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带着两队人回去,扶罗他们不再蒙面。
牙行的人隐约能猜到些他们的身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有胆大的年轻人还敢和这些亲卫攀谈。
亲卫们抛开身份也是一个年华正好的青年,肯与他们说两句。
扶罗与红叶关系还不错,偶尔会问一两句她在大周做了些什么。
红叶简略的同他说了说,一行人就这样和和气气的回到了农户家。
沈嫽早已起来了,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剩下的人打理货物,又与这里的农户随意攀谈了几句,给他们报酬。
红叶远远的看着她,有着吾家小妹初长成的感觉。
沈嫽听见马蹄声,回头看见他们,忙不迭跑来了,她一到红叶身边又变回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孩。
刚要说话,却见扶罗牵着的马上趴着阿赤那,顿时惊得捂住嘴,求助般看着红叶,支支吾吾的说:“这……这不是……”
红叶笑了笑,竖起一指抵在嘴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沈嫽赶紧吞下了原来的话,她很怕阿赤那,阿赤那是她见过最高大雄猛的男人,而且总板着脸,说一不二,凶凶的。
只有面对红叶时他才会看上去有点憨,现在他就算是昏迷,沈嫽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她躲到红叶身边小声说道:“姐姐,你一晚上去哪儿了呀,我好担心你,还有……还有这是怎么回事呀?”
红叶道:“这些一会儿再说,你先去准备一辆马车,宽敞些,放些食水。”
沈嫽哦哦一声,回去准备,片刻后便自己驾车过来。
扶罗和红叶一起把阿赤那送进车里,红叶钻进车厢,细心的替他整理好一切,随后出来同扶罗道:“走吧。”
扶罗向她道:“大妃,你一定要回来啊。”
红叶笑了笑,说道:“放心。”
扶罗朝她一礼,带着人离开。
沈嫽憋着满肚子的问题,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后就缠着红叶问东问西,红叶没奈何,只得与她说了。
沈嫽听完道:“姐姐,既然可汗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去呢?这里的事我也可以做,就是麻烦些罢了。”
红叶摇摇头,说道:“他有他的身份。”
沈嫽稍微想了想明白了一个大概,问道:“姐姐不相信可汗吗?”
红叶道:“不,我相信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沈嫽更不懂了,问道:“那为什么……”
红叶看向她,笑了笑,又叹了一声,笑容好像有些遗憾。
她轻声道:“对现在的鲜卑贵族来说打开中原的大门他们才能打下更多的土地和人口,才能有更多的赋税。
阿赤那作为他们的可汗,他一个人的真心和整个群体的利益之间他只能选利益。”
沈嫽沉默了,或许她看不透鲜卑贵族想做什么,但是红叶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是明白的,作为领袖,驱虎吞狼没问题,但若是虎狼住到一个窝里,他也只能跟着走。
沈嫽还明白红叶是喜欢阿赤那的,她从前觉得他们就是最合适的一对了,现在两人不能一起她心中很不甘,觉得老天不开眼。
她问道:“那姐姐以后不回鲜卑了吗?”
红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知道,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嫽在心里默默的为红叶担忧,红叶不知道怎么办的事她就更不知道了。
一队人完成在鲜卑的收购,,回到平武城时距约定的时间已不到十日。
虽然大战在即,城中的情况倒比红叶初来时好上不少。
长史府在城中设了粥棚,城中难民好歹能吃上几口米,路边也不再有快要饿死的饥民,百姓被动员帮着准备大战需要的箭矢云梯之类。
红叶想着虽在战时,耕地却也不能荒废,便带人走遍城内外,统计耕地和农户,等叛军战败后再分配农田组织耕作。
雪岭他们在忙练兵,沈嫽替他们管理粮草军需,倒是常常能见着。
出征前两日,沈嫽到军营和管后勤的军官交接粮草。
离开时和雪岭在门口的瞭望塔下闲聊了一会儿,正说话间,忽见一个黑影倒挂到眼前,韶烈扒拉自己的眼皮比个鬼脸吓唬沈嫽。
“略~”
沈嫽没防备,真被他唬到了,连退两步才看清是他。
他一张俊脸倒着,眼角嘴角被他自己拉出一个奇怪的弧度,不怎么可怕,反有些滑稽。
沈嫽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你干什么呀!”
