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婉感觉自己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就到了新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青山，澄澈的天空上飞着几只纸鸢，身后小河潺潺，河边开着零星野菊，目之所及虽无旁人，耳边却传来遥远的嬉闹声。
此处天气晴朗，微风拂面，春光宜人。
李徽婉不禁疑惑这是何地，她回过头，苏合在她身后，茫然的看着周围，他似乎刚睁开眼，见李徽婉在不远处忙跑过去道：“你也刚醒吗？”
李徽婉点点头，说道：“这是哪儿呀？怎么不见你母亲呢？”
她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策马而来。
跑在前面的红衣女子身形矫健，只见她张弓搭箭瞄准天边的纸鸢，嗖的一声，纸鸢应声而落，女孩儿娇笑起来，回头道：“哥！你可输给我了！”
与她年纪相仿的白衣男子驱马跑到她身侧，颇有些傲气的说道：“偶尔罢了。”
女孩得意的哼了一声，说道：“回家吧，阿娘肯定差人来寻我们了。”
男子不由笑道：“义母若见到你这样又该说你像个野丫头了。”
女孩收起弓箭，紧了紧发髻，嘟囔道：“你话多的很。”
说着，那边忽然传来几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们叫着飞琼，红叶身侧的男子应了一声，两人策马去寻同来的好友。
李徽婉见状要跟上去，她与苏合明明是靠两条腿，却一直稳稳的跟在两人身后，还能闲聊，李徽婉问道：“这是你娘吗？”
苏合懵了一会儿才道：“是……她……好年轻啊。”
李徽婉仔细的瞧了瞧，苏合的母亲身量高挑，面容娇俏，眉眼与苏合神似，尤其一双眼睛，状若桃花，微微上挑，琼鼻瑶唇，即或没有表情也好像在笑，望之令人心驰神往。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牛奶白，被一身红裙衬的更胜冰雪，整个人好似迎春盛开的红梅。
李徽婉心道难怪苏合生的好，原来是像他母亲。
她又仔细看另一位男子，虽觉得面善，但想不起是谁，问苏合道：“那位公子你认识吗？”
苏合痴痴的看着他母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道：“那个应该是忠叔。”
李徽婉惊讶的啊了一声，又回头去看，喃喃道：“真的吗？忠叔年轻时候这么帅？”
苏合默了片刻，说道：“我不记得他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但是飞琼是忠叔的字。”
李徽婉哦了一声，不免多看了李忠两眼。
年轻的李忠真可说的上是剑眉星目，身形自不必说，气质更是出尘，确如他的字一般，如鹤洁白，如云飘逸，又带着微微的寒气。
只不过他表字是飞琼，名怎么会单用一个忠字呢？
李徽婉想不出个所以然，又问苏合道：“你母亲的名讳是什么你知道吗？”
苏合轻声道：“我母亲姓李，名红叶，她喜欢穿红色，也喜欢枫树，她和我说过她是秋天枫叶红了时候出生的。”
李徽婉看着那个和自己好像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实在很难想象她跑到千里之外的鲜卑嫁给一个粗粝的汉子。
李红叶找到和自己一起出来玩耍的姐妹，同她们玩闹了一会儿，上了各自的马车。
李忠与同行的几个公子策马在前，有说有笑，全然不像后来那个看着和谁都不熟，干什么都像公事公办的中年男人。
回程似乎只消片刻，李徽婉只觉眼前一阵纷乱她与苏合就到了李府，红叶从车上跳下来，拉着自己的侍女跑进大门。
迎面走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她高兴的招呼道：“嬷嬷，我娘呢？”
嬷嬷见到她也高兴，只是笑的有些勉强，说道：“主人与夫人在大堂等小姐呢，小姐快去吧。”
红叶面露难色，说道：“啊？爹爹也在呀？”
嬷嬷点点头，红叶肉眼可见的规矩了起来，放开拉着侍女的手，一板一眼的走进去，李忠见状不免笑出声，红叶嗔怪的瞥了他一眼，两人一齐到大堂去。
才进门红叶便见母亲红着眼睛，不住抹泪，她不苟言笑的父亲也不住叹气，红叶见状忙行礼问道：“爹，娘，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娘含泪将她搂入怀中，哭道：“阿囡，我的囡囡……”
红叶安慰道：“娘，怎么啦？爹，我娘这是怎么啦？”
红叶的父亲深深叹道：“鲜卑可汗刚刚即位，向我大周求娶公主，朝廷下旨，要封你为公主，让你嫁到鲜卑去。”
红叶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李忠猛地侧头看她，又看向红叶父亲，说道：“义父，小叶今年刚满十六，及笄礼都没办呢，怎能出嫁？朝廷不能选一个更为合适的吗？”
他眼前上了年纪的男人满面愁容，强忍悲伤道：“陛下不愿嫁自己的女儿，宗室中适龄的女孩儿唯有红叶尚未婚配。”
