出毒来,一面拥着忽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只一味的重复他一定会杀了那两个女人为忽耶报仇。
忽耶在他怀中痛哭不止,仿佛要把这些天受的委屈都哭尽,他在狱中被严刑拷打时没哭,得知自己被判死刑时没哭,被十几个狱卒轮番玩弄时没哭,可一见和稽便再也忍不住了。
忽耶本觉得自己对他没多少真心,可这次他不惜忤逆可汗也要救自己,忽耶才发觉自己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依靠,不由在默默叹道,可惜和稽母族衰微,承继汗位无望,不然真就同他过一辈子也算了。
和稽带他去了边境的庄子,此处与大周接壤,若是追兵追来,他们可以立刻躲进大周,鲜卑的兵卒便不能轻易的继续追捕,此时距忽耶刚被救出已过两日,他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歇息了一日后稍微有些精神。
和稽安顿他后便离开了,戈仲可汗当晚就得知他劫狱,大发雷霆,怒斥和稽不配做自己的儿子,命令苏合立刻追捕二人。
当晚因为有大量逃犯,和稽带着忽耶顺利逃出王城,但苏合的追兵似乎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总是紧咬不放,和稽需亲自应付。
和稽不在,忽耶心中不安定,夜里不敢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报复李徽婉,事已至此,不要说报复李徽婉,就是活下去也困难重重。
忽耶在心里想了无数种方式弄死李徽婉,但他明白,作为家族仅存的男人,活下去更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复兴家族。
正忧愁时,窗口处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开合声,忽耶立刻起身,只见窗前立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朦胧月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忽耶心中骇然,颤声道:“你……你是谁?守卫呢!守……”
“慕容公子。”黑影低声道。
忽耶听见这个姓氏失神片刻,默然良久后问道:“你是谁?”
黑影慢慢靠近,忽耶看清了他的面容,来人长相平平,皮肤粗糙,身材健硕,行动起来有武人风范,黑影低声道:“在下刘武,受大周朝廷之命,负责追捕两个姑娘。”
忽耶心中疑云密布,蹙眉道:“洛阳来的?你追捕谁?李小婉和穆念吗?外面的守卫怎么样了!你怎么进来的!”
刘武道:“正是,我并未伤害公子的护卫,只是迷晕了他们,至于如何进来的……翻墙进的。”
忽耶道:“……你听谁调遣?是何军职?怎知我的姓氏!”
刘武道:“我为中央军百夫长,自然听朝廷调遣,公子的事虽隐秘,但少时流亡在外,接触过你的人虽多数已经离世,但还有一两个存活于世,我等来鲜卑已近一月,找到这些人并非难事。”
忽耶冷笑道:“你们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何不自己去抓人!”
刘武道:“我等不愿与清河公主的人起冲突,这才想请公子帮忙。”
忽耶渐渐冷静下来,斜眼端详刘武,片刻后凉凉的笑道:“可惜我现在有心无力,想帮你们也是不能,你们若真想我帮忙,就先让可汗停止对我的追捕,或者……你来替我作证,李小婉和穆念就是大周细作!”
刘武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冷静克制,对忽耶有些无理的要求没有反应,面无表情道:“慕容公子,我想你搞错了,我是来抓两位姑娘的,不是要她们去死的。
何况我说过了,我们不想与清河公主的人起冲突,自然不会陷害三王子,我们可以做的是给你提供庇护,希望你做的是将两位姑娘送回大周,你明白了吗?”
忽耶被他这种仿佛身处高位的态度惹怒,咬牙道:“我凭什么帮你们!我有二王子护着我怎么会有事!”
刘武的语气依然平静,他道:“是吗?如果二王子能够保护公子,何需将你送到两族交界之处?慕容公子,我知道你活下来不容易,有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你应该有更想做的事吧?”
忽耶心中一动,语气再度冷静下来,他道:“你们能帮我什么?”
刘武道:“我来帮公子想一想,慕容家是被戈仲可汗下令灭族的,他对公子也赶尽杀绝,想要重新在鲜卑王庭中以慕容昭的身份立足,走戈仲可汗这条路是不行的。”
忽耶审视的看着他,刘武继续道:“二王子势力单薄,且长期依附大王子,若是没有出现在这些事,等大王子继任可汗后公子自然可以通过他重新在王庭里谋一个官职,但现在二王子因为你被可汗厌弃,即便你能活下来,大王子会如何看你,又会如何待你呢?”
忽耶眼波流转,不得不承认刘武所言有些道理,和稽如果要保住他,几乎就是和整个王族决裂,大妃和大王子只可能劝他杀了自己,不会让他保下自己,自己如果想好好的活下去,首先必须保证和稽始终站在自己这边,另外就是把大王子和大妃也争取到自己这边。
可是这样做是在挑动王族决裂,刘武,或者说他所属的朝廷会为了两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吗?还是说他们主要想做的是这件事,那两个女人,只是顺便。
忽耶道:“李小婉和穆念到底是什么身份?”
