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赤那推开枫露台寝宫的大门，宫内外跪倒一片，所有宫人都沉默的颤栗着。
当晚送红叶回这里的几个亲卫跪在院中，粗大的军棍打在他们的后背，很快就血肉模糊，几个汉子却一声不啃。
阿赤那神色冷冽，环顾殿内的一切，除了人不在，什么都没有少。
他走到内殿，路过红叶的衣架，妆台，床榻，衣架上挂着她刚穿的衣服，妆台上摆着她常用的香粉盒子，床榻上被子散乱，好像她只是睡到一半听见苏合在外面吵闹，于是出门看孩子。
但红叶确实是离开了，骗了枫露台上的所有人。
阿赤那恼火的是她竟然好像一点也没犹豫，丝毫不眷恋，一刻不停的离开。
他送给红叶的首饰，衣服，乐器，全都还在，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呢？
阿赤那以为自己会非常生气，但他感受更多的是难过，怨忿还有……祈求，他活了那么多年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被抛弃的那个。
阿赤那永远不会让人知道他难过的掉眼泪，他想求红叶回到他身边，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非要一走了之？
扶罗进来向阿赤那汇报道：“可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大妃是带清河牙行的人走的。”
阿赤那背对着他一拳砸在柱子上，平复了半晌才道：“先关在这里，不许他们和任何人说大妃走了。”
“是，那……”
“告诉布格，我要去大周边境巡防，让他代管王庭的政务，如非要紧事不要来找我。”
扶罗惊讶的看着阿赤那，不敢答话。
布格是其木格的父亲，对阿赤那有绝对的忠诚，之前阿赤那身边除红叶外就是他。
让扶罗惊讶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阿赤那竟然要亲自去找红叶。
阿赤那见他久不答话，说道：“怎么？”
扶罗道：“是，但是，可汗，大妃我也可以去找，何必……”
阿赤那低声喝道：“照我说的做就是。”
扶罗只得闭嘴，出去传令。
次日，阿赤那便带着一队人离开了王庭。
红叶这厢刚和韶烈他们熟悉起来。
韶烈非常自来熟，而且和沈嫽聊得来，和红叶的交流也没有障碍，就是平武城现在没有粮食，拿不出好东西招待她们两个。
韶烈把自己压床底的肉干翻出来，和沈嫽带来的粮食一起做了才有顿像样的饭。
饭桌上韶烈问红叶道：“话说公主怎么离开鲜卑了？这合理吗？戈仲可汗允许？”
红叶摸摸眉毛，说道：“嗯……我和他说周室有难，我得回来帮忙。”
韶烈意外道：“这样就行了？”
红叶嗯了一声，韶烈道：“他人还怪好咧。”
雪岭看了她一眼。
红叶面色略有些尴尬，雪岭道：“先吃饭吧。”
韶烈点点头，说道：“对，今天都辛苦了，吃完回去休息，我让人收拾了一个房间给公主。”
红叶颔首，问道：“阿嫽呢？她住哪儿？”
韶烈道：“阿嫽有房间啊。”
红叶看向沈嫽，沈嫽目光游离，点点头。
韶烈又略带讨好的向沈嫽道：“阿嫽，你带的粮草今晚能分给弟兄们吗？让他们吃顿饱饭。”
沈嫽道：“你说分就分啊？”
韶烈道：“他们跟着我和飞琼饿两天了，总不能跟着我们吃苦回来啥也没有……”
沈嫽看向红叶，红叶点点头。
她于是转向韶烈，张了张口，似乎是忍住挤兑他的话，只小小的哼了一声，略带倨傲的说道：“好吧。”
韶烈嘿嘿笑着道谢，捅了雪岭一肘子，意思让他快点。
他们随便扒两口饭就跑出去安排人分粮草了。
两人一走，红叶就笑眯眯的转向沈嫽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沈嫽讪笑着说道：“没有没有。”
红叶笑道：“这还没有？我可从没见你跟别人这么放肆，长史府还有你的房间？”
沈嫽慌忙摆手道：“不是那样，牙行往来送货我经常要借住这里，再说长史府那么多人，大家都有自己的房间呀。”
红叶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有点喜欢？”
沈嫽耷拉着眼皮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
红叶摸摸下巴，说道：“说起来长史家世是极好的，我瞧着他人品也好，若你愿意，我让哥哥替你问问如何？”
沈嫽摇头道：“这不太好吧，我……万一他其实……喜欢别人呢？而且若是雪岭哥哥去问，不是一猜就猜到是帮我问的……”
红叶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不过我看他不像喜欢别人的样子，嗯……那你准备怎么办？”