李忠急道：“可是义父，和亲的公主再难回大周了，你舍得小叶以后再也回不来吗？若是……若是小叶也许了人，是不是就……不用嫁了？”
这是欺君之罪，可红叶的父母对视一眼，竟然都有默许之意，红叶的父亲看向她，问道：“小叶，你怎么想？”
红叶抱着自己的母亲，看看父亲和义兄，犹豫片刻后她说道：“女儿……女儿也不知道，女儿想自己考虑一下。”
她的父母都不舍得，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只道：“好，好，你慢慢想。”
红叶轻声安慰了她的母亲几句，待她平复下来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的流逝似乎又变快了，眨眼便到了夜里，红叶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到了房顶，一个人坐在屋脊上看月亮。
没一会儿李忠拎着食盒进了她的院子，见她独自坐在房顶，便也飞身上去，坐在她身侧，说道：“还没有想好吗？”
红叶摇摇头，李忠道：“我看义父也舍不得你，你若不想嫁就……”
红叶道：“不是。”
李忠道：“什么？”
红叶轻声道：“我愿意嫁。”
李忠惊道：“你愿意！？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红叶垂着头继续轻声道：“我都知道。”
“那你还愿意什么？”
红叶抱着自己的膝盖，垂头道：“哥，我活在这世上，总不能只有父母兄弟为我考虑，而我不为你们考虑。
若父亲为我犯了欺君之罪，纵然骗得了一时，日后被查出来就是灭族之祸，何况我未许人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父亲虽是含山县县公，但在洛阳那些世族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他在朝为官，纵无错处，也有人盯着他，我不嫁，岂非害了全家。”
李忠道：“可是胡人和我们完全不同，这个可汗若是死了，你就要嫁给他的儿子，你怎能受这样的侮辱。”
红叶道：“他不是没死呢吗……我听爹爹说他是刚即位，想来年纪也不大吧，未必就死得早。”
李忠道：“可……”
红叶道：“雪岭哥哥，宗室女那么多，怎么偏偏选中我？
含山到洛阳山高水远，消息不通，在我之前，大约各路神仙都为自家女儿现了十八般武艺，最后落到我头上，我若不嫁，他们定会为难父亲的。
我两个哥哥也在外做官，岂能不受我连累？”
她看着李忠，扯出一个笑来，说道：“再说了，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糟糕吧，我如果嫁到鲜卑，就能见识草原和雪山。
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马蹄踏得夕阳碎，卧唱敖包待月明。或许会很畅快呢？
我能走出含山县，见到更辽阔的天地。
若是运气好……那个可汗他明事理，与我相敬如宾，我能做的事就更多了，我可以教那里的人说汉语，习汉字，让他们也懂孔孟之道。
还能……还能开通商道，叫边境的百姓有更好的营生，总之……不会全是坏事吧，不能一点好事也没有吧。”
红叶的声音越来越来低，最后说道：“哥，我不像你是男子，可以入朝为官，带兵打仗，建功立业就是报效国家，女孩只能呆在家里，想有一番作为，也少有机会。
我自幼同你一般读诗书，习弓马，自问不比谁差，我不想一辈子只在内宅打转，顶天了也只是留几篇文章传世。
现在朝廷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愿意为国效力，或许日后也能青史留名呢？哪怕很苦很难，我也愿意试试，只是……只是不能再见爹娘了。”
李忠看她扯着笑脸，眼里虽闪着泪光，却没有落泪，良久后问道：“你真这么想？”
红叶点点头，说道：“我肯定能做好一个公主，能让史官为我李红叶这个人留下一笔。”
李忠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几次想开口，却都作罢了，最后只道：“你……你难道不愿意留在含山县吗？
如果你和……如果义父为你指婚，他一定会让你挑选自己心仪的夫君，以后也有机会走遍大周的名山大川，这样……不好吗？”
红叶道：“若无和亲这件事，这样自然是好，可现在……我已经做了决定，不再想其他的了。”
李忠握紧了拳头，心里似乎十分挣扎。
红叶望着不远处父母的院子，同样也亮着灯，想来二老还未歇息。
她抬头眨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然后飞快了抹了一把，转头对李忠道：“哥，你留在家里，定要照顾好爹娘。
娘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还有许多难与别人说的病，又爱操心儿女事，我叫她别管那么多，哥哥们都成家立业了，她该享享清福她又不听，你在家要多劝她。
还有爹爹，身上有旧伤，不能多吃油腻的，你盯着他点，我会写信回来的，若家里有什么事，你也要写信告诉我。”
李忠沉默不语，红叶道：“怎么了？”
李忠顿了一会儿，默然点头。
