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婉同穆念坐在一处，李忠坐在她们身旁，她拿一柄团扇遮脸，露出一双睁大的眼，好奇的打量周围人，时不时同穆念耳语几句，推测他们是谁。
她们多数时候都在琳琅宫，认不得外面的人，所以多数都不认识，李徽婉闲的没事，桌上的吃食又不好吃，她转向旁边的李忠，悄悄唤道：“忠叔忠叔。”
李忠一直垂头自斟自饮，见她呼唤，靠过去道：“何事？”
李徽婉小声道：“我们一会儿能提前走吗？我想等乌日娜跳完就走。”
李忠颔首道：“可以。”
李徽婉眨眨眼，又道：“忠叔，你怎么不坐苏合旁边呢？”
李忠道：“殿下让我陪你们。”
李徽婉望了眼远处的苏合与乌日娜，她目力不错，能看清两人的脸，他们正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苏合身旁还有两个空位，大概是他两个哥哥的，李徽婉觉得奇怪，又凑过去小声问李忠道：“忠叔，和稽没来吗？”
李忠点头，李徽婉又道：“不会是去救忽耶了吧。”
李忠默然，李徽婉来了兴趣，问道：“苏合有派人看着吗？”
李忠道：“牢中自然有人看守。”
春猎夜宴时王城主要的守卫都在宴会这里，其他地方确实薄弱些，但也不会没有看守，和稽若要劫狱，一定是会闹出动静的，而且他似乎本人都去了，这关系就撇不干净了。
李徽婉心道这人虽不成体统，对忽耶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这样救出来了又能如何呢？戈仲可汗知道了只会更生气，他万难保住忽耶的命。
李徽婉正想着，忽闻前头传来一阵欢呼，一个身材健壮，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登上了场地中央的台子，他脖子上带着明黄的绸带，手里似乎提着一颗狼头，细看之下此人眉目俊朗，神采飞扬，面对一众贵族也不怯场，看着像个人物，李徽婉问李忠道：“忠叔，这是狩猎胜出的人吗？他叫什么？”
李忠点头，说道：“嗯，他叫乌奚，是王城守卫。”
李徽婉道：“哦？他是贵族吗？”
李忠摇头，说道：“是平民，不过若是可汗提拔，也许能成为贵族。”
李徽婉点点头，又问道：“可汗会给他升官吗？”
李忠道：“会的，你听，这会儿礼官正在读他的赏赐。”
李徽婉仔细听了片刻，他被提拔为可汗亲卫，还有其他财宝无数，乌奚下去后，台上来了一群乐姬，五彩绸缎铺上舞台，花雨纷纷，是乌日娜该出场了，李徽婉来了精神，伸长脖子看乌日娜跳舞。
这段舞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但这次乌日娜换上了朱红的舞服，在一众穿着浅粉长裙的舞姬中跃出，如同满池芳华里一朵红莲亭亭盛开，极尽艳丽，周围的欢呼声几乎盖过了乐声，李徽婉被吵得耳朵疼，她看了眼周围的人，好像在场所有的青年男子都为乌日娜倾倒。
片刻后一缕琵琶清音越过众人的喧哗传入场地中，仿佛空山鸟鸣，极其清雅，一切声色都为之退避，苏合抱着琵琶走走到台旁，这回轮到适龄的女子们欢呼了，鲜卑的女孩比大周的姑娘开放，不吝于在众人面前表达对男子的爱慕，何况还有那么多女孩和自己一起，苏合显然是习惯了，得体的微笑着，这一对兄妹简直占尽风华。
他越过众人看向李徽婉这边，李徽婉举起扇子遮住自己，入乡随俗替乌日娜欢呼，可场上的声音实在太响了，她喊也没用，乌日娜听不到，她身侧的穆念看的专注，被她吓了一跳。
李徽婉想同李忠说几句，可他只是很淡漠的看着远处的舞台，默默喝了一杯酒，李徽婉感觉他似乎心情不好，可李忠明明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面无表情，不关心这里发生的任何事。