韶烈一个翻身从塔上跃下来,叉着腰哈哈笑道:“吓吓你呗。”
沈嫽翻了个白眼骂道:“神经。”
雪岭斜他一眼,和沈嫽道:“犯病了,别理他。”
周围的军士都往这儿瞟两眼,背着他们偷笑。
沈嫽看周围的人偷瞧他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招呼自己的人出去,然后背着手抬着下巴颇傲气的往外走。
韶烈不在意别人,见她要走追上去道:“你去哪儿呀?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沈嫽哼了一声道:“我要去找姐姐。”
韶烈想同她多呆一会儿,又找不到理由留下她,挠挠头道:“嗯……不能一会儿再去吗?在这儿玩会儿呗。”
沈嫽瞪他一眼,说道:“一群糙老爷们呆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我要走了,你跟着干嘛?”
韶烈确实不能跟着走,只好停步,有些懊恼的看她跑走了。
沈嫽跑出去两步忽地又回头抛出个圆圆的物什给韶烈。
韶烈忙去接,接住后发现是一枚护心镜,与他现在那块黑黢黢的满是划痕的不同,这块是灰色的,坚硬非常却又轻薄,崭新的一块,磨得和镜面一样,不知是什么做的。
他颇为惊喜的问道:“给我的?”
沈嫽轻哼了一声说道:“不然呢?这可是贵霜国开采的玄铁磨的,寻常刀剑都捅不穿。”
韶烈爱不释手的摸摸,嘿嘿笑道:“只给我一个吗?”
沈嫽道:“当然不是了,雪岭哥哥也有一个,仔细你的小命吧!”说着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策马跑走了。
韶烈听见雪岭也有,原本十分的开心变成五分,他站在原地吃马蹄灰,目送沈嫽离开。
雪岭走出来道:“看什么呢,人都走完了。”
韶烈叹了口气,把护心镜换上,摇摇头道:“没什么。”
出征前一晚,所有计划都已经被推演练习过,军营里静悄悄的,将士们都休息了,预备明日打个胜仗。
韶烈夜里睡不着,跑到雪岭那儿找他说话,恰巧雪岭也没睡,两人跟约好了似的。
可惜今夜不能喝酒,也不能离开军营。
韶烈带雪岭同守瞭望台的两个小兵换班,美其名曰体恤下属,其实就是自己想看星星。
他们望着长史府的方向,半晌无话。
夜色静谧,偶有虫鸣,二人各怀心事,却都不开口。
韶烈掏出那枚护心镜看了看,这镜子也奇怪,不反光,不用担心嵌在甲胄上惹眼。
镜子里倒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韶烈突然问雪岭道:“飞琼,你有喜欢的女孩儿吗?”
照理说今晚聊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可他们两个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就算明天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妨碍他们今晚思念心爱的女孩。
雪岭顿了顿,出乎意料的点点头。
韶烈惊讶道:“啊哈,我说你小子心里有人吧,你之前嘴硬什么呀。”
雪岭一摊手,说道:“我不能喜欢个人吗?”
韶烈点点头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那……那你有追过她吗?”
雪岭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韶烈问道:“怎么不追呢?”
雪岭有点烦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如实答道:“她有喜欢的人。”
韶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颇不在乎的说道:“有又怎么了?只要没下聘你就追嘛,要不白长这脸啦,怎么会没机会呢?”
雪岭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闭嘴装聋。
韶烈习惯了雪岭的沉默,自说自话道:“要是我我肯定不放弃,不喜欢我我就努力呗,说不定以后她就喜欢我了呢?
啊,不对,我没你这么倒霉,我喜欢的女孩肯定没有喜欢的人……吧?”
雪岭忍了忍,没忍住,问道:“你喜欢谁啊?”
