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站在红叶的寝宫前怅然的看着紧闭的宫门，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李徽婉站在他身边不敢催促，自从他们两个看到红叶和戈仲可汗决裂苏合就一直不太敢直面父母之间的事情。
片刻后苏合忽然开口道：“我不知道这些事。”
李徽婉很想问你不知道啥啊，但是她又怕自己问了苏合没心情继续说，只好沉默以对。
过了一会儿苏合道：“我不知道我娘做过这些事，当年她把我留在云拂宫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她是想让我在那里玩一段时间。
我回来以后，我爹说她病了，不让我看她，那时候是二娘在带我。”
李徽婉想了想道：“二娘是……其木格夫人？”
苏合点点头，说道：“她对我不错，和我说只要我娘好一点就带我去看她，后来我真的回到我娘身边了，所以从来没有怀疑过。”
李徽婉点点头，她想安慰苏合两句，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想摸摸苏合的脑袋，苏合又太高了。
过了一会儿，苏合小声道：“小婉，你觉得我娘做得对吗？”
李徽婉心想那我肯定觉得你娘做的对啊，要说她哪有问题就是没早点谋杀亲夫然后登基，你娘要是登基了还有你爹逼你自杀的事儿吗？
我也不用费那劲救你，你也不会被两个哥哥排挤，对吧？
李徽婉不敢说实话，呃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政治的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清河公主也很难，她嫁到这里来只要鲜卑和大周起冲突，她就里外不是人。
戈仲可汗决定入侵中原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她的处境？中原有她的父母兄弟，如果皇帝知道她支持戈仲可汗，下令杀了她的父母怎么办？”
苏合一时语塞。
李徽婉又道：“而且你娘不是一开始就在尽力周全两边的百姓吗？大家互帮互助一起过上好日子不是很好吗？”
苏合心里很乱，没有接话。
李徽婉说的他都明白，可一边是他的父亲，一边是他的母亲，他埋怨父亲为何不替母亲考虑，也不理解母亲为何如此决然。
两人聊天的这会儿，雪岭，或者说李忠，被人带进枫露台。
他穿着杂役的粗布衣服和其他被派来服侍红叶的侍女一块到寝殿门口，等着一会儿被红叶召见。
红叶已然得知自己怀孕，此刻无心见生人，是以宫门打开的时候她仍坐在窗边，穿着简朴的衣物，痴痴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被带进室内，领路的侍从简短的介绍他们每一个人的姓名职务，红叶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然后顿住。
李忠温和而专注的看着她，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红叶喃喃道：“哥哥？”她慢慢起身，上上下下的看着李忠。
侍从在旁说道：“大妃，这是新来的奴隶，名叫……”
红叶打断道：“奴隶？”她声音虽轻，面上却满是不可思议。
侍从颔首道：“是的，他叫李忠。”
红叶眼中不知不觉蓄起泪水，她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求证一般的轻声唤道：“哥？”
李忠垂下眼，没有应声。
红叶眼中的泪水滑落，她梦呓一般道：“怎会如此？”
侍从没有听清，请示道：“大妃？”
红叶抹掉眼泪，说道：“你们先下去，你……你留下来。”
其他人不敢多话，行礼退出宫门。
李忠立在原地，轻声道：“小叶。”
红叶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她忍不住上前哽咽着问道：“哥，你为什么……为什么在这儿？为什么要在这儿？”
李忠沉默了一会儿，温和的笑了笑，安慰道：“我来看你。”
红叶压抑的小声啜泣，她哭的几乎说不出话，好像这段时间所有累积的情绪都变成了泪水。
李忠扶她坐下，红叶哭了好久才勉强说出一句你不该来。
李忠轻叹了一声，说道：“那你不是就一个人了吗？”
红叶刚刚止住一点的眼泪又汹涌起来。
李忠小声道：“别哭了，伤身子。”
红叶用帕子按住眼角，嘴唇张合几次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李忠垂下眼帘，眸色深远，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道：“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人，我……不想再失去你。”