红叶抹抹脸，抽着鼻子道：“哥，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李忠颔首，一言不发的先跃下房顶，待红叶进屋后他才离开。
李徽婉和苏合仗着没人看得见他们，刚才一直猫在屋脊上，苏合还在看自己母亲的窗户，李徽婉却留意道李忠走的方向似乎和来时的方向不一样。
她好奇李忠到底叫什么，也好奇李忠干啥去，正欲跟上时眼前的景致又变了。
这回好像是在书房里，红叶与她的父亲含山县公说话，说的是之前同李忠说过的话。
她的父亲听罢沉默良久后缓缓道：“你自幼聪慧，两岁识字，五岁成诵，我想着，不管男孩女孩都该读书明理，所以让你与飞琼一同上学。
你两个哥哥也是什么都敢教你，养的你如此心高，为父……为父从前只觉得骄傲，现在……真有些后悔。”
红叶安慰道：“爹，你放心，女儿能照顾好自己的。”
红叶的父亲眼眶发红，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地图，许久后说道：“罢了，去看看你母亲吧。”
红叶颔首，行礼出去，一出门便抹了把眼泪，又强撑出一个笑脸去找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听了她的决定哭的不能自已，她一哭，红叶也想哭，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和娘一起掉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母女俩靠在一起说体己话，母亲和红叶说了许多嫁出去以后的事，红叶默默的听着。
李徽婉看着她们两个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若是她的母妃还在的话大约也会和自己说这些话，想到此处，李徽婉心里堵得慌，不觉也眼眶泛酸，小声对苏合道：“我出去等你。”
苏合点点头。
院中也能听见里面母女的哭声，她想走到院外，却发现外面一片混沌，想来此处是红叶的记忆，她看不到的地方自然不会出现。
李徽婉没法子，只好在外面候着。
过了许久，眼前的场景才又重新变换，这似乎是红叶离家的前夜，她和贴身的侍女们清点着要带的行李，她的母亲又给她添了许多嫁妆，正在同她讲都有些什么。
说话间，外面侍女说魏公子来找她。
母亲让她先去，红叶到院子里，李忠，或者说魏雪岭，正候着她。
红叶道：“哥，什么事？”
魏雪岭似乎有些紧张，酝酿了一会儿才道：“我已向义父禀明，我和你一起去鲜卑。”
红叶意外道：“一起？不必吧，朝廷会派人送我去的。”
魏雪岭道：“不是，我是说我会作为你的侍卫和你一起到鲜卑去。”
红叶惊道：“什么？！这怎么行？你是世家公子，以后可以做官，怎么能给我当护卫？而且……而且你到鲜卑干什么？难道以后在鲜卑成家立业吗？”
魏雪岭微垂着眼，说道：“你若真想在鲜卑有一番作为，身边怎么能没有替你周全的人，义父也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才会同意的。”
红叶道：“那你自己的前程呢？”
魏雪岭道：“我已经做了选择，不会再变了。”
红叶一头雾水，还想再劝。
魏雪岭又道：“明天我和你一起走。”
说罢转身离去，红叶叫他也不回头。
红叶回去同母亲说了这件事，她的母亲叹了一声，说道：“这孩子死心眼，我与你父亲都劝不动他，你现在封了公主，有几个家臣也是应当的，到了那里你们兄妹要互相扶持。”
红叶虽有疑虑，终是应了下来。
翌日，她换上吉服，从家中出来，她的父母将她送到门口，朝廷的礼官候在门外，红叶的母亲顾不得礼数，抱着她哭了一会儿，叫人扶到了一边。
红叶的父亲看着她叮嘱她到了鲜卑要与可汗相敬如宾，红叶忍着眼泪说自己知道了。
礼官催促吉时，红叶纵然不舍也要走了，她的父亲见状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拉着红叶的手道：“让爹抱抱你，你长大以后爹就再也没有抱过你了。”
红叶和父亲短暂的拥抱了一下，彼此的动作都有些生疏。
随后她登上马车，马车缓慢的前进，她的父母微微佝偻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再也见不到了。
………………
摸一个剧情无关的睡前小剧场：
小婉：想吃清炖羊肉
阿念：明天带你去
小婉：现在就想吃
阿念：现在没有
小婉：撅嘴.jpg
阿念：啵！（偷袭）
小婉：！
阿念：吃这个吧
小婉：（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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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陛下为何谋反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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