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虽已想定要对付大神官，但具体怎么做，由谁来做，她还没有想好。
阿赤那把大神官给自己的记录交给红叶看，这份记录只有阿赤那登位以前的五年，而然这五年的记录也牵扯多达百人。
这么多人如果处理的太急容易激起反扑，太缓又会有更多女孩受罪。
红叶考虑过先用别的罪名把大神官控制起来，但一则此人明面上没有大的罪过。、
二则，除恶务尽，若是如此处理等于只否定了大神官，而默认了这种行为，难免会有人再动这样的心思。
红叶考虑了几天，心中大略有了想法，只是还需寻个时机同阿赤那商量。
雅兰跟随红叶回到王庭，红叶让她住在自己的宫室里，名义上雅兰是来给红叶讲经的，事实上，是红叶搜罗了一堆书教雅兰读书写字。
红叶教的很开心，雅兰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
红叶教她说汉语，写汉字，识字多了以后教她些诗书，红叶爱读诗，可来鲜卑这段日子没有人可以和她聊这个。
阿赤那和他两位夫人都不懂这些，雪岭倒能与红叶说说上几句，可惜他日常不能进入王庭，只能在外面管理阿赤那送给红叶的产业。
这日她同雅兰一起坐在窗前，雅兰捧着一本书，红叶在旁给她讲解。
可是讲着讲着红叶就跑偏了，论起诗赋来。
她道：“若说诗赋呢，我最喜欢诗经，言语凝练，情绪传神，细究文辞，句句出自肺腑，字字源于真情。
后人写赋辞藻难免华丽些，更有甚者，初看满目琳琅，深究全是堆砌，这样的文章喧宾夺主，有什么意思？
不过世人追捧文风也是一阵一阵，朴素的文章多了，就有人推崇华美的。
词藻堆过头，又有人说要返璞归真，没个定数，自己写文章的话，找喜欢的文风学就是了。”
雅兰拧起眉头，苦苦思索红叶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红叶见她听不懂的模样，笑道：“罢了，你先读诗吧，日后你看的书多了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雅兰缓慢的诵读手里的诗经，时间不觉过的很快。
到了傍晚，雅兰搬一张藤椅到廊下，乖巧的坐着等月亮出来。
红叶洗漱完，见她又跑到外面去看天，捧着两杯茶出来，坐在栏杆问道：“看什么呢？每天都看。”
雅兰接过茶杯高兴道：“看星星。”
红叶挑眉道：“星星？星星不是都一样吗？每天都看不会觉得无聊？”
雅兰摇摇头，少见的高兴起来，说道：“不是的，每天都不一样，星星会动，云气也不同。”
红叶蹙眉道：“云气？会动？”
她看看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摇摇头道：“我是看不出来，不过我听说过有书籍记录这些。”
“什么书呀？”
红叶道：“嗯……好像叫《五星占》？还有《天文气象杂占》。”
雅兰一脸茫然，显然都没听过。
红叶道：“你想看吗？”
雅兰期待的点点头，红叶道：“我明日叫哥哥送到王庭来。”
雅兰问道：“姐姐有哥哥？”
红叶点点头，说道：“对，我有一个哥哥，你明天见到他也可以叫他哥哥。”
雅兰高兴的点点头，两人正说话时，阿赤那找了过来，雅兰看见他就知道自己该告退了。
她乖乖的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行礼。
阿赤那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她像只小猫一样缩着脑袋溜回自己屋子，然后几步跨到红叶身边，嗔怪道：“你和雅兰天天呆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你叫她去找小香玩么。”
红叶道：“我不要，我喜欢和雅兰一起，她也喜欢我，她喜欢我教她读书写字，她还喜欢诗经，我也喜欢诗经，我同她能说上两句，我同你能说什么？”
阿赤那噎了一下，说道：“我……我没读过这个书，为什么和她比这个？”
红叶道：“所以我才和她说这些呀。”
阿赤那看着红叶反驳不了，气愤的打了下柱子，憋出一句：“你也可以和我说。”
红叶道：“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之前送了你几本书，你可一页都没翻过。”
阿赤那顿时有些害臊，强撑面子道：“都怪你们的字太复杂，看起来累，你给我讲的话我愿意听。”
红叶噗嗤一笑，说道：“你有空听我说？”
阿赤那道：“怎么没有？”
红叶掰着手指给他数：“你每天卯时出门，酉时回来，回来以后吃饭洗漱，过不了一会儿就该睡了，你有什么空？”
阿赤那抱臂深思，思了一会儿没思出来，于是问红叶道：“那怎么办？”
红叶一摊手，说道：“凉拌。”
阿赤那气愤的哼了一声。
红叶笑起来，说道：“对了，我之前同你说要查大神官，你有想好让谁来查吗？”
阿赤那摇头，说道：“贵族里和大神官交往的人很多，贵族内部又互有瓜葛，不适合查这件事，若不是贵族，只是普通的小官，没有胆子查大神官，我想了几天，找不到合适的人。”
红叶道：“我给你荐一个人。”
阿赤那好奇道：“谁？”
红叶指指自己：“我。”
阿赤那一怔，下意识道：“你？你能查这件事？”