似乎打从李徽婉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如此，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的话，那应该是古井无波，李忠不仅仅是处变不惊，李徽婉觉得他像一口枯井，所有的情绪感触都已经干涸了，所以见到什么都没有波澜。
乌日娜的表演结束了，她站在中央，跳的浑身是汗，脸上亮晶晶的，充满了少女的期待和骄傲，戈仲可汗好像很高兴，大笑着夸奖乌日娜，赏赐了不少东西，说她是整个鲜卑最耀眼的明珠，一定要选世上最好的男子配她，大妃摘下头上的首饰送给乌日娜，乌日娜高兴的谢恩，退场时看了看李徽婉，李徽婉朝她挥挥扇子，乌日娜更高兴了，跑回去坐下，没一会儿不见了人影。
片刻后她身边的侍女跑到李徽婉身边叫她们可以走了，李徽婉问走不走，李忠起身同她们一起离场，乌日娜还穿着那件朱红的裙子，见李徽婉出来跑过去抱住她，欣喜的笑道：“小婉你看见我没有！”
李徽婉道：“看见了看见了，你最好看！”
乌日娜道：“我们去喝酒！我请你喝我酿的马奶酒！”
李徽婉惊讶道：“啊？你现在可以走吗？”
乌日娜道：“可以呀，我们去叫三哥哥一起！”
说罢拉起李徽婉跑到前面，留下一路佩环叮当，穆念，李忠还有乌日娜的侍女跟在后面慢慢的走，前面贵族的坐席是由帷幔围着的，李徽婉和乌日娜从帷幔后探出脑袋，一个轻轻的叫苏合，一个轻轻的叫三哥哥，苏合回过头，见她两个如同两只小猫叠在一起，不由的笑起来，小声问：“这就要走了？”
乌日娜点头，小声道：“快结束了，我们自己再去喝一杯。”
苏合道：“你们去外面等我，父汗走了我再出来。”
乌日娜点点头，拉着李徽婉出去，此时夜宴已经进入到后半程，那厢戈仲可汗与大妃已经准备离开了，苏合待两人离场后领着成律出来。
几个姑娘等在马车里叽叽喳喳的聊着什么，苏合一到便出发，他订了王城里最好的酒楼，包了顶上一整层，几人上去时无人打搅，吵闹都在楼下，不那么刺耳，包间里已备好饭菜，李徽婉饿了一晚上，乌日娜也饿了，上桌就动筷，白素贞蹲在苏合身边，闻到桌上的肉味扒拉苏合的衣服叫他喂自己。
这儿的包间没有椅子，只有一个台子，铺了几软的毯子，放着许多抱枕，桌子很矮，人或跪坐，或盘腿坐在台子上吃饭，包间里没有外人，几个女孩儿无需矜持体面，乌日娜脱了外袍，绘声绘色的同李徽婉说她刚才在台上多么紧张，下了台又多么开心。
李徽婉顶了一晚上高高的发髻脖子都累了，拆了重梳成两条辫子，一边听一边附和，最后问道：“我见你们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不像鲜卑人，那是谁呀？”
乌日娜道：“好像是匈奴的使者。”
苏合道：“匈奴的左贤王，不久是大妃的寿诞，他来送礼。”
李徽婉点点头，乌日娜不在乎这些人，她叫侍女把她带的酒拿上来，十袋马奶酒，一人两袋，喝不完不准走。
李徽婉看傻了，乌日娜的一袋有她半截手臂那么长，喝完不就醉死了，苏合拎起一袋，笑道：“差不多得了，成律能喝那么多吗？小婉也喝不了那么多啊。”
乌日娜道：“不管不管！我酿这个都不容易！不许浪费！”
李徽婉为难的看着面前的酒袋，苏合笑道：“别听她的，喝不完带回去也就是了。”李徽婉喝过这种酒，味道甜甜的，她其实很喜欢喝，不过全喝完肯定做不到，苏合既然这样说了，她无所顾忌起来，寻了一对酒碗，同穆念一道尝。
乌日娜酿的酒果然比往日喝的更有滋味，清甜醇和，酒味没那么浓，反而像掺了薄荷汁的酸奶，李徽婉喝的停不下来，几碗下来，面上已经飞起红云。