沈嫽两颊绯红，少女的目光好像初绽的春花，她小声道：“再等等吧，等战事结束了，大家都平安了再说。”
红叶摸摸她的脸，说道：“也好，”又笑着嗔怪道：“你瞒得好啊，我竟一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他的呀？”
沈嫽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往来了好多次，每次都能看到他……”
红叶道：“哦哦哦~”
沈嫽害臊了，急道：“啊呀！姐姐！”
红叶哈哈笑起来，只觉她害羞的模样实在可爱。
夜里，雪岭忙完了军营里的事过来找红叶。
红叶正在屋里对着苏合的一把小木剑想他，听见敲门声，收起东西，整理了一下表情出去开门，见是雪岭便问道：“哥哥有什么事？”
雪岭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果然饭桌上的说辞应付不了雪岭，红叶沉默片刻后说道：“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雪岭颔首，带红叶去了一个闲置的院子。
二人坐到房顶上，雪岭来的时候已经想好要问什么了，可见到红叶后又哽在喉头问不出来。
沉默良久后低声问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红叶道：“还好，苏合小的时候有些吵闹，现在长大了听话很多。”
雪岭点点头，他喉头有些干涩，片刻后继续问道：“可汗……对你好吗？”
红叶默了一会儿，现在想到他有点难过，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雪岭立刻觉出不对，侧头问道：“他对你不好？”
红叶摇头，说道：“是好的，只是……我来的时候和他吵了一架。”
“为什么？”
红叶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雪岭听后蹙眉道：“他想攻入中原？”
红叶有些消沉的说道：“嗯，我直接问了，他说他想。”
雪岭道：“所以你才来这里？”
红叶道：“是的。”
雪岭原本下沉的嘴角稍稍上扬，心里有一丝隐秘的欣喜。
雪岭咽了口唾沫，说道：“你……你没想过杀了阿赤那吗？”
红叶怔了怔，没搭话。
雪岭立刻解释道：“苏合还小，他死后你就是鲜卑的太后，到时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的，更不用担心边境的安稳。”
红叶平静的望向鲜卑的方向，显然她知道这一点，只是她没有这样做。
雪岭看着她悠远的目光，心里刚生出的一点火花又熄灭了。
他知道红叶的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问。
也许他心里的那点感情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灰复燃后再死了一次，他不甘心，所以他自讨苦吃。
他问红叶道：“你狠不下心吗？”
红叶没有应声，只是眼神黯淡了些。
雪岭又问：“你爱他，是吗？”
红叶顿了一会儿，轻声道：“是吧，那么多年了。”
雪岭闭上眼，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不问，就不够死心，问了，又觉得是红叶亲手杀了他的爱。
于是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恨意，说话也带了一点怨气，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听上去像在质问她。
他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了还怎么回头？怎么回到他身边？”
红叶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知道，也许不回去了。”
雪岭的心又颤了一下，问道：“什么？”
红叶眼底十分悲伤，却强笑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回不去了。”
“为什么？”
红叶心里很乱，理不清头绪，不过就算说不清她以后打算和阿赤那怎么样，至少她知道抓一些关键。
她平静又缓慢的说道：“他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不一样，他想要土地，王座还有荣耀，可是我……我只想要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过得好，路都不一样，怎么一起走？”