红叶道：“有什么不能的？我又有身份，又刚来鲜卑不久，我想来想去也没有人比我合适，你只要拨一些亲卫给我，我便能做成这件事。”
阿赤那想了想，担忧道：“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红叶道：“若依常理，已有人证物证，抓他不难，难的是他一定会咬出其他人，这些人听见风声就会出手杀了他和云拂宫的神女们，到时这个案子不结也得结。
若只办到这里称不上圆满，所以，想办好这个案子，只有依非常之理。”
阿赤那问道：“什么意思？”
红叶道：“依我看，此事最关键的是要办的快，办的不漏风声，只有如此，才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走完所有流程。
等他们察觉发生了什么，大神官已经伏法，牵连的人也已判刑，其他人才没有话说。”
阿赤那蹙眉道：“伏法？你要直接杀他？”
红叶叹了一声，说道：“是，他的罪行死一万次也不够，我虽然想在所有人鲜卑人面前将他斩首示众，可正因他牵连的人太多，他不死，其他人不会安心，所有只有让他速死。”
阿赤那颔首，又道：“你说牵连的人判刑？你准备办哪些人？”
红叶道：“自然是最严重的那些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左贤王，大神官做这件事的时间久，范围广，每个人都追究，鲜卑朝堂上就不剩几个人了。
若是全都放过，律法还有可汗的权威就成了笑话，所以处置牵扯最深的人，按律判刑。”
阿赤那听罢微微颔首，他道：“其他人倒罢了，左贤王人虽在王庭，可他的草原上有三万精兵，由他两个儿子统领，贸然抓他定会激起兵变，这你准备怎么办？”
红叶道：“封锁消息，把他两个儿子召到王庭，若是愿意交出兵权，可以放他们一条性命，若是不愿，便是谋反。”
阿赤那见她思虑周全，颔首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红叶虽然觉得自己可以说服阿赤那，但阿赤那同意的还是有点容易了，她意外道：“真的？”
阿赤那郑重的嗯了一声，红叶颇为开心的挨着阿赤那坐下，拉起他的胳膊亲了他一口。
夜里，红叶同阿赤那论起周室历史上的皇帝，阿赤那以为周室的皇帝大多不懂自己打仗，不能算有本事。
红叶却不以为然，她道：“圣君明主，都是上马打胜仗，下马理民生，次一些的，自己不行，也知道该用谁，有识人之明。
不要说人君，天下读书人亦是如此，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方为人杰。岂有抓一头放一头的道理？”
红叶论起这些事总是神采飞扬，阿赤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红叶见状觉得是自己说话太满，连忙道：“我也是随便说说，真能做到的没有几个。”
阿赤那道：“你们周朝的皇帝我也知道几个，我最敬佩的是武帝。”
红叶问道：“为何？”
阿赤那道：“因为他能为国家开疆拓土，能把匈奴打的头都抬不起来，周室有现在的疆土，都是因为他。”
红叶不置可否，只道：“可是武帝朝的百姓活得非常艰苦，军费开销巨大，官吏想着法的盘剥百姓，武帝晚年周室国库空虚，又逢天灾，百姓活不下去，他也不得不写罪己诏。
我难以评价他，只是孟子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朝廷收税打仗，都当以百姓为念，若是打的百姓都吃不上饭了，还应该继续吗？
可见武帝只在乎他个人的功业，并不在乎他的子民。”
阿赤那奇怪道：“周室的百姓难道不该以此为荣吗？如果鲜卑的铁骑可以踏平整个草原，每一个鲜卑人都会为此感到光荣。”
红叶沉默片刻，岔开话头，说道：“对了，若是云拂宫的案子办的顺利，鲜卑朝堂上会空出许多位置，有些人也可以做人事调动，我以为这是个机会，你觉得呢？”
阿赤那滞了片刻，嗯了一声。
红叶道：“我来这里有些时日了，深觉鲜卑的官吏与周室的不同，我大言不惭的说一句，周室的官制更成熟一些。
鲜卑是由好几个小部落组成，你是名义上的首领，实际上只统领自己部落的人，这样的制度不利于鲜卑的发展，权力过于分散，部族做不到力往一处使。
这次若收回了左贤王的兵权，又能有这么多人事调动，不如顺势改革，慢慢转变鲜卑的官制。”
阿赤那能从她的讲述里感觉到红叶对于政治的热爱以及对权力的渴望，他因自己有着相同的**而认同红叶，又因他们靠的实在太近而感到不安。
可是这样的不安总会在红叶看向他的眼神里消弭，红叶的眼里有炽热纯净的爱意。
阿赤那感觉到她的真心，明白她和自己说这些是因为她觉得在自己面前不需要隐藏，于是他不再多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同样认为鲜卑这样的体制太容易内耗，而且贵族不怎么听话，他和红叶论起自己的顾虑，二人逐渐推心置腹。
屋外，李徽婉同苏合一道蹲墙角，两人都有些无聊。
李徽婉拨弄着手边的小草，红叶似乎大大小小的事都能记住，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些琐碎小事红叶会记得这么清楚。