他张扬的笑脸忽然红了,笑容也变得有些羞涩,他嘿嘿笑道:“我啊,我……喜欢阿嫽,阿嫽这个名字多好,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简直就是在写她嘛。”
雪岭想了想这句诗的意境,再想想沈嫽那丫头在红叶身边的咋咋呼呼的模样不由笑出来,说道:“我觉得你可能不太了解她。”
他不高兴了,说道:“怎么会?我和阿嫽很熟了。”
雪岭点点头,不做评论。
他托着腮帮看月亮,有些憧憬又有些纠结的问道:“可是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雪岭道:“别吧,现在战事频繁,你我说不定哪天就战死了,万一她答应你了,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
韶烈又不高兴了,说道:“这什么丧气话,咱们两个才不会死呢,”
他想了想道:“我得告诉她,就算我死了,就算她不喜欢我,她也能记我一辈子,哈哈哈。”
雪岭翻个白眼,感觉他根本没必要问自己,只道:“随便你。”
雪岭同意他了,他又纠结起来,说道:“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呀,万一不喜欢呢,会不会讨厌我?”
雪岭道:“她现在就挺烦你的。”
韶烈被吓住了,侧头惊讶道:“真的吗?为什么?”
雪岭耸耸肩:“谁让你老惹她。”
韶烈懊丧的垂下肩膀,说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看见她就想逗逗她。”
“无聊。”雪岭评价道。
韶烈哼了一声,又叹气道:“哎,反正这次是没机会了。”
可是很快他又高兴起来,推着雪岭道:“要是咱们打赢了我就和她说,到时我也算有一份功业,可以求娶阿嫽,你说她会答应我吗?”
雪岭道:“我怎么知道?”
韶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似的说道:“她肯定答应我。”
雪岭瞥他一眼,有点羡慕。
次日,红叶和沈嫽登上平武城的城头目送大军开拔,沈嫽看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烟尘里有些担忧的问红叶道:“姐姐,你说他们会平安回来吗?”
红叶道:“肯定会的。”
五日后,韶烈和雪岭带兵在粮道附近的山林里埋伏起来,日日观测叛军的行动。
现在的叛军虽有统一的首领但还称不上一支成熟的军队,本质上和占山为王的土匪差不多,碰到有些家底的农户就打家劫舍,看见带着货物的商队就杀人越货。
他们胜在人多,且提前占领了制高点。
韶烈他们制定的战略是先派小股骑兵引诱敌军下山,佯败后逃到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埋伏点。
敌军若下山追击,则汉中的军队趁机上山抢占粮道。
若是不中计,则切断他们所有上山运粮的道路,将他们困死在山上。
韶烈他们熟悉环境,早已准备好埋伏的山路了,唯一的缺点是他们和友军没法通信,得靠双方各自观察战场配合行动。
韶烈和雪岭约定,他带人诱敌,雪岭带人埋伏。
行动这日阴云密布,山间有雾正好方便他们隐藏。
韶烈带五千人突袭叛军所在的关口,打了半日看对方主将杀红眼了便及时率兵退走,对方果然率军追击,韶烈一路将他们带进雪岭埋伏的山谷。
他率兵冲过山谷掉头拦截敌军,待敌军全都进入谷地后雪岭立刻指挥军队抛下山石。
山谷中顿时响起哀嚎和惨叫,山上又有箭雨落下。
只听山谷中有人连声大喊撤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雪岭早已率兵堵在入口,根本出不去。
箭雨下完,韶烈带人冲进战场,砍瓜切菜般杀个七进七出,他也是杀的上头,谷地一战功成后马不停蹄的带着雪岭冲回叛军大营,那边留守的叛军果然已经同汉中军队杀起来。
两人带兵冲上山头,战场已经乱作一团。
韶烈率亲兵凭着记忆找到大营中心,如无意外,叛军的将领应该在这儿。
果不其然,此处有个将军打扮的人周围簇拥着一群小兵正居高临下的指挥战场,他虎背熊腰,壮的跟头牛似的。
韶烈叫了一声好,兴奋的换上弓箭瞄准那人。
他拉的是三石弓,这一箭射出去可以射穿头骨,然而对面也是久经沙场,对战场上的各种危险都有感知,箭离弦的刹那他便有知觉,瞬息之间堪堪避过,只在面颊划了个口子。
韶烈暗骂一句,提刀冲上前去。
守将见状一刻也不耽误,抄起手边的双锤翻身上马迎击韶烈,两人在马上战了几百回合。
对方虽然经验略逊韶烈,可胜在天生神力,那两个浑圆的大锤,有韶烈两个头那么大,听声还是实心的,这挨一下内脏就碎了。
韶烈不敢硬顶,闪转腾挪间尽力躲避。
不过对方也不是只有蛮力的傻子,打的多了渐渐熟悉起韶烈的身法,韶烈一个没注意就被锤子打中了胸口,他只觉眼前黑了一下,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韶烈顾不得疼,爬起来垂头一看,玄铁的护心镜上一丝划痕都没有,只有一个微小的凹陷,这块玄铁抵消了大部分的捶力,否则此刻他的胸口已经碎了。
韶烈吐出一口血,宝贝的摸摸镜子,心道好险就死了。
叛军守将见他还能站起来,策马直冲过来,韶烈站在原地扎了个马步,握紧了大刀,死盯着那匹马,默念道:“来来来!”