刘武道:“罪臣之女。”
忽耶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他心中逐渐有了一个计划,神色也变得有把握起来,说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我也只能让二王子听我的话,二王子为我身陷囹圄,我们两个现在都做不了什么,你们想让我帮忙,就得先帮帮二王子,至少让他对他的哥哥来说有点价值。”
刘武道:“这个自然,二王子现在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出些人帮他办事。”
忽耶道:“你既然来找我,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刘武看了他片刻,说道:“我等听说戈仲可汗近期与匈奴使者来往频繁,如果在双方会面时有人刺杀,而二王子正好出面救下可汗,今日的事岂非一笔勾销?到时场面混乱,一两个姑娘被波及也是常事。”
忽耶冷笑不止,片刻后道:“你们真是打的好算盘。”
是夜,忽耶直到清晨才睡下。
两日后,和稽终于摆脱了追兵回到庄子,只是损失了大半人手,即便如此,他仍然极为担心忽耶,一回来就去看望他。
忽耶正喝药,听见外面的动静,将手中的药碗扔在地上,和稽进来就见药汁泼了一地,忽耶侧过单薄的身体没有看他,和稽心疼道:“这是做什么?怎么不喝药?”又对屋里的侍从道:“再去熬一碗来。”
忽耶背对着他道:“别去,我不喝。”
和稽坐到他身侧,扶着他的肩膀要他看自己,可忽耶怎么也不肯回头,和稽道:“你伤的这么重,怎么能不喝药呢?快让我看看。”
忽耶推着他不肯给他看,声音颤抖,似乎带了哭腔,他道:“我不喝!你就让我死了还干净些。”
和稽急道:“你不能死,阿昭,你……你是在怨我吗?怨我没能杀了那两个女人替你报仇?还是怨我没能保住你?是我没用,可是她们得了父汗的王命,住在琳琅宫里,现在想杀她们太难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会取这两人的性命,只要你好好养伤,养好了咱们才能在一起。”
忽耶泪眼婆娑的回过头看他,和稽这才看清他的脸,忽耶整个人苍白如纸,浅褐色的瞳孔含着晶莹的泪珠似有说不尽的委屈,和稽心中刺疼,赶忙搂住他,忽耶却抵住他道:“殿下觉得我是怨你才不愿喝药的吗?”
和稽一时噎住,忽耶似乎更伤心了,他闭上眼,泪珠滚落,滴在和稽的掌心,忽耶痛苦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是我拖累了殿下,害的殿下惹怒可汗,有家不能回,就连大妃也不愿为殿下求情,若不是我……”
和稽打断他道:“怎么会是因为你呢!都是那两个女人害的!我一定会……”
忽耶含泪道:“殿下。”
和稽猛地止住话头,担忧的看着他,忽耶道:“事到如今,我已成了殿下的污点,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侍奉殿下多年也不能报答万一,而今,我能为殿下做的只有最后一件事。”
忽耶说罢,掀开被子,跪到地上,叩首道:“求殿下杀了我吧。”
和稽心中大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赶紧扶起他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只有你愿意陪着我,只有你看得起我,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你要永远陪着我。”
忽耶看着他流泪,浮现出一个不得已的笑来,他道:“若是殿下放不下我,可汗就不会原谅殿下,殿下能舍弃可汗吗?”
和稽道:“我……”
忽耶一边哭一边难过的笑,用极眷恋的眼神看着和稽,用极温柔的语气对他说道:“可汗是殿下的父亲,阿昭怎配与可汗相比,殿下放心,阿昭必不会叫殿下为难。”
说着对和稽深深一拜,随后拔下自己的发簪往脖颈扎去,和稽大惊失色,慌忙夺下发簪,哭着对忽耶道:“你这是做什么!父汗不明白我的心,你也不明白我的心吗!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我。”
忽耶缓缓起身,坐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脸,拭去他的眼泪,微微笑着说道:“对,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
戈仲可汗知道自己儿子是通讯录,但是装不知道,忽耶的身份他也知情,不过不在乎。
因为更的太慢所以提醒大家一下,刘武同志就是黑甲军里负责追小婉的冤种
关于二哥二嫂的小剧场:
某日苏合带李小婉去听和稽与忽耶的墙角,恰逢两人玩游戏
房间内:
忽耶:殿下,今天我想抽你。
和稽:好啊,我来选鞭子。
忽耶:带刺的那条。
和稽:行吧。
房间外:
李小婉(猫猫震惊):他们在说什么啊?忽耶竟然能打和稽?和稽为什么要给他打呢?还要用带刺的鞭子,他们在搞什么东西呀?
苏合(猫猫捂脸)捂住李小婉的耳朵:我很难和你解释,总之……就是……反正……算了。
李小婉(茫然):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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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陛下为何谋反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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