乌日娜凑过来得意的问李徽婉：“怎么样？”
李徽婉抱着酒壶高兴道：“好喝爱喝！”
乌日娜哈哈笑起来，倒了杯酒跑去喂白素贞，然后问白素贞爱不爱喝，白素贞老喜欢了，舔完一碗趴到桌上拱李徽婉，表示还要。
李徽婉喝上头了，说要行酒令，乌日娜道：“那是什么？”
李徽婉道：“就是对诗！我说一句，你接一句。”
乌日娜蹙眉道：“我不会，不来这个！”
李徽婉道：“那来什么呀？”
乌日娜歪头想了想道：“投壶！来投壶，这个我会！”
李徽婉皱起脸，说道：“啊，这个……”
乌日娜道：“怎么？你不会这个？”
李徽婉小声道：“我会是会……可是……”
乌日娜道：“那就这个！”苏合出去叫人拿投壶的东西进来，穆念投的自然是最准的，乌日娜投的也不错，就李徽婉怎么投怎么不中，成律投的都比李徽婉准，几轮下来每次都是李徽婉喝的最多，她想让穆念帮她作弊，被乌日娜发觉了又多喝了几杯。
李徽婉喝的肚子都圆了，她打了个酒嗝，嘟囔道：“我喝饱了……我喝不了了。”乌日娜道：“输了就不玩了啊！”李徽婉装听不见，跑到白素贞那儿和她蹲在一起，假装自己是白素质的小弟。
白素贞也喝醉了，在地上四脚朝天的摊成一块毛毯，李徽婉坐在地上亲热的抱着她的狼头来回磨蹭，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乖宝乖宝，你是我的乖宝，乌日娜再说什么她都不理。
苏合没同她们一起玩，坐在一旁看她们闹，李徽婉吃醉了酒，眼睛更亮了，水汪汪的，好像蓄了一汪清泉，她笑起来也不似往日那般狡黠，变的十分娇憨，抱着白素贞不知说些什么，苏合不知怎么心里软下去一块，化成了水，映着李徽婉的倒影。
他问李徽婉说你喝醉了吧？李徽婉从雪白的狼毛里抬起脸，懵懂的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狡辩说没有，想了想又说不知道，然后说自己晕乎乎的想睡觉。
苏合笑起来，还想逗逗她，穆念坐到她身边，扶她起来，点点她的鼻子，笑道：“可是醉了，都说胡话了。”
李徽婉哼了一声，佯怒道：“没有没有。”
穆念搂住她道：“回去吧，回去睡觉。”
李徽婉乖顺的点点头，穆念向苏合道：“我带小婉回去睡觉。”苏合尚没有答话，乌日娜靠到她们身边，说道：“这就要走了吗？还没玩够呢。”
穆念捏捏李徽婉的脸，李徽婉阖眼靠在她肩上，一点反应没有，穆念道：“你看，都要睡着了。”
乌日娜郁闷道：“好吧，那一起走。”
穆念问李徽婉道：“要不要一起走？”李徽婉闭着眼摇头，说道：“我想吹风。”穆念道：“我先带她下去醒醒酒。”
乌日娜也捏捏李徽婉的脸，见她果然醉的厉害，又多捏了几下，说道：“好吧，我们一会儿下来。”穆念晃晃她，说道：“走啦。”
李徽婉伸出双手，嘟囔道：“走不动，要背。”说完又马上摇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受伤了不能背我。”
穆念笑了笑，蹲下身道：“上来。”
李徽婉开心的趴到她身上，抱住她的脖子，两人出门往外走，苏合看着她们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跟上去，只派了两个人跟着。
楼下的街道上已不复之前热闹，行人稀稀拉拉，摊贩收了大半，剩下的也是打着哈欠在摆摊，初春的晚风残留着冬日的凉意，李徽婉喝酒喝的浑身燥热，吹了风，抖了个激灵，稍稍清醒了些。
她睁开迷醉的眼，望着漫天星斗，遥想起很远很远的从前，仿佛也曾这样醉过，只是记不清了，总之，是和现在一样的高兴，她不由哼起歌来，在清冷的街道上，李徽婉的歌声不高不低，只有穆念能听见。