那马冲上前时韶烈不躲不闪,挥起雪亮的大刀,如劈山海般横斩过去。
只听战马长嘶一声,马血溅了韶烈一脸,两条前腿尽被斩断,马上的人一个跟头栽下来。
韶烈跃过马匹,正要一刀结果了他,那知此人是个灵活的胖子,一个闪身避过,顺势站了起来。
韶烈赞道:“好身法!报上名来!”
那人操着不知哪儿的口音粗声粗气的吼道:“我嫩爹!”
韶烈气的半死,手上的大刀挥的虎虎生风。
近战更需身法灵活,那人的两个大锤没法完全施展开,几个回合下来就被韶烈带着走。
韶烈趁势抓准时机,一刀斩下,对方惨叫一声,一只胳膊连带着铁锤飞了出去,韶烈乘胜连劈数刀,对方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终是做了刀下亡魂。
雪岭冲上山头时就见韶烈大马金刀的坐在营帐的废墟上灌酒,此人浪费的很,光喝还不算,高举酒袋任酒液冲刷自己的脸。
瞧见他来,咧嘴一笑,晃晃脑袋,抹出一张神采飞扬的俊脸,把手边的人头扔过去道:“飞琼,你来晚啦,没赶上趟儿,人都被我砍啦!”
雪岭捡起那颗人头,笑骂道:“你就是头发情的野马,谁冲的过你啊。”
韶烈哈哈大笑,把酒袋扔给他,拍拍屁股站起来道:“走,找郡守论功。”
十日后,两人率军得胜归来。
红叶她们早得了消息,打开城门迎接。
韶烈他们带着汉中运来的粮食进城,城中百姓见状无不欢欣鼓舞,韶烈在一众雀跃的人群里找那个纤细活泼的身影。
沈嫽如往常一样跟在红叶身边,立在城墙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见他望过来又赶紧移开了眼睛去看雪岭。
韶烈一笑,等不及想和她说话,可他作为长史,还要顾及其他人。
他们早上进的城,安排好所有事已经是傍晚。
吃饭的时候韶烈神气活现的给沈嫽和红叶说他们打仗时多么威风,说到那个抡大锤的兄弟,韶烈拿着筷子比划起来,想和沈嫽说他多么厉害。
沈嫽听到他挨了一锤,吓得问他有没有受伤,韶烈捂着心口说受伤啦!可重啦!都吐血啦!
