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起，辉月殿中的几棵桂树随着风摇曳，洒满了一地的金黄，不多时，几滴雨打在落花中，花心瞬间变得暗淡。屋内女子似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这股寒意，将锦被往身上又拢紧了几分。
“啊——”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划破黑夜，在床上酣睡的女子被陡然惊醒，她不悦的坐起身正要开口讲话，微微抬眼却瞥见外间灯火如昼。
火光将为首之人缓缓打在门上，他的影子透过门缝渗入屋中，将身上的肃杀之气也一并传入屋中。屋内人见此鄙夷的轻哼一声，伸手将帘幕挥开，与此同时，重重的门扉被人推开。
还未等门口之人站定，一声呵斥便从内室传来。“滚出去。”女子厉声道，顺手将床上软枕扔了过去。
那人神色不变，仍是不管不顾的踏进屋内。
“赵桓，你胆敢？”眼见这人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近，女子立马翻身下床，顺手拿起放置在矮凳上的长鞭，条件反射般抬手便是一鞭子，还未行至眼前，便被这人一把抓住。
赵桓低垂着眼，脑中回想起当年，过去和现在重叠不灭，眼前人对自己一如往昔，“赵仪安....”他低声呢喃着，手略微使劲，扯过她手中鞭子，扔在地上。
赵仪安不防他用力，被拽的一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上。
他在上，她在下，她从来没有这么屈辱过。
“带她走”赵桓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从嘴里溢出，从他身后走出两名侍卫，将赵仪安从地上强硬拽起。
“嘶--，滚开，你们这群奴才，眼瞎了吗？谁准你们碰本宫。”赵仪安不断的挣扎着，眼瞅着这些侍卫如何都不理睬自己，她便把目光放在赵桓身上。
赵仪安一脸嫌恶的望向他，用尖锐刺耳的话语刺向他。“赵桓，你放肆。深夜带人擅闯本宫内殿，怎的？又想挨罚吗？”
简单的两个字戳中了赵桓的心，本能稳重自持的少年下意识双手握拳，十指指尖划过掌心，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新伤加旧伤，他的身和心早已在这些年中变得千疮百孔。
赵桓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略微低头注视着那张和自己略有几分相的面庞，真好，她脸上充满了厌恶，他心中亦如是。
赵桓压着心中的忿恨，扭过头不在看她，他抬腿朝着外间走去，丝毫不顾身后人，任由她在身后随意的咒骂自己。“这两名侍卫仿佛没有听见她的惊呼，只是牢牢地挟持着她，将她从屋里拖拽到外间。
风中传来泥土和夹杂着不知名东西的腥味，一阵阵的直冲赵仪安鼻腔，她被迫回想起那年的中秋，也是那样浓厚的味道，她心中陡然一惊，她不明白赵桓在发什么神经，哪怕心中在恨，可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赵桓站在廊下，风将他的发丝吹得缭乱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眸目视着眼前的一切，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活的这么肆意过，那被她轻易挑起的怒火也随着风渐渐消散。
“好好欣赏吧，我的皇姐。”一句轻喃随风飘散。
一条闪光劈开云间，一道惊雷响彻在天际，雨点乱点在地面上，和地面上的朱红纠缠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黑。察觉身后人的靠近，赵桓不再原地停留，自顾自的抬脚朝前方走去，他未执伞，任由雨水洗涤着自身的污秽，穿着绣云纹的白靴踩碎一地落花，踏过一片泥泞，行步间黑与黄相互交错，在地面上蜿蜒盘旋。
赵仪安心中的不安却随着周遭的拉扯不断放大，她瞳孔慢慢放大定格在一点，刚刚的尖叫声便是从那人嘴里蹦出，如今却身首分离，往昔温柔的双眼如今正死死的盯着她，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试图将鼻腔的味道散去，却无济于事。疾风劲吹，将她单薄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飞溅的雨顺着她发丝滑至脸庞，坠落在地面上，她被迫赤着脚踩着刚刚赵桓走过的地方，雨水混着血渍爬上她的裙角，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小雨淅淅，浇灭了围绕着她的亮，宫道许久未修缮，地面早已有些不平，突楞的地砖划伤了她的脚底，尊贵和卑贱混合在一起，令她隐隐作呕，她咬着牙一深一浅的走在宫道上，从未觉得脚下的路是这么漫长，她的目光瞟向前头的少年，雨雾蒙蒙，阻断了她的视线。
赵仪安第一次看不尽前路，她不明白，昨日还是卑贱之躯，怎得今日翻天覆地。