雪岭道：“他会放你走吗？”
红叶耸耸肩：“不会，但是他拦不住我。”
雪岭又道：“那……那你以后去哪儿？苏合怎么办？”
红叶道：“暂时先留在这儿吧，若是以后鲜卑真的打过来，至少我了解他们。苏合……当然和我一起。”
雪岭道：“好。”
他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刚刚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了，红叶要留在这儿，他高兴的想，以后没有阿赤那了。
次日，几人商量起城中缺粮的事。
韶烈指着地图道：“调粮不难，就是出不去，叛军封堵了平武到汉中的粮道，可是这地方在山里，易受难攻。
我们想攻破此处就要有充足的粮草，为今之计只有等待救援。
我已向汉中郡守求援,他答应了，一月之内必然来救，到时可以夹击叛军，不过这一个月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撑下去。”
红叶仔细看了那张地图，上面清楚的标识着叛军的位置和军营数量，他们确实把平武到周边城市的路都堵死了。
但是，他们没堵平武到鲜卑的路。
红叶指着几个地方道：“这些地方是鲜卑少有的收成还不错的土地，这里能买到粮食。”
韶烈探头看了看，说道：“当真？可是我们没有钱。”
沈嫽道：“我们有啊。”
韶烈顿时两眼放光的看着她，然后想到沈嫽虽然是个小富婆，但是她听红叶的，于是又转向红叶真诚道：“公主殿下，能否救救城内百姓？”
韶烈讲最普通的话也有种莫名的喜感。
红叶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当然，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此事就交给我们吧，只是还需要长史派兵随行。”
韶烈颔首道：“好，嗯……我留下守城，飞琼和你们一起去如何？”
雪岭当然没意见。
几人又详细讨论了路线，决定后日启程。
收购粮草这事必须买和送同时进行，也就是在一个地方买完就送回去，来回运粮的事是雪岭和牙行里沈嫽的副手轮着来。
一行人十天走了两个地方，进行的还算顺利。
这次轮到雪岭送粮草回去，红叶他们先去下一个地方。
夜里，他们借住在农户家中，此处背山面水，十分宜居。
一群人都累了，除了守夜的其他人都早早睡下。
红叶和沈嫽挤在一个屋，两人简单洗漱后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传来警戒声，红叶立刻翻身坐起，沈嫽不会功夫，红叶对她道：“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出去看看。”
沈嫽点点头。
红叶披上衣服，拿起短刀，跑出屋子。
屋外果然围了一队骑兵，只是他们都穿黑衣，黑布蒙面，乍一看看不出来路。
但红叶很快认出这是鲜卑军的战马，这群人大约是阿赤那派来抓她的。
红叶不愿在这儿打起来，损毁农户的房子和农田，她翻身上马，招呼了一队人跟她走，黑衣骑兵果然跟了上来。
红叶带队冲进山里，他们的马比不上鲜卑的战马，很快追着他们的骑兵要追平了。
红叶侧头看为首的那人，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忽然从马上飞身而起，掠上树枝，独自在林间穿梭。
黑骑中跃出一人，紧随红叶的脚步。
只是他身形高大，不方便在树梢上穿行，于是在地面上紧追不舍。
牙行的人想追上去却被其他黑骑拦住了去路。
红叶垂头看了一眼，黑衣人还在追，红叶啧了一声，有点烦，感觉甩不掉他。
树下的人同样厌烦了这种追逐，他抽出雪色弯刀，如豹子一般跃出。
那一刀犹如暗夜中无声的雷霆劈中红叶刚刚跃上的树木，树干断成干净利落的两截。
红叶才踏上树梢便脚下一空，不由惊呼一声，地上的黑影再次跃起，稳稳的接住她。
两人刚落回地面，黑影便将她按在树上，阿赤那扯掉脸上的黑布，喘着粗气低声问道：“还跑吗？”
红叶：“你……你先松开我。”
阿赤那断然拒绝：“不要。”
红叶道：“……干嘛自己来？”
阿赤那来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会儿看见她的脸又发不出来了，但不肯这样就范，所以不答话。
他深深的看着红叶，良久，板着脸吐出一句：“跟我回家。”
红叶道：“不要。”
阿赤那怒道：“你在外面闹够了吧，为什么不肯回家！”
红叶道：“我不是和你说明白了吗？还是你不肯懂？”