看沈嫽紧张起来又嘿嘿一笑,说还好还好有护心镜挡着,不然他就回不来啦。
沈嫽刚安下心,旋即觉得他捉弄自己,又觉得泄露了自己的心意,有些羞恼的啐他一口,骂道:“你就会胡说八道吓唬人。”
韶烈不知她为何生气,辩解道:“我哪有,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飞琼。”
沈嫽冷着脸不说话,其他两人也不说话。
韶烈不明白的看着她嘟囔道:“刚还好好的……我真没骗你。”
沈嫽听他好像在怪自己,当下也不吃饭了,搁下筷子,扔下句吃饱了便离席出去,留其他三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雪岭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也饱了。”
红叶放下筷子道:“我也是。”
两人一齐出去,留下韶烈一个懵然无知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
晚上,韶烈有心去和沈嫽解释,但他不知道说什么,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不知怎么就溜达到沈嫽那边去了。
沈嫽正在院中乘凉,将要入夏,她举着一把梨花春燕的团扇倚在石桌上缓慢的摇着。
韶烈之前给雪岭吹的自己好像多大胆,其实一看见沈嫽就怂了。
归根到底他不确定沈嫽喜不喜欢他。
应该是有一点喜欢吧?
不然他捉弄她那么多次她都没有不理他,而且他约沈嫽出来沈嫽也总是答应。
可是沈嫽确实没有更多的表示了,她不会像戏文里那样送自己手帕,也不会像一些年长的男子称赞的贤妻良母那样给自己准备衣吃食。
她愿意理他的时候会搜罗些中原没有的稀罕玩意儿给他,不愿意的时候一封信也没有。
若是生气,那就更严重啦,看见他掉头就走。
可是韶烈就喜欢她这样捉摸不透的性子,好像一只小黄雀,高兴的时候跳进你的掌心,允许你摸摸她柔软的羽毛,还会轻轻的啄你一下,啄的你心痒痒。
不高兴的时候就飞走,一片羽毛都不给留。
沈嫽确实像飞鸟,从不会驻足在一个地方,她走过许多城市,看过无数高山,还到过海边,有次她带过来一只极漂亮的海螺,嫩黄的螺身染着蓝色,是韶烈从没见过的东西。
沈嫽告诉他只要把海螺放到耳边就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韶烈照做了,那天晚上的梦里他好像真的去了大海,看见一望无际的蓝,腥咸的海风里似乎有鲛人的歌声。
他关于一切没见过的景色的想象全都来自于沈嫽的诉说,她会告诉他旭日爬上雪山时整座雪山瑰丽如同天神的羽翼,也会和他描述傍晚云霞漫天时海潮吻过脚趾的温度。
每当沈嫽与他说起这些天之涯海之角的事韶烈都想抛下一切同她一起浪迹天下。
他们可以一起去到极北,看漠河边的绚烂极光和旭日初升时的雪山金顶,也可以去到极南,看海天一线。
他们会驾船出海朝着无尽的远方进发,去看那天与海的尽头是否真的相接,韶烈不敢想那是多么逍遥,简直飘然如仙人。
韶烈本想着再当几年长史,等家中其他兄弟也能入仕帮衬他哥哥后就请辞跟着沈嫽一起浪迹天涯,给她做算账的小跟班。
可惜他的计划还没实现就爆发了叛乱,不过没事,等天下安定后再跟她走好了。
韶烈想到这儿心里安定下来,生出一股莫名的喜悦,好像那样的日子近在眼前,他也不怕了,走近沈嫽的院子,招呼道:“阿嫽,你看什么呢?”
沈嫽见是他来,轻哼一声道:“我看什么同你什么相干?你做什么这么晚过来?”
韶烈沉吟片刻后道:“我……我在外面打了好几天仗。”
“所以怎么呢?”
“嗯……我……我每天都想快点打完。”
“说的好像别人不是这样。”
“我……我当然和别人不一样了,我是想……”
“想什么?”
“我想……快点打完,好回来……看你。”
沈嫽一怔,倏的红了脸,直起身子,拿团扇挡住脸柳眉倒竖,羞怒道:“你……你从哪儿学的这种话,拿来取笑我!”
韶烈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真心的。”
沈嫽站起身一跺脚,回身要走。
韶烈赶忙上前拦住她道:“阿嫽,我不是,我是真的这么想。”
沈嫽挥开他道:“谁管你怎么想!”
韶烈急了,跑到沈嫽前面,说道:“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天天和飞琼那闷葫芦在一起,我能和谁学呀,我说的都是真心的,我怎么想怎么说,你这样讲不是要屈死我吗?”
沈嫽一想也是,可他又没说喜欢,只说想自己,那不是调戏么!