久到赵仪安以为自己的双脚快要失去知觉时，前方人停下了脚步，她挣扎着环顾四周，接着嗤笑一声。
赵桓仰头望着门上的牌匾，“御龙殿”三个大字倒映在他的眼中，漆黑如夜的眼隐藏在阴影中，无人知他内心所想，他轻轻一挥手，周遭刹那亮如白昼。
赵桓顺着台阶缓缓而上，这寥寥的几节台阶，他每一步都用尽全身力气，赵仪安触手可得的，他却用了十年。
“放开她，任何人都不准进来。”赵桓淡漠的语气从口中溢出，站在赵仪安身旁两侧的侍卫得到首肯，松开了钳住她的手，低下头远离二人。
赵仪安嘲讽的笑道“来自投罗网吗？”她微微抬手将碍事的碎发拢到耳后，一步步逼近赵桓，忽明又暗的烛火下，两道身影相互纠缠，赵桓深邃的目光转向她，任凭她的靠近，身影未动，神色依旧。
“啪——”
清脆的一声回荡在空旷的宫中，赵仪安的手掠过他的脸庞，赵桓眼眸一紧，脸色在灯火照耀下晦暗不明。
赵仪安冷哼一声，站在赵桓身前推开面前重重的门扉，内心盘算着等下如何添油加醋的告诉父皇，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一脚天堂，一脚地狱。
满目皆是浓烈的红与黑，洋洋洒洒的顺着正殿爬向内间。赵桓站在她身后瞧她，眼神注视她的身躯，因为周围一切而忍不住轻微颤抖时，他内心瞬时扬起了巨大的欢愉，他好心的将门掩上。
赵仪安浑身发冷，这一刻的她仿佛又重回故地，和幼小的她重叠，那些过往尽数袭来。
怒骂，赤目，挣扎，腥气，浓厚，反胃。
赵仪安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
“赵桓，父皇呢？”
“我问你，父皇呢？”
赵仪安僵硬的转过身，暗棕色的眼睛凌厉的看着他，声音嘶哑道。
赵桓最恨的就是她这幅模样，明明他们是一样的，可她不论何时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着他。
“想要知道，不如自己亲眼瞧瞧。”
赵仪安跌跌撞撞地奔向前方，粉如娇花的裙摆在金碧辉煌的殿中掀起一片涟漪。她的手哆哆嗦嗦的推开交叠在面前的明黄纱帘，纱帘后的人伏在案桌上，暗红从他胸前飘散晕开。
“父皇....，父皇....”
赵仪安此刻再也无法维持自身，她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嗒嗒的脚步回响在整个殿中，直至停在耳边。
赵桓随意拾起一旁的佩剑，粗糙的指腹由上至下不停地摩挲着剑身，直到一道寒光闪过赵仪安眼间，顺着她的目光一点点下滑，冰冷的剑尖挑起了她的下颌。
“强撑着这么长时间，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吧。”
什—么？
赵桓冷哼一声，将剑移开，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血珠胡乱飞舞，赵仪安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明亮的瞳孔已不复往日神采，她目光朦胧的眺望父皇的身影。只见那人竟强撑着胳膊，试图让自己坐起来，努力了几次却始终徒劳无功，颤抖地双手忍不住向前方触碰，伤口也随自身的动作愈演愈烈，他口中呜咽着，早已丢失了过去的尊严。
“怎么？说不出口？”
“说您为了她，向自己最痛恨的儿子低头，只求饶她一命。”
“呵。”
”我最后问您一次，东西藏哪儿了。”
伏在案桌上的人唇角微微上扬，不带一丝留念的缓缓闭上眼睛。
细微的寒风顺着未闭严的窗户止不住的袭来，吹乱了赵仪安的发，也搅乱了赵桓的心，烛火照耀下，映衬着他紧绷的身体。
寂静的夜，只余三人的呼吸声飘荡在殿内，赵桓微皱着眉头，睫毛垂下，遮盖住双眼，五年孤独，十年煎熬，汇聚成了他前半生的苦。赵桓不止一次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可惜有些事，他现在才想明白，索性，还不算太迟。
万籁俱静，直到殿门被狂风吹开，他这才睁开双眼，迷惘的少年决定好了一切。
已停歇的风雨再度席卷而来，雨水顺着风肆意的灌进屋内，试图将殿内冲刷干净，墙上烛火悉数湮灭，轻纱摇晃，和珠帘绞在一起，像蛇般攀上金柱。
嘶吼的雷声混合着亮光，天边每传来一次怒吼，少年便往前进一步。
赵仪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沾满鲜血的双手奋力拉扯住赵桓的衣角，试图让他停下，衣衫晃动间，莹白玉佩藏在其中。
长剑一挥，割袍断义。
注：卷一存在视角跳脱问题，已在卷二复盘，改了视角问题和节奏问题。
前期不打算修改，整本写完会从头到尾在完整复盘。[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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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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