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再回到营造司时,一切如旧,那赵四家中急事请辞回老家了,并没有任何异样。而乐之暂时代替了赵四的工作。
整理资料时悠闲,这一下子忙碌起来,还有些不适应呢。眼花手酸,偏偏图纸一丝一毫都不能差错,勾错一笔就可能误调材料,耽误工期。她常常一整日没抬头,等出门时,天都黑透了。
乐之每日回府都很疲惫,小话本也不看了,每天早早就寝。
她跟着张木林做事,此前的工事已经全部结束。现下都在整理某处箭楼的维修工作,想来这么重要的信息,如果不是云泽推荐她来,可能也接触不到。
乐之站在营造司堆满旧档案的屋子里,她翻阅着尘封的旧卷,誊抄旧档时发现三份箭楼修缮记录。
东北檐角微倾,以木柱支之。
支木陷地三寸,撤去无恙。
椽木现纵裂,灌鱼鳔胶固。
眉头微蹙,她捏着纸页,回忆起这些天看到的箭楼结构图纸。
按理来说,箭楼是沿山势而建,冬日风雪再大,梁柱也不该频频出现问题。而这记录分明透露出不寻常的细节——檐角每年冬季都在塌陷,修修补补,问题却始终未能解决。乐之有了前车之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默记下。心里更是疑惑了,先是新建的图纸有问题,现在发现过往也不是尽善尽美。
难道是同一阵营的人?
但是乐之随后发现了一张夹杂在图纸里的一张草图,草图上给出了正确的解决办法,还有一些批注。
这是...张木林的字迹吗?
所以设计方没有问题?那就是施工方?制造库的人在耽搁?可是制造库为何?
这营造司里头的水很深呢。
秦川知道吗?这防御工事直接影响着军队打仗和西川百姓的安危。
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这营造司有问题,才这么爽快地把我放进来?
乐之心里嘀咕:我现在顶着肃王府的身份进来的,他想让我以这个身份来搅起事端?可是他不是与肃王府关系甚好吗?还是说,难道他想牵扯林家?
秦川到底有什么计划?
这个老狐狸,不对,狐狸精。
那话本里都说了,漂亮的狐狸精害人!!
诚不欺我!!
……
次日,乐之照常去营造司当差,午膳后却迟迟未被分配活计。她本也不着急,索性拐去了架阁库,想继续翻找些有趣的图纸。
她轻手轻脚地穿梭在书架间,目光在一排排书卷上游移,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本。那书摆放得有些高,她踮起脚,伸手去够,指尖才触到书脊,便听到“哗啦”一声,整摞书卷倾泻而下,她猝不及防,身形一歪,从架子上直直摔了下去——
“砰!”
架子不高,但摔得不轻,乐之吃痛地皱起眉,索性躺在地上没动,嘴里还嘟囔着:“要是黄钿在就好了……”
她试探着动了动胳膊和腿,疼是疼,但并无大碍,有些泄气般得就躺着思考起了这几日的事情,正琢磨着,忽然听到一声呵斥。
“什么人?”
乐之倏地一僵,竟然全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走进了架阁库。她慌忙坐起,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清源?”
站在门口的男子眉头微蹙,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乐熙?你怎会在此?” 李清源快步走近,看到她一身狼狈。
乐之讪讪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正欲解释,李清源已经伸手将她扶起,顺手帮她掸去衣襟上的灰尘,眼底闪过一抹无奈道:“你这幅模样,怕是刚从书架里摔下来吧?”
乐之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随口敷衍:“意外,意外。”
李清源也不再追问,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始末。
“初来乍到,总要熟悉熟悉。”乐之笑得有些心虚。
李清源摇头,语气颇有些惋惜:“你这般才华,埋没在故纸堆里,实在可惜。”他顿了顿,凑近低声道,“我伯父最近都忙着威戎寨勘验箭楼,不如我们一起去?”
箭楼?!
乐之心头一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前几日在卷宗里看到的那份图纸——那座结构有问题的箭楼,竟然真的在近期勘验?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随意地道:“我哪懂这些。”
李清源瞥了她一眼,乐之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那你呢?不在书院好好上课,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几日书院休沐,我平时都会来营造司历练。” 李清源毫不在意地说道。
乐之赶紧谄媚地笑道:“清源,日后可要仰仗你提携啦!”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李清源被她逗笑,故作不悦,“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乐之又故作随意地问:“不过那箭楼,我这身份也能去吗?我倒是从未见过呢。”
李清源笑了笑:“放心,你本就在衙署当差,做个随行录事不是难事,只不过委屈你了。”
乐之又与清源聊了一些箭楼之事,恍然发现她原本只想改进农耕,希望有个好收成,却不知不觉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是否又会遇到杀手?