红叶泣不成声，两人相顾无言，直至侍女进来送药，李忠看着红叶被扶进里间，伺候她的侍女从里面出来，李忠跟着她们离开。
红叶哭的头疼无力，躺了一个下午。
傍晚她想去看看李忠，于是去到外面的花园，这是她被软禁后第一次踏出寝宫，到了外面才知已经入秋。
园子里的枫树都红了，这里的枫树都金贵，伺候不好容易死，往年宫人们都很小心，今年枫露台上大半的人都被撤走，这些树好多都死了。
李忠专心的鉴别每一棵树，好的就施肥，枯掉的就移走。
红叶看了一会儿，上前道：“哥，别忙了，过来坐一会儿吧。”
李忠过去坐到她对面，红叶看了看他，问道：“是阿赤那让你改的名字吗？”
李忠颔首，侧头看红叶。
红叶的眼睛有些肿，面上神色凄然。
李忠有些突兀的说起平武城，说起沈嫽，将她离开后的事都告诉了红叶，末了他说道：“我们都还活着，还有来日。”
红叶听到沈嫽的名字又忍不住泛起泪光，她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道：“他不该让你改名字。”
李忠默然，红叶轻叹了一声，说道：“只是现在就算我去求他，他也只会觉得痛快，不会让你改回去了。”
李忠道：“以后还有时间。”
红叶勉强笑了笑，点点头道：“照顾好自己。”
李忠嗯了一声，笑了笑说道：“要入夜了，你回去吧。”
红叶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往回走。
夜里，红叶独自躺在床上，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前几天她浑浑噩噩的，除了再见一见苏合，心中已经不存别的指望，但现在雪岭到了这里，还成为了奴隶，连姓名都被改掉。
红叶清楚，阿赤那是做给自己看的，她的命牵着别人的命，她不能让阿赤那一直恨她。
可是她与阿赤那之间还能怎么样呢？
红叶心绪纷乱，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几时，胸口忽然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小腹也有点疼，外面守夜的侍女应该听到了动静却没有进来服侍。
约莫一刻钟后红叶恶心的劲儿过去，疲惫的蜷缩起来。
她好想沈嫽，想爹娘，想回家，她心里升出无限的委屈，如果她没有嫁到鲜卑，如果她还在扬州的话，和丈夫闹成这样她早就跑回家了，还用想着怎么让阿赤那回头吗？
过了一会儿红叶抹掉眼泪，强迫自己摒弃掉其他念头，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她要把她生下来。
次日，红叶翻出阿赤那送给她的琵琶，拨弄两下发现太久没弹音都不准了，红叶调了一会儿，弹起不知名的调子。
她到园子里散步，活动身体，好好吃饭，整理身边的物件，给沈嫽立了一个牌位，给苏合写文章，教他以后要学的东西。
如此过了半个月，阿赤那突然到枫露台，他身后跟着雅兰和两位云拂宫的神女。
红叶见到雅兰自然十分高兴，但是看见阿赤那就笑不出来了。
阿赤那也没有说话，一直是雅兰在说。
她说自己要留在枫露台陪红叶直到她生产，红叶心中十分感激，又疑惑阿赤那怎么会同意，她想问，但碍于阿赤那本人在现场不太好开口。
雅兰说完了红叶想和她说会儿体己话，心里盼着阿赤那快走，可阿赤那坐着没动。冷冷看着她们。
红叶心中叹了一声，和雅兰道：“你先去原来的房间好不好？哪里好久没人去了，要收拾一下。”又示意两个侍女跟着一起去。
两人见阿赤那在这儿只得顺从的跟雅兰走。
她们离开后屋里只余红叶和阿赤那两人，红叶率先开口问道：“可汗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阿赤那冷笑一声，说道：“我关你在这儿是为了让你反省，可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红叶挑眉道：“大周是我的母国，我的父母兄弟都在那里，若我不为大周打算我就是不忠不义不孝，试问可汗，若你与我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
若鲜卑有女嫁到大周，可汗是希望她为鲜卑打算还是为大周打算？”
阿赤那怒道：“可你是我的妻子，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红叶道：“既然我是你的妻子，你考虑过我对我家人的担忧吗？考虑过我对母国的感情吗？考虑过我也有我的原则和坚持吗？”
阿赤那真恨她这张嘴，他霍然起身抓住红叶的手将她扯到近前，红叶毫不示弱的看着他。
阿赤那是个有点嘴笨的人，他们情浓的时候红叶会替他说很多他想说却不太会说的话，会替他反驳每一个不同意他要求的贵族，每次红叶在他身边他就占理。
现在红叶不和他站一边他就没办法了。
红叶肚子里还有孩子，阿赤那也不敢动她，僵持片刻后他愤然甩开红叶的手，怒气冲冲的离开。