苏合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的打了哈欠，大约是进到这里太久有些疲倦了。
很快，场景变换，魏雪岭带了些东西进宫。
红叶在自己的宫室里接见他，雅兰坐在红叶身边，暗香好久没看见雪岭，现在也很高兴，还有两个伺候茶水的鲜卑侍女。
两人都长久的打量彼此，红叶喜上眉梢，问了许多他在宫外的事。
雪岭耐心的回答她的问题，他总是在红叶看过来时垂下眼，又在她不看自己时眷恋的看着她。
雪岭接手了不少商铺以及一个马场，他没有官职在身，学着打理这些事。
红叶说够了才道：“啊，我许久未见哥哥，差点忘了，今日是为了雅兰叫你来的。”
之前红叶就为两人介绍过彼此。
雪岭看向雅兰，向她点点头，雅兰看见陌生的男人有些害怕，瑟缩了一下后才回了一礼。
红叶见她不自在，便道：“哥，那两本书带来了吗？”
雪岭颔首，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两本书交给暗香，说道：“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你在家都不看。”
红叶摇头道：“是给雅兰的，她喜欢。”
红叶接过来就直接交给雅兰了，雅兰翻了几页有些头大，她小声和红叶说她看不太懂，红叶道：“看不懂？嗯……这个我也不太精通，一会儿让我哥给你说吧。”
雅兰有些纠结，一方面不想和陌生男人说话，一方面又很想知道书上写了什么。
她怯怯的看向雪岭，小声问红叶道：“姐姐和我一起吗？”
红叶点点头，雅兰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几人到书房坐着，雪岭派人拿了一幅星图过来，对着图给雅兰讲解，雅兰从未系统的学习过这些，对星空的好奇盖过了她的害怕，她不自觉的向雪岭问这问那。
雪岭一一给她解答，红叶在旁听的打瞌睡，想溜又怕这两人独处尴尬，只好和暗香缩到后面对诗玩。
雪岭说完后去偏殿休息了一会儿。
雅兰趁机求红叶让雪岭常来，红叶为难道：“啊，他来倒容易，只是下次我可不想陪你们了，你们自己说。”
雅兰垂下头挣扎了片刻，点头道：“好吧，下次我和雪岭哥哥说。”
红叶点点头，说道：“对了，雅兰，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雅兰连忙道：“姐姐请说。”
红叶道：“我想知道左贤王到云拂宫去的时间，他是固定时间去吗？”
雅兰摇头道：“不是，但是他经常来，有时候还会带别人一起。”
“大约多久呢？”
“一个月总有一两次。”
红叶沉吟片刻后道：“我有一件事想托付你。”
雅兰道：“姐姐请说。”
红叶道：“我想让你先回云拂宫一段日子，等左贤王去云拂宫时，你派人传消息给我，我派人将他和大神官一起拿下。”
雅兰疑惑道：“需要我传递消息吗？左贤王去云拂宫不会隐藏行踪的。”
红叶正色道：“雅兰，我的意思是，当他要戕害神女时你传一个消息，我带人抓现行。”
雅兰瞬时瞪大了眼，眼眶中不自觉的涌起泪水，她结结巴巴的说道：“需要这样吗？他……他做过的事我们都可以作证。”
红叶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是她更知道这种事除非是抓现行否则是没有实据的。
如果只是拿下大神官，是不需要将神女们置身险境的，因为神官再怎么长袖善舞没有军队做后盾。
他本质上是一个政治掮客，没有人会拼死保他。
但左贤王有儿子，有军队，就算死了，以后也会有人为他翻案，而如果不抓现行，他抵死不认，即便大神官指认，神女指认，他都可以说这是冤案。
红叶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讲给雅兰听，然后叹道：“我知道这是勉强你们，可是这是最保险的方式，若想别的办法，终归只是扯皮，拖得越久他越不可能死。”
雅兰心里十分抵触，但听到红叶说可以杀了左贤王便生出一股热血，觉得自己必要出一份力气，于是颔首道：“好，我回去，但是他们管的太紧了，我不知道怎么传消息出来。”
红叶沉思片刻，说道：“我哥那里有几个习武的侍女，要不我派给你？正好，左贤王图谋不轨时她们还能护着你们。”
雅兰摇摇头，说道：“不行的，神女只能由云拂宫的人服侍，我不能带人回去。”
红叶蹙眉道：“那可难办了，要么我给你一个信号烟？”
雅兰摇头，说道：“这个也不能带。”
红叶气道：“可恶，奴仆尚且有自己的物件，怎么神女反倒一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雅兰安慰她道：“没事的，我想办法。”
红叶看向她稚嫩的脸庞，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雅兰道：“我……我在云拂宫有几个好朋友，我和她们商量。”
红叶想了想道：“好，正好，我送你去云拂宫，顺便住下，我们商量计策也方便。”
雅兰听到红叶和自己一起回去，顿时生出些底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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