她心想自己对韶烈倒是真心实意,去哪儿都惦记着他,他竟然这样戏弄自己,不免更加生气。
平时极爽利的人也有些眼圈泛红,她不愿意和韶烈争执,绕开他继续走。
韶烈见自己说了那么多一点没用反而把她气的要哭了,更是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先拦住她,急急忙忙的开口道:“阿嫽,我,我……”
沈嫽气道:“你什么!”
“我……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两人具是一愣,沈嫽惊的拿团扇遮住脸。
韶烈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我……我一时情急……”
团扇稍微下来点,露出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眼,她上下打量着韶烈,忽地笑了一下,轻哼一声,说道:“这话叫你哥哥听了定然打断你的腿。”
韶烈挠挠头,说道:“嗯……反正我迟早要告诉他的。”
沈嫽道:“谁准你告诉他了?”
韶烈道:“我当然要说了,我要告诉他我想娶的人……”
沈嫽略略抬起下巴说道:“我可还没答应呢。”
韶烈也害羞起来,问道:“那……那你怎么说呀?”
沈嫽看着他眨眨眼,笑意盈盈,又轻哼了一声。
这一夜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两人似乎都是一夜没睡,次日早饭时,两人都偷偷瞧对方,目光不小心碰到一起,立马分开,一个喝粥一个啃包子,装的很忙的样子。
红叶一瞧就觉得不对,吃完早饭把沈嫽拉进房里细问才知二人已经说开了。
红叶高兴道:“那他怎么说,有没有说要娶你?”
沈嫽羞赧的点点头,说道:“说是要先和他哥哥说。”
红叶颔首道:“这是应当的,嗯……我该给你准备嫁妆,我想想,你喜欢的那个……”
沈嫽忙道:“姐姐!哪有那么快啊。”
红叶道:“这是什么话?他又不在家,你们的婚事多半在这儿办,等他告诉父母兄长,这边就可以准备了呀。”
“那……那也还早呢吧。”
“不早啦,这时节难得有件喜事,全城的百姓都能热闹热闹。”
沈嫽红着脸笑笑,说道:“那好吧,都听姐姐的。”
红叶捏捏她的小脸,拉着她商量起添置什么嫁妆好。
韶烈这边立刻写信给他哥哥同他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平武到洛阳回信要等十几天。
这段日子,平武城里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氛,没有叛军的威胁,城里的百姓很快恢复了生产。
红叶和自己在豫州的哥哥联系,谋划着扫平益州,荆州两地的叛军,让天下重新恢复到原来的秩序。
韶烈带着沈嫽的画像回家里一趟,雪岭忙城中的事务,沈嫽联系鲜卑那边的商铺,慢慢把物资运进中原。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韶烈很快回来了,婚事基本定下,等他哥哥那边回信后就能卜算吉日,筹备婚礼。
韶烈想好了,不用太隆重,等带沈嫽回他蜀中的家再补一个盛大的婚礼。
约莫二十日后,洛阳的回信终于到了,来送信的还有韶烈的哥哥韶文的贴身仆从,他请韶烈和他一起去洛阳一趟。
仆从说因为平叛的功绩,朝廷准备将他调到洛阳南军任职,他哥哥让他先去洛阳待命。
这个调令有点奇怪,韶烈在平武有些年了,没道理让他撇开带熟的军队,而且也没说换谁来。
不过因为传信的是韶文的亲信,韶烈也没多想,准备跟着去。
雪岭正好要去豫州,于是跟他一起走。
他们出发时韶烈叫沈嫽等他,他很快回来接她。
沈嫽答应着,叫他快些回来,韶烈露出他惯常的笑容,叫她放心。
不远处,旁观已久的李徽婉反复念叨着韶文这个名字,只觉十分熟悉,苏合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李徽婉摇摇头,微微蹙眉。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个时间点洛阳没有好事发生,只有一件外戚与内监媾和生造出的莫须有的冤案。
只是当时她只有一岁,是后来教导她读书的孟夫子在闲话时同她说起的。
当时这位历经三朝,须发皆白的大儒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件事:党锢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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