她天生在音律上不大通，即便幼时学了许久的音律也没能救回来，而且她也不喜欢，现在高兴起来唱的歌也是不着调，穆念听的笑起来，忍不住道：“你唱的什么？”
李徽婉歪头道：“就是乌日娜跳舞的那个曲子呀。”
“怎么一点不像呢？”
李徽婉疑惑的嗯了一声，又认真哼了一遍，说道：“没有呀，一模一样的呀。”
穆念噗嗤笑了出来，说道：“乌日娜听了都认不出。”
李徽婉不管，继续哼她不着调的歌，渐渐的歌声里夹杂了啜泣声，过了一会儿李徽婉不哼了，温热的泪水滴到穆念的脖子上，穆念停下来，侧头问道：“怎么了？”
李徽婉抽抽鼻子，小声道：“我想母妃了，还有靖安。”
穆念将她放下来，两人坐在一间店铺前的石阶上，李徽婉止不住的掉眼泪，她不想哭，也不愿意回想，可是醉酒后好多事都重新活了过来，催着她的眼泪，为什么快乐到了顶点就会悲伤呢？就像再度失去最亲的人。
穆念摸摸她的头发，没有特别安慰她，只是拿出一块帕子替她擦脸，李徽婉缩到她怀里安静的流泪，穆念望着远处，星野的尽头，群山连绵，云雾模糊了地平线，云后是她们看不见的家乡。
“我爹说我娘其实一直都在陪我。”穆念忽然说道，李徽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有些迷茫的看着她，她的妆哭花了，像只花猫，穆念一边帮她擦脸，一边说道：“我小的时候问我爹，娘去哪儿了，他就和我说我娘去了天上做仙女，虽然不能和我相见，但永远看着我。”
李徽婉道：“这样的话你也信？”
穆念道：“我当然信啦，只要我相信，我娘就好像真的没有走。”
李徽婉想到她母亲离世时候的模样，哭的更厉害了，颤动的肩膀如同雨中的花瓣，穆念环住她，宽大的袖子遮住李徽婉的脸，由她尽情的哭。
不知过了多久，李徽婉渐渐止住了啜泣，穆念垂头问道：“好了？”李徽婉心里的苦闷和眼泪一起流干了，现下轻松了许多，她嗯了一声，穆念放开她道：“回去吗？”
李徽婉点点头，两人站起来，慢慢的往回走，此处离王宫还有几条街，穆念本想等苏合他们赶上来一起回王宫，不想走到街口时望见远处升起浓烟。
她指着那处道：“你看那边，好像失火了。”
李徽婉抬头望去，想了想道：“那是哪里呀？怎么这个时候着火？”
穆念摇摇头，犹豫要不要跳到房顶上看看，两人驻足观望时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苏合策马跑到近前，对她们道：“上车。”
他声音严肃，像是有事，李徽婉回头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苏合看到她的模样一愣，脱口而出道：“你哭了？”
李徽婉忙遮住半张脸不说话，穆念道：“哪里起火了吗？”
苏合道：“是关押忽耶的监牢，很多犯人逃出来了，现在正在追捕，城里有点乱，你们快上车，回宫后不要轻易走动，我让忠叔护着你们。”
说罢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李徽婉，片刻后道：“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乌日娜从后面的马车里探出脑袋，对两人道：“快上来。”
李徽婉对苏合道：“你小心，和稽这样做，是拼上命救忽耶，与其全城围堵，不如放条生路。”
苏合闻言稍稍放心，说道：“我明白，你们先走。”
李徽婉同穆念一道上车，苏合目送她们离开，又看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王宫，这个时候他的父汗应该还没有休息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