阿赤那噎了一下。
红叶道：“松开我。”
阿赤那极其不愿意的松开她，但是又拉住了她的手腕。
红叶四下看看，指着一处山洞道：“去那边。”
阿赤那拉着她走过去，山洞里有些阴湿，阿赤那让她坐在石头上，绑住了她一只手，自己找了点木枝生火。
红叶拖着腮帮看他忙来忙去，问道：“你带着扶罗出来，王庭的事交给谁了？”
阿赤那道：“布格。”
“哦。”
阿赤那忙完了，在红叶身侧坐下，又不肯离她很近，自觉冷酷的拨着火。
红叶被他怨妇一样的神情逗笑了。
阿赤那心中愠怒，没好气的问：“苏合呢？”
红叶顿了顿，说道：“在云拂宫。”
阿赤那哼了一声，红叶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阿赤那带着怒气闷闷的说：“你看什么？”
红叶移开目光。
阿赤那更气了，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他知道红叶的脾气也很硬，只是从前不会对他发作，他自己平复了一会儿，冷着脸说道：“你要怎么才肯回去？”
红叶道：“至少要等解决了平武城的危机。”
阿赤那不由的有些后悔，早知她要出来那么久，当时就不应该和她吵起来。
红叶捡起一根树杈挑动面前的火堆，她道：“不过我回去有什么意思？你不怕我掣肘你的计划吗？”
“我不打。”阿赤那低声说道。
“什么？”
阿赤那看着她幽幽的说道：“我不会南下，你现在就和我回去，我们把苏合接回来。”
红叶意外的看着他，上挑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片刻后她才道：“真的？”
阿赤那颔首道：“嗯。”
红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道：“你怎么……”
阿赤那做这个决定只是为了红叶，所以他很怕自己反悔，强调道：“但是，你现在就要和我回去。”
红叶眨眨眼，说道：“我现在抽不开身。”
阿赤那道：“我不管，你要和我走。”
红叶挑眉道：“要是不呢？”
阿赤那生气道：“那我带兵把你抢回来，你在哪座城我就攻下哪座城。”
红叶：“……胡闹。”
阿赤那道：“你跟不跟我回去？”
红叶道：“你先过来。”
阿赤那臭着脸不肯听话。
红叶道：“你不过来我就不答应。”
阿赤那憋了两秒，挪到她身边
红叶轻笑一声，歪头看他臭屁的脸色，正当阿赤那想催她开口时红叶忽然吻住了他。
她柔软温热的嘴唇无比熟悉，就像掺了蜂蜜的马奶酒。
阿赤那无比怀念这个味道，所有不甘，委屈，怨恨都化成了水，他不由自主的揽住红叶的腰，不由自主的加深这个吻。
过了好久，阿赤那才和她分开，他稍稍清醒了一些，有些委屈的说道：“你勾引我。”
红叶手上的绳子被她解开了，她轻声道：“那又怎么了？”
阿赤那抱住她躺在冷石上，这石头的温度刚刚好，可以中和两人炽热的体温。
阿赤那是太想她了，贪婪的索取着。
红叶的面容模糊了，一切都变得很湿润，唯有她清泠泠的目光如同月光。
清晨，扶罗候在山下，牙行的人由亲卫看守等在一边，他望着萦绕着晨雾的山林，疑惑那两个人怎么还不下山。
过了一会儿，山间浮现出一个人影，人影身形单薄，是位女子。
红叶牵着两匹马缓步下山，阿赤那的战马驮着他的人，他被迷晕了。
扶罗见状十分尴尬，但并不惊讶，只要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他们吵架的时候他就不可能赢。
不过他有点担心阿赤那醒后把他们眼睛都挖了。
红叶走到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示意扶罗上前，扶罗过去行礼道：“大妃。”
红叶把阿赤那交给他，说道：“他要睡几天呢，你跟我去取辆马车，送他回去。”
扶罗急道：“大妃，你不和我们回去吗？”
红叶摇头，说道：“我在大周的事还没有完，等……结束了再回去。”
扶罗听她肯回去便稍稍安下心来，红叶道：“走吧。”
扶罗道：“是。”
……………………
红叶：哥，我和老公吵架了
雪岭：这边建议你直接登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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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陛下为何谋反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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