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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挽狂澜(二)

自卓玉手上的伤好利索之后,杨思就时不时扔些边角废料给她练手。虽说同为边角料,但杨思给的要比她自己捡的质量上乘一点,形状规整,质地细腻,瑕疵也少。有一次他甚至丢给她一块环形玉石,这明显脱离了边角料的范畴,是块手镯正料,卓玉惊得话都说不出,待反应过来时,那厮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卓玉揣着这块珍品,久久没敢动手,过了些时日,杨思旁敲侧击她用这块料子雕了些什么,她如实相告,杨思嗤笑一声,说:什么东西啊,就当好玩意,一块算不上玉的石头而已,快用吧。卓玉这才用它来雕琢一只自己构思许久的双蛇搅股镯。

杨思好似对卓玉的作品很感兴趣,晚间动不动就要“路过”柴房,明里暗里地探查她又新做了什么物件。卓玉并不在意,只闷头雕刻,任他随便去看。

白天做杂活顺便偷师,晚上在柴房练手。日子就这样水一般流过,寒来暑往,卓玉已经习惯且满足于这种生活。如此过了一年多光景,有天傍晚,该要收工吃饭的当口,玉雕坊内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前面铺子里的两个伙计紧赶慢赶地跟在后边,口中喊着“关师傅!关师傅!”可还没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就被一个壮汉的眼刀噎了回去。

那群人约有一二十个,皆是壮年男子,看上去像是大户府上的家丁,他们分成两列站好,让出条通道给自家主人,从这条通道中,两男一女从门口慢慢踱进来。两名男子一高一矮,约莫三十岁上下,女子还是个小孩,**岁的模样,一只手被那高个男子紧紧牵着。

矮个男子迈出一步,大声道:“哪个是关玉匠?”

关师傅早从隔间里走了出来,这时上前道:“我是。”

矮个儿男子对着那男人与女童伸手做出恭敬的姿势,“知道这二位是谁吗?”

众人看去,只见那高个男子身着石青色竹纹锦袍,头戴峨冠,腰佩环璧,白面美髯,观之不俗。而那女童通身藕荷色绫罗衣裙,发插赤金珠钗,颈缀宝石璎珞,双腕各佩一只白玉如意纹精工镯,端地是富贵逼人。

瞧这打扮,非富即贵,但是人确实是没见过。关师傅小心斟酌道:“恕小人眼拙,认不出贵客来,敢问二位是——?”

矮个子男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量你们这些升斗小民也不认得。今天算给你们开眼。记着了,这位是驸马都尉何大人,而这位,是安泰公主的独女,嘉平县主。”

关师傅等人俱是震了一震。何驸马和嘉平县主或许名头不响,但这安泰公主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当今圣上子嗣稀薄,安泰公主作为其长女,在太子出生之前的十余年间一直是唯一的皇嗣,因而受尽宠爱,出降时获封食邑三千户,比历代郡王还多。

难怪这么大阵仗,原来是皇亲国戚。琢州虽富庶,但毕竟离京城遥远,有钱人常见,天潢贵胄却不多见。不知他们找上门来做甚?关师傅心里着慌,面上勉强平静道:“贵人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吩咐。”

矮个子男人约莫就是他们近身伺候的家仆,说起话来狗仗人势,倨傲得不得了,“废话,没事我们主子能过来找你吗。”他从袖中取出一副鹦鹉图甩给关师傅,“县主前两日来此游玩,不想痛失了一对心爱的鹦哥儿,我们县主心软重情,难过的不行,所以大人特过来向你定制一件鹦鹉图案的玉雕,聊慰县主郁郁之情。就照着这图里的样子雕,听懂了?”

关师傅看着图上的鹦鹉,道:“好说,好说。请问县主想要哪种物件?是摆件、插屏、玉佩还是别的东西?”

矮个子家仆与何驸马双双看向嘉平县主,县主眼里含着泪儿,瘪嘴摇摇头。那家仆立刻道:“不拘是什么,只管雕就是了,做得好,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做得不好嘛......”他转悠眼睛看看这间玉雕坊,“那你还当什么玉匠啊。”

关师傅赶紧道:“是,小人定当竭尽全力,叫县主满意。”

家仆点点头,哼哼道:“几天能交货呀?”

玉器雕琢,极费工夫,按器型大小与复杂程度不同,工期少则月余,多则长达几十年,关师傅想了想,不敢报的太久,便道:“大概半岁时间。”

那家仆听了立刻竖起眉头:“半岁?我们主子哪有时间在这儿等你这么久!三个月,多一天拿你是问!”