……
夜色沉沉,月影淡薄。
乐之披着一件素色披风,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秦川的卧房。房门虚掩,隐隐透着灯光,她抬手轻叩,却未等里头回应,便推门而入。
秦川听见门口传来细碎声响,只淡淡开口:“何事?”
乐之缓缓走近,自然地落座在他旁侧。
“没事就不能说说话吗,真是的。”
“秦川,你说为何有志之士的才华,不能得以重用呢?”
乐之开始了她的絮叨。
“以前在工部,师父也是一身本领,不单纯是营造堪舆,算理也甚是厉害,他就是我心中最厉害的人,却发展的还没有我那纨绔二哥好,虽然二哥人也很好。现在这西川也是,那营缮司里并不乏能人异士,张木林的很多观点和设计都极为精妙。就算换作我自己来做,也未必敢拍胸脯说能胜过。”
“总觉得这真实的社会,怎的跟我想象的全然不同?”
“我虽未看全西川局势,但是就农耕这一项,其实也是有提高大家收成的办法。只是——”她顿了顿,眼神微沉,“营造司内势力复杂,仿佛不只是按章办事。”
她压低声音道:“还有那赵四,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审出来了没有?”
秦川翻了一页书,未作回应。
乐之轻吸一口气:“难不成是邻国的细作?”
“我总觉着,这制造司里好似有人不想让西川好好发展,是敌国,还是京城中另有干系?这边城是军防要塞,他们也敢伸手?”
“而且…我发现…”乐之降低了音量,有些试探性得继续说道:“这边城里好像有人在偷偷运输火药材料。”
秦川终于抬眼,眼神静若深潭,定定地望向她。四目相接,她试图捕捉那眼底一瞬的情绪波动,却仍看不真切。秦川终于阖上书册,身子微微前倾,
“你那些话本里没讲过?知道太多,是要被灭口的。”
乐之白了他一眼,嗔道: “如果你不想让我知晓,我又怎会知晓?”
秦川不置可否,屋内灯火微晃,映照着他的轮廓棱角分明。
“至于营造司——”乐之继续说道,“我从未主动出头惹事,只做想做的事,可仍觉得危机四伏。上次有赵四,下次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王五”
秦川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此前是谁,不让去,就又哭又闹,像个泼皮无赖一般?”
乐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小声说道:“你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秦川的目光微微一顿,“什么样?犹豫不决?”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乐之抬眼望着他,他的生活又有多少明里暗里的危机呢?
“这当差的戏码也算是玩过了,现在退出,照旧可以写字作画,想去哪里也有人陪着你,悠闲度日不好吗?”
乐之拽了拽秦川衣袖,委屈道:“我在家时就被爹娘关在屋子里,你又不是不知。”
“可是我也想看看这天地浩瀚啊!”
“秦川…你也要像爹娘一样锁着我吗?”
秦川没有回答,沉默像无声的水雾,在二人之间悄然蔓延开来。
乐之缓缓起身,绕过案几,在他身边坐下。她没有去看秦川的表情,目光垂落在他随意搭在座椅的手。手掌宽厚,手指修长,微微蜷起,皮肤略粗糙,手背凸起的青筋旁,好像还有一些浅浅的伤痕。
她抬起自己的手,迟疑地覆了上去,才惊觉自己的手竟这般小,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握,便能将她整个掌控。她犹豫了一瞬,缓缓将四指放入他的掌心,秦川没有避让,任由她的动作。触感坚硬而粗粝,掌心却带着一股安稳的温热。
“我不能一直活在幻想里。”她低声道,指尖微微收紧,像在抓住什么。
“畏惧一条未知的路,只会让人止步不前。”
她握得更紧了些,目光明亮:“我也要像话本里的女侠一样,手执利刃,披荆斩棘。”
乐之低垂着眉眼,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紧扣的手掌,她想象着自己就像那仙侠故事里可以吸人能量一般,想从那里获取一些力量。掌心传来的温度温热绵长,一点点沁入她心间,她感觉好像真的有能量在从她的手心传递。乐之一直低着头,专注于她的能量传输**,并没有注意到秦川看她的神色。
秦川凝视着她,良久,终于开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乐之抬头,撞入他深沉的眼眸。
无需再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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