红叶扶着椅子坐下，有些难受的喝了口水，杯子里的水是冷的，她更难受了。
片刻后雅兰进来，坐到她身边，问道：“姐姐，你这样和可汗说话，他不会更生气吗？”
红叶道：“会啊。”
雅兰茫然的呃了一会儿，又道：“你不想和可汗一起生活了吗？”
红叶笑了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她有些疲惫的说道：“不管我想不想我都得跟他过。”
雅兰更茫然了，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道：“那为什么……”
红叶呼了口气，倚在桌子上道：“就是因为只能跟他过下去才要这样和他说。”
毫无感情经历的雅兰一脸呆滞。
红叶被她的表情都笑了，摸了摸她的手道：“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觉得我嫁给他了就应该每件事都以他为先，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不退让，我要让他接受这件事，否则以后怎么办呢？”
雅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好吧。”
红叶笑了笑道：“对了，他怎么会同意你来陪我？”
雅兰道：“嗯，我新研究了一个法器，可以预测天气，我把它献给可汗，可汗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说我想来陪你。”
红叶鼻子酸酸的，拉着雅兰进到里间，两人坐到床上，红叶搂着她心里平复了一会儿才笑道：“你现在这么厉害了？那个法器长什么样子呀？”
雅兰高兴道：“我带图纸了，我拿给你看。”说着站起来，兴冲冲跑出去又跑回来，拿着几张图给红叶说她是怎么想的，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些东西涉及太多红叶不懂的知识，她听的一知半解，只好夸雅兰厉害。
中午两人一起歇了一个午觉，下午雅兰发现了红叶在偏殿设的神龛，她已经知道沈嫽离世的事，所以才会来陪红叶。
她和沈嫽感情也好，此时想到许多以前的事，不禁落泪。
红叶进到偏殿，见她流泪，拉过她的手柔声道：“阿嫽现在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雅兰抽了抽鼻子，点点头，挤出一个笑。
她祭拜了沈嫽，和红叶一起去外面的园子散步，二人在花园里坐下，雅兰问红叶道：“姐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红叶叹了一声，抚着自己已经有些突起的小腹道：“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雅兰看向她的小腹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姐姐……”
红叶看向她，雅兰不知为何把话咽了回去，笑了笑道：“我给你带了好多补品，和我一起来的两个女孩都很会照顾人，姐姐要保重身体。”
红叶笑了下，颔首道：“好。”
雅兰转过头去，望见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微微怔了下，不由站起身想看的更清楚些。
叹了一声，说道：“是雪岭哥哥。”
雅兰一惊，回过头看她，好像在问真的吗？
红叶道：“要去见他吗？”
雅兰当然很想，可又想起他们上次见面是她表白被拒……
红叶道：“去看一看吧，这些年哥哥有时也会问你好不好，我想他应该是关心你的。”
雅兰心里明明还在犹豫，却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她站了一会儿，走向雪岭那边。
雪岭正在侍弄那些枫树，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看。
雅兰马上十七岁了，她的五官长开了，更加明艳，身上脱去了那种怯怯的感觉，有了少女独有的蓬勃活泼的生命力，就像春日里才开的格桑花，雪岭第一眼时竟没有认出她。
他隐晦的打量了一下雅兰，然后笑了笑道：“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雅兰不知为何又羞红了脸，她不好意思说话，可不说话又很奇怪，于是结结巴巴的小声道：“好久不见……雪岭哥哥。”
雪岭听到这个称谓略有些恍惚。
雅兰既想多和他说点话，又害怕的想立刻逃走，她在原地左右为难。
她很想告诉雪岭自己长大了，可以谈恋爱了，也想问他是不是还喜欢着红叶。
雪岭看她长成了一个隽秀少女，忽觉时光飞逝，一眨眼，就是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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