“这——”关师傅面露难色,那主仆几人却不管,自顾自离开了玉雕坊。他们一离开,铺里的两个伙计立刻围到关师傅身边,絮絮地解释:“真不是我们让他们进来的,说了要定玉雕跟铺子里知会便可,但人家不听,说什么都要往里闯,我们拦也拦不住。”

关师傅眉头紧锁,“罢了,人家是贵人,哪能按我们的规矩办事,你们拦得住才怪。”他转向身后站着的几个徒弟,“方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这事马虎不得,都将手上的活计暂时放放,先雕他们的东西。摆设也好,玉佩也好,除老五以外,连同我在内,一人出一件,到时候让这了不得的小县主自己选。”他又看向秦懋,“这段时间你就帮着我和几个师兄打下手。”

几个徒弟连声答应,当下饭也顾不得吃,即刻凑在关师傅边上开始研究那幅鹦鹉图。

杨思颇想了些时日,仍没有好想法,愁得茶饭不思,这天夜间又顺腿走到柴房,见卓玉正在雕琢一块黄白相间的小巧料子,已经初具雏形,是只鸟儿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也在做那县主的物件?”

卓玉道:“我做的东西肯定用不上,用来练手而已。”

杨思驻足看了会儿,问:“这么小,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卓玉道:“簪头。”

首饰。小巧玲珑,精致细腻的女子首饰,小县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可不就喜欢这些么!杨思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好想法,顾不得和卓玉话别,足下生风地向玉雕坊奔去。

~*~

忙碌之下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交货之期。这日刚吃了早饭,驸马、县主和那刁仆便领着一众人马呼啦啦地来了玉雕坊,矮个子男仆还是那副狐假虎威的样子,一见到关师傅就问:“东西做好了吗?”

“做好了。”关师傅捧出一只锦盒,里面是他亲手雕琢的鹦鹉摆件,两只鹦鹉头蹭头挨在一起,嘴巴微张,好似在啁啾鸣叫,惟妙惟肖,可爱极了。更难得的是,两只鹦鹉身上的颜色、花纹、羽毛走向,都与那画中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几个徒弟暗暗咋舌,都不知师父从哪儿找到这样合适的玉料。

哪知小县主近前看了,却连连摇头,表示不喜欢,问她如何不喜欢,她也不出声,眼见那男仆就要发难,关师傅赶紧唤几个徒弟道:“你们,快把给县主做的东西都拿过来。”

师兄弟几个忙不迭地呈上自己的作品,列成一排,等小县主挑选。男仆见了,道:“我们要的是你关玉匠的手艺,你让几个徒弟来糊弄我们,不合适吧?”

关师傅不善言辞,遇到此情此景,不知该如何分辨。杨思见状,站前一步道:“师父这样做,正是因为过于看重县主和何大人。因为工期紧张,他只能完成一件玉雕,又怕自己的作品不能令县主满意,这才吩咐我们每人都要做,以供县主挑选。如果工期充足,要师父做再多,他也必会尽心竭力。再说,我们玉雕坊的东西,即使不是师父亲手做的,工艺也比外头好。”

那刁仆瞪着杨思,冷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伶牙俐齿。”

何驸马轻咳一声,总算开了口:“罢了,只要真儿喜欢就好,不拘谁做的,随她挑去。”

男仆闻言,总算闭了嘴。

嘉平县主一个个看过去:李狗儿的玉佩、崔胜的扇坠儿、郑知秋的笔搁,她都摇头,唯有杨思的东西,她拿起来多看了两眼。是一对鹦鹉站架的耳坠子,仅有指肚大小,两只鹦鹉一边一个站在笼架上,一只歪着头,一只梳翅膀,玲珑精巧,俏皮灵动,可县主拿在手里看了会儿,还是摇脑袋,说两只鹦鹉被分开了,太可怜。五样东西,竟无一件能让这位县主满意,跟在她身边的男仆一把打翻杨思的锦盒,道:“大胆贱民!你们就是这样糊弄我们县主的?分明是没用心!还说什么琢州城最好的玉雕坊,我看你这招牌——不——你这玉雕坊,今儿就别要了。”

他说着,就要指挥那群家丁动手砸了玉雕坊,李狗儿上前去拦,反倒被几个大汉架住了手脚,那男仆反咬一口,硬说他恶意伤人,要押去府衙关大牢。关师傅慌了神,连连哀求何驸马与小县主放过自己的徒弟,可那小县主十分害怕似的,一味躲在父亲身后,而何驸马则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双臂抱胸,作壁上观。

一片混乱中,杨思飞快转动着自己的脑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喝一声:“慢着!还有件东西要请县主过目!”说完,忙不迭地往外面跑去,满院子寻卓玉,卓玉正在厨房洗碗,听到杨思喊她,探出半个身子来,问:“找我干嘛?”

杨思一把拉过她,道:“你那个鹦鹉簪子,做完没有?”

卓玉踉跄几步才站稳,疑惑道:“做完了,怎么?”

杨思拽着她去柴房:“快去拿来,有急用!”

卓玉挣开他的手,“不在那边,放卧房了。”

杨思又催命似的推着她往卧室走,卓玉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到卧房取出簪子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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